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不了
“殷…殷涉川?”
唐寄雪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他再一眼望過去,只見殷涉川站在窗子外看他。
殷涉川的高馬尾上往下滴著水,被血浸紅的衣裳上還粘著污泥,一片柳樹葉子隨他動作晃了晃,落在地上。
他面上泛著紅暈,像是剛從墳煢里爬出來的厲鬼。
“我分明將你心臟都捅碎了…”唐寄雪用力扒開殷涉川的手,顫顫道,“你怎么…怎么可能還活著?”
是天道作祟?抑或是蛟龍天生異像?
唐寄雪不暇細思,他忙抽出長劍,便是一頓疾風驟雨的亂刺,不容殷涉川做出反應。不留行堪堪斬下了殷涉川項上人頭,留下一個碗口大的齊整傷口,紅的血噴濺而出。
血燙得唐寄雪眼睛一疼,他忍著細密的刺痛,死死盯著眼前的殷涉川。
殷涉川的身子扒著窗子框,脖頸還在往外冒血,礙著窗子的緣故,沒有直接濺上唐寄雪衣裳,整面墻上都是殷紅的血,滴答滴答地積在地板上。
唐寄雪后知后覺想起客房在二樓。
殷涉川是爬上來的么?
一點一點,用指甲扒著白墻?
他倒吸一口涼氣,手中長劍一滑,險些落在地上。
方才一番動作,教他傷口又反復開裂,傳來陣陣尖銳的痛感。還伴隨著一種怪異觸感,像是什么活物附著在他的骨骼上,又麻又癢。
那東西好像是殷涉川的護心鱗,在他的身體里動。
唐寄雪伸手擦面上的血,卻怎樣也擦不干凈,反而擦得手和面上都是血。
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殷涉川確實是死了的。他親手推了殷涉川進水里,殷涉川還在水里望著他,像是希望唐寄雪拉他一把,但他沒有。
他一直沒撤掉結界,一直等到殷涉川確實在水底溺死。
唐寄雪坐在床沿上,他的劍上滿是殷涉川血,沿著劍尖滴答滴答地滴在地板上。
他甚至想,莫不是殷涉川化了厲鬼要向他討仇。
殷涉川還活著的時候他能將殷涉川捅死,自然不會害怕死掉了的殷涉川。
最糟糕不過同歸于盡,兩個人都魂飛魄散,不要有轉世,也不要有來生。
他再不想再同殷涉川糾纏在一起了。
“唐寄雪。”
又一聲親昵的呢喃從他身后響起。
唐寄雪渾身冒著冷汗,感到腳踝被什么冰冷的東西纏住了,他想甩開那東西,卻由于失血的緣故,一時使不上什么力。
“師尊…”
唐寄雪感到床板被壓低了些。
那人坐了上來,將他整個人圈進懷里,呼出的熱氣在他耳邊,帶著殷涉川才有的氣味。
“殷涉川。”唐寄雪叫出他的名字。
熱氣的源頭似乎更逼近了些,熏得唐寄雪整個耳垂都有些發熱。
殷涉川的手摟在他腰上,連帶著濕漉漉的河水。
唐寄雪胸前那道口子不斷地淌出血來,滲透竹青色的袍子。
“師尊。”殷涉川像是在嗅他。
唐寄雪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四處亂掃。
唐寄雪五指打滑,還握著劍。他轉過手腕向后刺去,殷涉川卻像是早早料到,轉手包住他的手掌,握著他的手刺入胸口。
唐寄雪聽聞一聲悶哼,又有血落在床沿上,雪白的被褥被弄得滿是斑斑血跡。
唐寄雪轉過頭,只見青年的胸口插著長劍,滲出一大塊血漬,只在外頭留了劍柄。劍柄原本是白的玄鐵,如今一塊紅一塊黑,根本辨不出原本顏色。
“師尊,力道不夠。”殷涉川抓著他顫抖的手,重重將劍柄推了進去,血濺得四處都是,整間客房里彌漫著一種極重的鐵銹味。
殷涉川的指節微微泛白,唐寄雪的整只手都像是要被他抓碎了,血流進他袖子里,又黏又濕。
他和殷涉川的血混在一塊兒,分不開來。
“殷涉川,你瘋了!”唐寄雪虛虛握著劍柄,脫力地跪坐在榻上,大滴冷汗順著眼角滑落。
“師尊,你看,你又把我的心臟捅碎掉了。”殷涉川道,語氣如同情人間的繾綣,“要這樣捅,才能徹底碎掉。”
唐寄雪低頭看,殷涉川那雙手早上被唐寄雪理好了傷疤,被水泡得微微發漲,正引導著唐寄雪將劍柄也捅進去。
“這樣是殺不死我的。”殷涉川吻了吻他眼角,用粗糙的舌頭將他眼角血漬舔了干凈,“你這么恨我。但是你殺不掉我。”
那塊護心鱗在唐寄雪身子的某個地方極不安分地動著,讓他半邊身子泛麻:“你要殺了我么?”
