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靜悄悄的。

        幾人沉默著走出來，外面又下雪了。

        大街上繁華依舊。

        雪花飄飄悠悠往下落，薄薄的，輕輕的，似是冬天緩緩流下的眼淚。

        鄭司杰嘴里欲言又止，沐嵐馨怔忡地盯著地面的雪。

        “嗯……”劉知青輕咳了一聲，走到她跟前，“對不起。”

        沐嵐馨愣了下，抬起頭，“什么？”

        “我之前，”劉知青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吞吞吐吐道：“我之前以為……”他摸了摸頭，一雙眼睛真誠明亮，懇切道：“對不起。”

        “沒關系。”沐嵐馨沒見過他。

        眼前的男生戴著眼鏡，一身朋克風，雖然發型有點奇怪，但還是很帥氣，酷酷的。

        男生的話沒說完整，但她猜到男生要說的是什么，紅腫的眼睛亮了亮，搖頭，“我理解，不用抱歉。”

        劉知青看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文俊的臉分外明朗，“我叫劉知青，鄭司杰是好朋友……我們交個朋友吧。”

        沐嵐馨也想很正式的跟他認識一下，“我叫……”

        卻被劉知青搶先叫了：“沐嵐馨！”

        兩人都愣了下。笑了。

        一陣刺寒的風吹過來，沐嵐馨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突然意識到這是鄭司杰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過去。

        鄭司杰穿著毛衣，抱著手臂道：“沒事。”

        氣氛驀地有點靜默，沐嵐馨看著他頭發上落著的晶瑩雪花，輕輕笑了，“鄭司杰，謝謝你。”

        “啊。沒事。”鄭司杰咳了咳，抬起眼。

        雪忽然下大了，鵝毛似的往地上鋪。

        “你怎么回去？”鄭司杰問。

        “噢，我那會發消息給朋友了。”沐嵐馨往遠處望，忽然輕笑著朝一處地方揮手。

        鄭司杰和劉知青扭過頭去，看見遠處風雪里走來一個女生，米白色工裝棉服，高高的馬尾，長得很颯。

        兩人同時愕然：“高蕁？”

        高蕁的發絲上還掛著雪花，清冷的眸看了兩人一眼，點點頭，隨即目光落在沐嵐馨身上，看見她臉上泛紅的指痕，眼神暗了暗。

        她一言不發地帶著沐嵐馨走到馬路上，后面鄭司杰趕緊追上去。

        他的衣服啊！

        然而遲了，高蕁攔下一輛出租車把沐嵐馨塞進去，自己也坐進去，關了車門。

        汽車發動，“嗚”的一聲，開走了。

        鄭司杰追衣失敗。只能抱著涼颼颼的身子瑟瑟發抖。

        路上的車飛來駛去，劉知青走上來，皺眉接著電話：“這都什么時候了，沒必要來了。……不是我真沒生氣，主要是事都解決完了，唉，好吧，你們到哪兒了……嗯，那過來吧。”

        劉知青掛了電話，看見鄭司杰止不住的發抖，上前一把摟住他肩膀，“喂，英雄救美的感覺怎么樣？”

        “去死吧你！”鄭司杰把他推開，吸吸鼻子，手插到毛衣袖子里，“他們咋回事？這時候才來，特么的，黃花菜都涼了。我要回家去。”

        “別別別，”劉知青把他攔下，“他們都來了，咱玩會兒吧。”

        鄭司杰遲疑地停下，隨即驚訝地看他，“你不回去？”

        “我媽去聚餐了，我爸在書房呢。”劉知青摸了摸臉頰，有點疼。

        “等等。”鄭司杰湊近看他，端詳了一會，指著他的顴骨道：“你的這里，誰打的。”

        “你說的那個郭小涼。”劉知青氣得差點咬碎一口牙，“跟周雪茵一樣兇。”

        鄭司杰聽見這個名字，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波動了。

        風撲過來，夾雜著烈人的酒味，鄭司杰挑挑眉，搭上劉知青的肩膀，“怎么喝酒了，咋回事？”

        劉知青聞言嗅了嗅自己衣服，低著頭看自己的鞋，淡淡地道：“沒事，就隨便喝一點。”

        “隨便？”鄭司杰迷惑了，“你不是不喝酒的嗎？怎么突然喝起來了？啤酒我就不說了，你喝的這個是烈酒吧？”

        劉知青頓了頓，低聲笑了下，鄭司杰觀察他的表情，“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啊？”

