第13章 又活了
水涌進肺里,浸沒胸前被劍捅出來的口子。殷涉川的鼻腔里灌滿了水,辛辣的河水嗆進肺管里,他手腳并用地撲騰。
太陽光照在水面上,殷涉川只感到如墜冰窟。水往他胸口的傷里涌,疼得他想叫都叫不出聲。
他的視野在水下和水面反復掙扎,殷涉川還在死死盯著岸上那點兒光,那兒站著唐寄雪。
他的師尊心腸這么善良,對他這么地好,不會…不會做這種事的。
殷涉川晃神的功夫,又嗆了一大口水,他整個人在水上沉浮,內臟什么的還在零零散散往外掉,將水都染成紅的。
殷涉川隔著水,恍惚看見岸上的唐寄雪笑了一下。
唐寄雪笑得從來沒這么歡喜過。就好像…就好像是解決掉了什么心腹大患。
原來唐寄雪是恨他的么?
要是他死了,唐寄雪是不是會過得更好?他會和林聲愁成一對神仙眷侶,十二樓的人還是會護著他。他呢,殷涉川或許連一個小墳堆都不會留下。
他這個從北地來的私生子,多余得不得了。他是不是唐寄雪錦繡前程上的一個小石子,就算撿起來了,也是為了丟得更遠,讓他別礙著路。
殷涉川艱難地吞著水,還是止不住去想唐寄雪,想他在墳包上寫的那個“來世再逢”。唐寄雪對他的好不似作假。
水冰得要死,殷涉川探出水面的時間愈來愈短促,他的身子里比水還冰,似乎沒有多少血能流了。水還在往肺里擠,擠得他整個肺部如有刀割。
他想自己的死相一定是極難看的。
尸體泡脹了發白,鼻眼高高腫起,肚子里滿是腥臭的河水,還有長發里,全是惡心的污泥。
殷涉川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實在是難過得緊。他明明那么喜歡唐寄雪,唐寄雪卻要捅上他十幾劍,讓他這么難看地死掉。
他拼著最后一口氣浮上水面。
岸上的唐寄雪走遠了,只留青碧的柳樹在他眼里里扭曲變形,他想自己的眼珠子一定發脹了。
窒息感讓胸口的疼痛都有些麻木,殷涉川漸漸沒了拍水的勁兒,水壓得他睜不開眼,好像有東西拖著他往下沉。
殷涉川這才敢相信是唐寄雪殺了他。
他才十幾歲,就喜歡過一個人,見過一次桃花,只待過北地和玄都兩個地方待過,頭一次來到這座漂亮的陵都城。
殷涉川感到他要死了,他在水里徒勞地張著口,眼睛疼得要死,卻連哭也哭不出來。
他慘淡不幸的十八年,兩個重要的人,一個為了救他死相慘烈,一個恨他入骨,要他死。
他合上眼。
“你不會死。”
殷涉川似乎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死不了。”那聲音道,“殷涉川,只要你還沒飛升,你就死不了。”
“就算挖去你的心臟,砍掉你的腦袋,你都死不了。”
殷涉川眼前一片漆黑,周身冰冷的不知是不是河水。他想他是被水淹得出現了幻覺。
“你是不死之身。”那聲音還在繼續說著,“你自己忘了?你的阿姐當時根本沒有救下你,那塊冰被魔修找到了,他們把你的整張臉都扒了下去,想做成人皮假面。”
殷涉川忽然感到自己的上下牙齒在打架,他的周身比方才還要冷,冷得他渾身血液倒流。
那聲音和他自己的太像了,唯獨更沙啞一些,說的話一點兒情緒也沒。
“你是誰?”殷涉川警惕道。
他忽然發覺自己能說話了。
“那時候魔修砍了你的腦袋,本來想搶心臟的,但是你的心臟早給了人。”那聲音還在說這些他自己都忘掉了的事,“半個時辰之后,那些魔修玩膩了,你就活了過來,自己將頭接回去,長出一張更漂亮的臉。”
“你是誰?”殷涉川警惕地問。
胸口還是疼,周身卻沒了水的壓迫感。
四周河水恍若停滯,一點兒聲響也無。
“知道唐寄雪為什么要殺你么?”那聲音問。
“為什么?”殷涉川捂著胸口。
“你欠他的。”那聲音冷冷道,“他記得上輩子的事,上輩子你親手殺了他。”
殷涉川心下駭然大驚。
他猛地想起唐寄雪當時和他說轉世投胎的事,他只說有情人會再相逢,卻沒說仇恨會讓人糾纏在一塊兒。
“你就不想看看上輩子么?”那聲音循循善誘道,“你怎么把他變成自己的所有物?怎么讓他的眼睛里只能有你?怎樣毀掉他這個人?”
