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心驚肉跳，女生們轉過頭，面面相覷。

        她們半圍著一個人，那人匍匐在地上，模樣狼狽，正是沐嵐馨。

        沐嵐馨披頭散發，渾身發抖，驚慌失措地抱住自己，嘴里隱隱發出嗚咽。

        一名女生最先回神，看到鄭司杰，膽怯的神色褪去一些，轉而裝出一副嬌滴滴的聲音來：“吼那么大聲干嘛，嚇死人了。”

        “怎么又是你？這位熱心小市民，你家住海邊嗎？管這么寬？”又一名女生反應過來。

        其她兩個也跟著她諷刺，濃妝上的粉差點被擰著的五官擠下來，“嘖嘖，原來是賤人的小情啊，吼，嚇死了人呢。”

        鄭司杰把剪刀狠狠摔到地上。

        劉知青心念一轉，躬身撿起來，手觸碰到地板，透骨森涼。

        有人道：“你們看這個賤貨，我們給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看來她就喜歡暴露風騷的衣服呢。”

        劉知青直起身，耳邊發嗲刻薄的話惡心得讓他差點嘔出胃里的酒，他皺著眉斥道：“女孩子說話能不能不要這么惡毒？”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么拽的女生，又壞又做作。

        “以多欺少，你們真牛。”鄭司杰視線反感地避開一群牛頭馬面，擲地有聲道：“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視線在環臂無助的沐嵐馨身上飛快掠過，“讓她走，第二，我們一起走。”

        “一起走”，指的當然是警察局。

        頓了頓，他出聲提醒道：“我不打女生，不代表我不會打。”一旁的劉知青一聽，揪住鄭司杰的袖子，低聲道：“動真格啊？”

        鄭司杰沒理他，盯著女生們難看的妝容，眼里醞釀著威壓，疾言厲氣道：“選哪個？”

        這逼裝的，他自己都害怕。

        幾名女生登時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一個看一個，看完又看沐嵐馨，一時不知道怎么拿主意。

        這時，身后響起一道冷傲的聲音：“一個也不選。”

        往后一望，是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女生，長相平淡，一雙眼睛像湖泊一般瀲滟流光。可她周身的傲氣過于濃重，讓人非常不適。

        有女生興奮道：“嫻溪！”

        “嗯，沐嫻溪點點頭，目光落在鄭司杰身上，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真巧，又見面了。”

        鄭司杰微笑著回道：“不巧，我特地過來的。”

        “管閑事很有趣？”

        “不，只是看不慣狗出來亂咬人。”

        “你。”沐嫻溪被噎住，說不出話來。

        “你才是狗呢。上次你還沒管夠，又湊什么熱鬧？吃飽了撐的沒事干嗎？”一個高高大大的女生走上前破口大罵。

        人竟比鄭司杰只矮了半個頭。

        鄭司杰不為所動，看了她幾眼，“高二（9）班的是吧，我看你才吃飽了撐的，在這里不務正業。”

        “你！”女生驚訝地睜大眼，粗獷的眉倒豎起來，頗為不屑地昂起頭道：“你怎么認識我？你打聽我？呸，你以為我會看上你？”

        周圍的人忍不住笑了。

        簡直震驚這個女生的腦回路，鄭司杰抽著額角，鎮定道：“你領著助學金，卻做著這種欺凌別人的事情，你我好歹曾經同為倒數，為何你如此拔萃？”

        “你還要不要臉！”女生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隨即叉腰道：“倒數第一也好意思說？我都沒好意思說過。”

        “噗。”劉知青繃不住了，他看著女生黑黑的臉龐，一臉大義凜然的樣子，不禁無可奈何，勾著嘴角嗆懟道：“原來當傻子也是有天分的，佩服。”

        “那是。”女生驕傲地揚起頭，“天分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周圍又是憋不住的笑。

        “……”劉知青給整不會了。

        “……”鄭司杰忽然知道這個女生為什么是倒數了，這不是不學習考的倒數，而是這腦回路，實在是……人中翹楚。

        甘拜下風。

        這個女生跟他們班是同一個生物老師，都是余嫣薈帶。余嫣薈是（9）班的班主任，鄭司杰記得自己第一次考倒一被批/斗的時候，這個女生也在。女生叫郭小涼，是體育生，長得很高，皮膚有點黑，憨憨的。