        “我就是想喝了而已。”劉知青勾著唇角懶懶拍了鄭司杰一把，“沒事。”

        鄭司杰不信，他以前就感覺到劉知青開始變了，之前會穿與自身不符合的衣服，現在更是學會喝酒了。

        可他好像還是跟以前一樣，會笑也會鬧，也開玩笑，偶爾八卦。

        他變了，又好像沒變。

        正走神間，遠處走來兩道人影。

        林云暢一看到劉知青就笑著撲過去，“小青，你穿得可真帥！”

        “走開。”劉知青嫌棄地揪住他的胳膊試圖甩開，“你這個傻缺！別扯我。”

        可對方的手像靈活的章魚觸手，讓他無處可躲，“誒喲這個項鏈，帥呀帥。帥呆了。”

        “你就沒消停過。”鄭司杰看著精神旺盛的林云暢無奈扶額，轉頭望向了路燈下簌簌如花的雪。

        任意兩人鬧了半天，鄭司杰回神，看見一邊的馮鈺希捧著手機打字，秀氣的眉毛輕輕皺起。

        打著打著忽然暴躁地跺起腳來：“有病，傻缺！”

        “我去，誰惹你了鈺希？”鄭司杰奇怪道。

        “沒事，就一神經病。”馮鈺希看不出什么表情，把手機長按關機。接著朝前面的雪堆快走幾步，一腳扎進去，惡狠狠踩出一個又大又深的腳坑。

        鄭司杰把這些默默攬進眼里，沒說話。

        馮鈺希繼續泄憤一般猛踩雪堆，表情冷靜，行為粗暴。踩累了，踩夠了，整個人才漸漸恢復沉穩的形象，朝幾米外的兩人道：“你倆干嘛呢？”

        “噢。”兩人還是推搡著，林云暢往劉知青脖子里塞了一把雪，“小青我給你洗個澡！”

        “啊——”劉知青渾身一震，表情扭曲地捂上被化開雪水淌過的背，怒吼道：“林云暢我殺了你！”

        他狠狠地把林云暢拖進一個雪堆，把鬼吼鬼叫的人毫不留情地埋進去，“我今天讓你泡個雪澡！”

        鄭司杰和馮鈺希走過去，異口同聲對撕心哀嚎的林云暢說道：“活該。”

        “啊啊啊，救命啊。”

        幾人不予理會。

        如此數回沒有效用，林云暢改變路子開始裝死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逼真得嚇住了三人。

        目目相看。

        “喂，”鄭司杰蹲身去碰他，林云暢忽然睜開眼，猝不及防往鄭司杰臉上糊了一大把雪，遂跳起來跑了。

        喔——

        鄭司杰臉瞬間被冰得神經一痛，叫了一聲，“你完蛋了！”

        他抓了一大把雪揉成團用力往林云暢身上砸過去。劉知青本就想報仇，看到自己老大被欺負了，登時更惱火了，大長腿跑得飛快，一把揪住林云暢后衣領把他胳膊反折到身后，“我捶死你個王八蛋！該死的暢妹子！”

        林云暢疼得直翻白眼，嘴里卻不老實：“唉呀，美人，朕的胳膊好痛，松手，快松手。”

        “想得美！”

        “美人你的臉怎么腫了，誰打的！”

        “靠，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劉知青咬牙。

        鄭司杰追到跟前，往他臉上還了一把雪，然后讓劉知青把林云暢放開，“走，吃頓飯去。”

        他冷得渾身發抖，需要吃完飯暖一暖。

        馮鈺希手機又開機了，無視一堆消息，只看了眼時間。

        八點了。

        他并沒有對吃飯提出異議，看著三個人又沒事人一樣，仿佛早已習慣似的把手機揣回口袋，“走吧，我順便給我妹妹買一份水果撈。”

        —

        鄭司杰第二天就感冒了。

        眼睛睜不開，鼻子塞，眼睛澀，渾身乏力，睡了一個周日。

        周一早讀剛下，因為天氣過于寒冷，加上學校里的雪還沒化，所以不用做早午操。江純欣去食堂買早餐，順便給有氣無力的鄭司杰帶上。

        鄭司杰正把感冒靈顆粒往杯子倒，就看見沐嵐馨身子小心地探在后門口。

        他起身拿起藥袋往垃圾桶一丟，走到了她跟前。

        沐嵐馨還是扎著雙股蝎尾辮，八字劉海，一張臉蒼白沒有血色，右邊眼睛綁了塊紗布，手里提著一只標著大寫英文的紙袋子。

        鄭司杰瞧了她扎著紗布的眼，眼神滯了下，佯作漫不經心地將視線落到她手提袋縫隙露出的一抹黑色上。

        里面是他的衣服。

        他摸摸眉骨，笑著問：“還衣服啊？”