殷涉川還沒從他的上句話里緩過來,眼睛便猛地刺痛起來,疼得要裂開一般,像是要撐破眼珠子,長出什么新的東西。
“你親眼看看。”
殷涉川疼得喘不過氣,忍著劇疼睜開眼。
眼前的景象過于荒誕……
他見到了那聲音的主人。
那人黑發金瞳,頭頂生了對長角,望著屋子內的某處,目光灼熱。
這人就像是年長些的殷涉川,顯得比他更寡情淡薄,眉眼間覆著霜雪。
殷涉川望向那角落。
昏暗陰沉的屋子里,唯一的光便是掉在地上夜明珠,已經四分五裂了,映著玄鐵鎖鏈。
鎖鏈鎖著個青年,雙手被懸在空中分開,望下滴著血。
那青年生了雙桃花眼,眼睫輕顫,沒有焦點地茫然望著,面上沾了點血。
“你要摸摸他么?”年長的殷涉川問。
“他這樣,就像一個玩具一樣。”年長的殷涉川伸出手去,捏著他下巴,逼他仰起脖頸。
青年乖順地任他擺弄,只微微顫了顫,面上被捏出一道紅痕。
“他怎么了?”殷涉川盯著他眼睛,察覺到哪兒不對。
“他眼睛被我弄壞了。”年長的他的手劃過青年下顎。
唐寄雪的衣裳太寬大,殷涉川隱約看得見里頭一片錯雜的傷痕。新舊斑駁,他目光所觸,竟沒有一塊完整皮肉。
“他的腿也摔下懸崖斷了。”那人說,“魔教很他恨得要死,十二樓的人也想抓了他千刀萬剮。他如今什么都沒了,離了我就不能活。”
“你…你這樣…”殷涉川看著這樣的唐寄雪,說不出話來,“他不會甘愿這樣的。”
他知道唐寄雪是個怎樣的人。
唐寄雪笑著的時候,教人感到他溫和無害。但是他斬殺魔修從不拖泥帶水,魔修聽了他就聞風喪膽。那些十二樓的弟子,明面上和他打成一片,當唐寄雪當真要做什么事的時候,他們都會無條件地聽從。
“他不甘愿又怎樣?”年長的他摩挲著青年眼角的血漬,“他不想死,就這能這樣。”
唐寄雪像是習慣了他的動作,還是呆呆望著虛空。
“你說著不要,眼睛不是一直在他身上么?”
“這不對…”殷涉川后退兩步,燒得面紅耳赤。
“別裝了。”年長的他嘲諷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這便是你心底的欲望。”
唐寄雪乖順地垂著頭,手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垂落。
年長的殷涉川一把抓過他的手,殷涉川正要掙開,只感到指尖一陣溫熱的濡濕。
他低下頭就看見唐寄雪那張放大的臉,唐寄雪含著他的食指。
但是唐寄雪的口里,沒有舌頭。
*
唐寄雪被他濺了半身血,面上也沾了不少,他卻歡快地哼著歌,嘴角上揚。
窗子外的太陽還是亮得讓人睜不開眼,躺唐寄雪從未感到如此輕松。
他坐在床沿上,胸口的傷又滲著血。衣裳倒已經換過了,換了身竹青色的袍子。
殷涉川終于死了。
他親眼盯著殷涉川在他的結界里沉入水里,他站在岸上,是這場死亡唯一的欣賞者。
陵都的天氣溫暖,殷涉川的尸體不用多久,便會發爛發臭,然后化作堆鬣狗見了都繞開的爛泥。
“唐寄雪,這么歡喜?”孟城主的聲音冷不丁在門口響起。
青年抱胸靠在門上,袍子上的龍還是張牙舞爪,帶得整間客房的溫度都降下不少。
“姓孟的,你還有什么事?”唐寄雪懶得給他好臉色,“那塊劍骨給你了,你我兩不相欠,孟西洲歸十二樓。”
“我還是喜歡你這副樣子。”孟城主笑了笑,“你借著這事,騙走人家的護心鱗,又殺了那孩子。”
“你要罵我么?”唐寄雪面色不善地看著他,癱了攤手,“你要是想罵的話,那就罵好了。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東西。”
“唐寄雪,你這么無情的人,居然會在意其他人。”孟城主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想多了。”唐寄雪不耐煩道,“那是我要殺他。不然誰愿意陪他演父慈子孝啊?林聲愁的兒子死了活了關我屁事,最好他們兩個一起死了。該死的,林聲愁怎么還沒死。”
“你的傷口又開裂了。”孟城主忽然握住他的手,“你著急了。”
唐寄雪被凍得瑟縮了一下。孟城主的手冰冷得不像個活人,纏著森森鬼氣。
“知道了。”唐寄雪抽出手,“喂點血給我。”
“你對我還真不客氣。”孟城主皺了皺眉,卻還是從枯瘦指尖逼出兩滴精血給他。
“滴在碗里。”唐寄雪往后挪了挪,沒讓血滴上他袍子,“你的手臟。”
“真不明白哪些人怎么會覺得你好性子。”孟城主倒也不惱,收了手,“你這樣子就像條瘋狗,逮了人就咬。”
“孟浮海,你不喜歡我這樣對你么?”
唐寄雪對著他假笑了一下:“難道你喜歡這樣子?”
“惡心死了。”唐寄雪沒打斷讓他評判,“明日我就會離開陵都殷涉川的事,我會說是魔修殺的,不用你來背鍋。”
“你倒是得了干凈。”孟浮海輕笑道,“在這兒殺殷涉川,確實不是絕佳的選擇。你這是恨他恨瘋了?”
“我還以為你會找個更好的時機。”他半張臉背光,更顯得陰冷,“真蠢啊,唐寄雪。”
唐寄雪沒看他,只道:“十二樓弟子呢?”
“在和我的分|身交談。”孟浮海也沒深究下去,“你的傷真不要處理一下?別在陵都死了,晦氣。”
“那你先去找個碗,給我精血。”唐寄雪往榻上一躺,“反正不是什么要緊的傷。”
他這會兒看誰都慈眉善目,瞧著孟浮海都順眼了幾分。
“行,你好好看著自己。”孟浮海轉身走開,不忘帶上木門。
唐寄雪望著屋頂的蜘蛛網,躺了一小會兒,又嫌風太大,便起身去放下卷簾。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將他的手生生折斷。
唐寄雪正要一劍刺過去,那人卻不慌不忙地捻了捻他手腕,如同在把玩一般。
“師尊…”那人輕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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