        后來鄭司杰去問余嫣薈題的時候，碰巧郭小涼也在，他看見郭小涼在查詢助學金到賬的問題。

        鄭司杰原以為申請助學金的學生都是踏實努力的好學生，第一次見這么一個倒一還能領到助學金的，領到不說，居然是個興風作浪的。

        稀奇啊。

        鄭司杰不打算繼續跟這個女生扯皮，而是看向事件主導者，“沐嫻溪，你是不是覺得你很牛逼？”

        “關你什么事。”沐嫻溪冷笑一聲，睨了地上的女生一眼，“看到她穿的什么了嗎？這樣的賤人狐貍精你也要管？也要包庇她？”

        “不要胡說八道了。”劉知青看著滿身甲痕，強忍著抽泣的沐嵐馨，想到自己以前的誤解和謠傳，心里涌起無限的歉疚，他氣憤的對言語尖酸的女生說道：“別太過分。”

        鄭司杰視線艱難的挪到沐嵐馨身上，滿目不忍，斟酌道：“你。有難言之隱。是吧。”

        他不能質問她，他只想用最溫和的方式幫她。

        沐嵐馨胳膊上有一道結了血痂的傷痕，怯弱的把自己抱緊。鄭司杰放緩語氣，“別怕，我會幫你的。”

        “……”沐嵐馨沒有回答，有些遲鈍的抬了下頭。

        幾名女生一齊笑起來，拍手鼓掌，挑釁的語氣令人生厭，“好感人啊，傻子救□□啦，哈哈哈哈。”

        “閉上你們的狗嘴！”劉知青惡狠狠瞪道：“不要以為誰都跟你們一樣，看看你們自己吧，畫得親爹親媽都不認識，白得跟死人似的，真是又丑又壞！”

        鄭司杰雖然很想提醒一句“不要吐槽女生的妝容”，然而女生們的怒火來得迅猛，勢不可擋。

        劉知青被圍攻了。

        幾個女生張牙舞爪的把劉知青圍成一圈，撕扯著他的衣裳，鄭司杰眼疾手快的一把將他從憤怒女生們的魔爪撈出來，小聲對他道：“說什么都別說臉，不然肯定急你。”

        “知道了。”劉知青悻悻的扶了扶差點被抓走的眼鏡，摸了摸已經被打腫的顴骨。

        這是郭小涼打的，他記住了。

        鄭司杰把目光轉向靠在墻上看戲的沐嫻溪，露出一副神秘莫測的表情，“沐嫻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沐嫻溪愣了下，隨即抱起手臂，譏諷道：“噢，你給狐貍精吃油條那次嗎？”

        “錯。”鄭司杰搖搖頭，緩緩陳述出來：“你記不記得今年暑假，你在一家圖書館找本呈嘉的事。”

        話落，沐嫻溪傲氣的表情垮了幾分，遲疑道：“你什么意思？”

        為了使她斷了僥幸心，鄭司杰又細化道：“你穿著橘色的裙子，戴著口罩。本呈嘉不想見你，躲進了廁所。而正好我目睹了這一幕。”不顧沐嫻溪驚疑的臉色，鄭司杰把外套脫下披到沐嵐馨身上，把將她攔到身后，“如果我沒猜錯，你才是學校傳言里那個霸凌女生的人吧。”

        沐嫻溪睜大了眼，渾身僵住。

        ……

        半晌，她朝身邊的女生們投遞去一個眼神。女生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原地只剩四個人。

        沐嵐馨已經沒再抽泣，用手把頭發順好，又把鄭司杰的衣服攏緊了些。劉知青看著她臉頰上清晰可見的掌印，一時間有些由于同情和愧疚醞發出來的憐惜。

        似乎也意識到走廊里不方便，幾人走進剛才的包廂。

        里面躺著橫七豎八的酒瓶和稀稀落落的瓜子皮，液晶屏幕上是調成靜音的伴奏。

        鄭司杰坐到凳子上，眼睛盯著沐嫻溪，等待答案。

        默了好一會。

        仿佛終于下定了決心，沐嫻溪在沙發上坐下，“如果我說是，那又怎樣……”