        “嗯，”沐嵐馨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把手里的袋子雙手捧著送到鄭司杰眼前，很鄭重地道：“給你，我洗干凈了。”

        “好。”鄭司杰接到手里，不動聲色看她包著紗布的眼睛，“你……我記得你的眼睛沒有受傷。”

        “……”沐嵐馨怔住。繼而強扯出一抹笑來，“沒事，不小心磕到的。”

        聽她竟然這樣撒謊，鄭司杰有些沒忍住的沉聲，“沐嵐馨。”

        “啊？”沐嵐馨有些被他嚇到，本就慘白的臉更盛了些，更慘淡了。

        鄭司杰看著她，沉默半晌，幽幽的開口：“你把我當朋友嗎？”

        被這樣問，沐嵐馨身子像是被定住一般，怔忡的看他，像一朵即將凋零的曇花。

        鄭司杰突然有些自責，他太沖動了，忘記顧及她的處境，他心里嘆了口氣，再抬起頭，眼里是陽光，“沒事。我知道你有苦衷。……你還當我是你朋友，對吧？”

        沐嵐馨聽了，眼里露出哀傷的感激，“當然。……謝謝你。”

        “沒事。”鄭司杰轉過身，捂住嘴咳嗽幾聲，又轉身笑道：“要開心呢。記住，你有朋友呢。受欺負了，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嗯。”沐嵐馨輕輕點點頭，目露關切道：“你感冒了嗎？”

        “沒事。”鄭司杰笑笑，擺手，“我先去喝藥了。再見。”

        “等一下，”沐嵐馨叫住他。

        鄭司杰轉身，“嗯？”

        “拜托你，不要告訴他。”沐嵐馨哀求的目光望進鄭司杰的眼，“我的事，太丟人了……”

        鄭司杰一愣，知道是沐嵐馨讓他對本呈嘉保密那天的事，點點頭，眼神示意她放心，轉身進了教室。

        身后的沐嵐馨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座位，鄭司杰剛把藥喝完，江純欣回來了，把手里提著的兩只包子放他桌上，視線落到鄭司杰的手提袋上，“誒，誰的衣服？”

        “我的。”鄭司杰從塑料袋拿出一只熱騰騰包子，咬了一口，道。

        “這。”江純欣盯著袋子，這是一只牛皮紙包裝袋，是某個大品牌，袋子跟產品是配數限量的，只有代言人和vip客戶才有。她驀地看向鄭司杰，眼神有些不可置信：“這是她送你的衣服？”

        鄭司杰沒搞懂，皺眉看她：“什么意思？”

        “這是她給你的嗎？”江純欣道：“這個品牌的衣服，一萬多塊。”

        “什么一萬兩萬的，這個袋子是沐嵐馨的，衣服是我借給她她還給我的。”鄭司杰把第二只包子吃完，擦著嘴道。

        “借？你把衣服借給她？”江純欣驚愕，“你倆什么情況？”

        “打住。”鄭司杰阻斷她的胡思亂想，“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其實我早就是想問你一些事的，但是我看你好像不喜歡我提她，就沒有說。”

        “發生什么了？”

        鄭司杰心說我告訴她應該沒事吧，江純欣的為人又不是八卦婆。于是他把上周六在ktv的事說了。

        江純欣沉默了好一會。半天才道：“沒事就好。”

        “你……”鄭司杰正打算問她什么，忽然看見薄卿從外面跑進來，神色慌張道：“來兩個男同學，快！”

        坐在前面的寧奇遠頓時從凳子上彈起來，匆匆跟著班長跑出去了。還有幾個要去，卻被薄卿阻止了。男生們奇怪地停下，回到座位上。

        這時，魏雙宜進來，一臉失魂。

        大家都是嗅覺靈敏的，立刻察覺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來，紛紛跑上前圍著她坐下，眼里閃著好奇的目光。魏雙宜卻趴在桌上，把一群吃瓜群眾無視了。

        不知道為什么，鄭司杰有種不詳的預感，心里悶悶的。他咳嗽幾下，喝了口水。

        再一看，前面的吃瓜群眾門見魏雙宜不說話，一個個陸續回到了座位上，關注起自己的事來。

        突然，有人裹著一股冷空氣從外面跑進來，道：“不好了！咱班同學被人打進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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