事已至此,他既然無法殺死殷涉川,要么被殷涉川殺死,要么那個該死的偏心天道來弄死他。
他不知道殷涉川為什么死不了。
“殺了你?”殷涉川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怎么舍得殺你?”
唐寄雪失血過多,指尖輕微地發著顫:“你想怎樣?你要挖我的劍骨還是我的心臟?”
“都可以給你。”他撐著殷涉川的手,勉強穩住身形,“我的東西都能給你。”
“但你不能動十二樓,這事和十二樓一點關系沒有。”他說。
殷涉川喉嚨里發出幾聲低低的悶笑,他手撥弄了一下唐寄雪眼前的碎發。
這些碎發吸飽了血,乖順地黏在唐寄雪額前,遮擋視線。乍被撥開,唐寄雪便望見殷涉川那雙金瞳微微豎起,盯著他。
“我不會動十二樓。”殷涉川捏著他的下顎,“唐寄雪,我也不會殺了你。”
“但是你永遠擺脫不了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他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唐寄雪嘴角,“就算你化成灰,也逃不掉。”
唐寄雪惡心得想吐。
他這會兒是相信殷涉川的也想起了上輩子的事。上輩子殷涉川要害得他死,這輩子殷涉川又要纏上他。
唐寄雪提著長劍,伸手掐住殷涉川脖頸。他欺身壓了上去,掌心里全是血。
劍柄撞到他自己傷處,唐寄雪不由得頓了頓。
“殷涉川,你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唐寄雪冷冷看著他,眼中恨意幾欲凝成實質。
“是蛟龍。”殷涉川的面色被掐成紫紅,眼中全帶著笑意,“我不會死的。”
“哪怕你捅碎我心臟沉進河里,砍掉我腦袋。”殷涉川的眼睛望著他,“我死不了。”
唐寄雪能感受到這雙眼睛在笑,分明殷涉川還是冷著一張臉,這雙眼睛卻像要將他生吞活剝。
“要不要再捅上兩劍?”殷涉川小心翼翼地問他,“如果這樣你高興。你也可以將我心臟掏出來。”
“不對…我沒有心臟了。”他悵然若失道。
殷涉川的胸口全是血,看得唐寄雪都有些眼花。
“瘋子…”唐寄雪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你個瘋子。”
殷涉川對著他眨了眨眼睛,任憑唐寄雪竭力扼住他脖頸:“你不喜歡么?”