        說完，她高傲的頭顱竟是第一次垂下，無力地耷拉著，眼底一片蕭瑟。

        是，她才是真正霸凌同學的人。

        她才是為了本呈嘉不顧一切的人，即便本呈嘉暑假為了躲她，換了地方看書，但還是被她找到了。

        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她知道本呈嘉在哪里的時候很開心，她穿上了最漂亮的裙子去找他，那件裙子是橘色的。

        可她臉上長了痘，只能戴著口罩。

        鄭司杰對她的行為表示不能理解，“你為什么冤枉沐嵐馨？就因為本呈嘉不喜歡你嗎？所以你讓大家都以為是她欺凌女同學，讓她背負所有人的譴責，讓她替你回家反思？你跟她有什么仇？非要鬧成這樣？”

        沐嫻溪不為所動，只是譏諷，似乎覺得他大驚小怪，“這就受不了了么？”

        這種態度，刁鉆刻薄得令人發指，鄭司杰道：“你知道的所作所為放到別人身上是多大的傷害啊，她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卻還是被你欺負到這個地步了，你不但沒有收斂，倒是越來越猖狂了，是嫌她燒得不夠疼，拼命在死她的路上添柴嗎？”

        鄭司杰說得字字珠璣，漸漸哀慟。

        他早就覺得，像沐嵐馨那樣被校園欺凌過的人，自己尚且自顧不暇，怎么可能會去做暴力別人的事呢。

        從她第一次幫自己，從她收到他油條拘謹小心的態度，從她被欺負時隱忍的眼眸，從她云淡風輕的說出自己受過的傷害，從她滿眼真誠的說出把本呈嘉當做前進的燈……

        他數不清還有多少沒想起的。

        細數種種，鄭司杰可以很確定，沐嵐馨不是傳言中的那個沐嵐馨。

        沐嵐馨是努力的，堅強的，自卑的，向上的，隱忍的，她甚至可以是脆弱的，但絕對不是霸道的，狠辣的。

        當過被連根拔起的花，怎么會再愿意摘花。做過大道上的鵝暖石，又怎么會當鋪石匠。

        “哈哈哈。”沐嫻溪冷笑，“她怎么樣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想怎么做，就做了，一個狐貍精而已，有問題嗎？”

        “你叫她狐貍精，有沒有想過她是你的姐妹。她不是你愛而不得發泄的出口，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普通？”沐嫻溪看著沐嵐馨，盯著她紅腫卻依舊周正好看的臉，隨即摸上自己的，語氣竟然有一絲羨慕，“她普通？那我算什么？”

        鄭司杰這才意識到一個點。

        沐嫻溪，是在嫉妒沐嵐馨。

        “每個人都有自身的閃光點。”鄭司杰道：“每個人也會有自己的嫉妒心，嫉妒是人的天性，但我們不能把它變成自己的本性。你自己難道不知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嗎？”

        “好看有什么用。他還不是不喜歡我。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憑什么，”沐嫻溪猛地站起來沖到虛弱的沐嵐馨面前，眼里全是崩潰與瘋狂，準備掐住沐嵐馨的手被劉知青一把擰住，用力推開。

        沐嫻溪倒退幾步，眼睛發紅，猛地扯住頭發大吼，“憑什么本呈嘉愿意和你玩，卻連一眼都不看我，憑什么你在培優班，而我卻要靠當藝術生才能考大學，我的爸爸，我的爺爺奶奶都喜歡你……沐嵐馨，你奪走了我的東西你知不知道啊！！”

        “為什么……嗚嗚。”她放聲哭出來，一雙眼稀里嘩啦。

        鄭司杰不知道怎么辦，只是跟劉知青護住了沐嵐馨，“優秀是靠自己努力得的。嫉妒心沒有錯，錯的是你把嫉妒用來傷害別人。與其嫉妒她，不如把它轉化成為一種動力，那樣你才會變得更好。”

        說完，他朝劉知青和沐嵐馨道：“我們走吧。”

        沐嫻溪面若死灰地待在原地，眼神漸漸清明，卻忽然想到什么，又混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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