“師尊,我的師尊……”殷涉川喃喃自語道,眼睛里滿是紅血絲。
“你為什么不死?”唐寄雪掐他脖頸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師尊,你生氣了。”殷涉川轉了轉眼珠子,目光讓唐寄雪沒由來感到惡心。
就像是毒蛇盯上獵物的眼神。
“師尊,其實我心里很高興。”殷涉川喘不過氣,咳出了口血,“真的,我好喜歡你這樣子。”
“你的情緒全被我牽動。”殷涉川用他那張被凍壞了的臉笑起來,五官都擰在一起,只教人感到滑稽又可怖,“你在為我生氣,為我氣得渾身發抖。”
“你怎么不死?”唐寄雪一陣惡寒。
殷涉川的護心鱗還在動,逼得他幾乎握劍都握不住。唐寄雪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我的身體不會死掉啊。”殷涉川輕聲道,“這就是天道給我的詛咒。不管怎樣我都死不了。”
唐寄雪看著那雙眼里情緒幾度翻涌,居然從殷涉川眼里讀到了洶涌恨意。
“師尊,你只記得上輩子。”殷涉川被他壓制著,“我卻記得上上輩子,甚至是更久遠的事。”
“我們一直都糾纏在一起。”殷涉川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又被他掐得大口大口喘氣。
唐寄雪背后發涼:“你重生過?”
他掐得殷涉川面色青紫,殷涉川抽搐起來,卻還是望著他答道:“猜對了,我的師尊。”
“我重生過一千多次。”殷涉川頗為遺憾道,“師尊對十八歲的我可真好,怎么我一想起來上輩子的事,你就這么厭惡我了呢?”
唐寄雪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
“師尊,你這樣的神情更漂亮了。”殷涉川吐了口氣,夾著幾滴血星子,“雖然過一會兒,我又什么都不記得了。那個十八歲的我又要來搶這具身體。”
“相信我們不久就能再見了。”殷涉川眼睛里的那種近乎瘋癲的情緒一絲一絲抽離去,又恢復成當時他在北地一眼望見的那個殷涉川。
干凈,純粹,警惕他人的靠近。唐寄雪一眼就能看到底。
“師尊…”殷涉川像是從噩夢里才醒來,“方才有個人占了我的身體…”
殷涉川人都是懵的,抽抽搭搭掉著眼淚,淚珠子沿著那張沒有情緒的面滑落:“小爹…”
唐寄雪抓著他的手一脫力,便被十八歲的殷涉川抱了個滿懷。
殷涉川胸口的劍刺得更深了,連雕花劍柄都只剩下小半露在外頭,也撞得唐寄雪的傷口生疼。
“你為什么要恨我?”殷涉川只是抱著他輕聲問,“為什么要殺掉我?”
唐寄雪模模糊糊感受到這個殷涉川和方才的殷涉川又不一樣。這個是他在北地認識的那個,方才那個自己說保留了好幾輩子的回憶,像個瘋子一樣惡心。
“師尊…師尊…”殷涉川還在重復著這個詞,“是為了林聲愁么?”
他憋著眼淚看唐寄雪。
眼前的殷涉川和上輩子那個修無情道,將他千刀萬剮的了殷涉川又重疊在一塊兒。唐寄雪的腦子嗡嗡響個不停。
“你愛上了林聲愁?”殷涉川將腦袋埋在他脖頸,冰冷的血流進他衣領。
“我不會愛他。”唐寄雪說,“永遠不會。”
“師尊…”殷涉川擦干凈眼淚,“為什么你想殺了我,我還是這么傻傻地喜歡你呢?”
唐寄雪一把推開他。
殷涉川是最不配和他說喜歡的人。
天道為了殷涉川引來那么多的麻煩,讓唐寄雪魂魄不穩,肉身受創,成了這么一副病懨懨的廢物模樣。
他本來可以很快活很肆意地活。
這個害他的人跟他說喜歡。
唐寄雪在惡心之余還感到憤怒,怒火燒得他喉管生疼。
“占你身體的那個人是誰?”唐寄雪和他拉開界限。
“好像是很多年后的我…”殷涉川無措地看著他,師尊…你不要恨我…”
唐寄雪的傷口反復裂開,流出更多的血,他眼前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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