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書顫動了下，本呈嘉把書合上，自然上揚的嘴角主動勾起來，看了眼鄭司杰，語氣款然溫和，“活到老，學到老。”

        他渾身散發著玫瑰沐浴露的味道，聞慣他身上清新草木氣息的鄭司杰愣了下，心臟怦怦跳，不可置信道：“你自己早就成神了，穩居全級第一，還‘學活到老學到老’，難道怕有‘烏龜’超越你嗎？”

        本呈嘉輕輕笑了，他長得卓然出眾，經過身上的玫瑰氣息和黑色貴氣睡衣的渲染，真真讓人目眩神馳。鄭司杰覺得自己不對勁，他的臉怎么燙燙的，可能是暖氣太熱了，他便不由自主地往邊上摞挪了挪，聽得本呈嘉意味不明地回答道：“你就是那只烏龜。”

        鄭司杰：“……”什么意思？

        書被修長白皙的手擱到床頭柜上，本呈嘉扶了扶身后的靠枕，心情似乎格外好：“你這次進步了不少，全班十三名，豈不是厚積薄發的‘烏龜’？如果不當心點你，萬一搶了我的第一怎么辦？”

        “哈……”鄭司杰笑著搖頭，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求生欲極強：“不不不，我不配。”

        他承認自己進步不少，可是跟本呈嘉比，那豈不是燭火與明月爭輝，想著又道：“我跟你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語畢，本呈嘉清澈烏黑的眼瞳停了一秒，輕輕搖頭，鼓勵他，“不要妄自菲薄，自信一點，比如現在，你不是進步很多了嗎？”

        這倒是實話，鄭司杰想。他比剛到鳳中的時候確實進步了一大截，就連學習習慣生活作息都規整不少。

        可是，這并不代表他就能超越本呈嘉了，高中排名，越往前越是瓶頸期，雖然時不時有黑馬躍出，但大部分同學都是努力往上擠的。好學生多數是很自律的，互相超越追趕，大家跑得一樣快，名次自然就沒太大起伏，不像排名中后的，進步很飛快，因為這是學與不學的差距，前面的則如上所言，都是頂峰互博的大神學霸。

        這樣思索來，鄭司杰更覺得離譜，準備繼續清醒推辭，本呈嘉卻拍著他的背，聲音恢復低冽，“你知道我的座右銘是什么嗎？”

        聽他問，鄭司杰腦袋里快速搜刮記憶一通，試著道：“千里之行？”

        “是。”本呈嘉點點頭，把話補全：“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說完，赤著腳下床，踩著地毯將落地窗簾拉合。

        一雙腳雪白如玉，這是鄭司杰第一次看到，正要再瞧，房間里忽然變得灰暗。

        原來是本呈嘉把燈關了，只留一盞床燈。

        他只好借著床燈的光亮，視線上移至轉身上來拉被子之人的脖頸，那脖頸優雅如天鵝，完美無缺。鄭司杰不知怎么了，忍不住叫了一句：“本呈嘉。”

        本呈嘉把被子從頭拉到腳，只露出一張臉，表情疑問。

        鄭司杰笑：“你長得真好看。”

        “……”本呈嘉表情滯了下，也笑：“我知道。”

        “哈哈。”鄭司杰心想也是，摸摸眉骨，腿一蹬滑進被窩，偏頭看本呈嘉，忽然問：“你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喜歡你的女生吧。”

        “……”原以為很快能得到回答，沒想到本呈嘉卻長臂一伸，把僅僅剩下的臺燈關掉，背過身，答了一句：“還好。”

        意思就是認了。鄭司杰又問，“那你有沒有喜歡的？”

        空氣水泥般的凝固，本呈嘉輕闔了眼，夜色里微有亮色的眸子被眼簾遮去。

        好一會，鄭司杰才借呼吸規律判斷出本呈嘉并沒有睡著，不然就憑他眼里的景象，還以為本呈嘉睡了。

        他輕輕問：“沒有……嗎？”

        “……”本呈嘉驀然直坐起身，身影在黑暗里沉默，呼吸些許的急促。

        “對不起，我不問了。”鄭司杰以為他生氣了，小聲道歉。

        “……”約莫一分鐘，本呈嘉才重新躺回去，沒一會，呼吸均勻綿長。

        這個話題就這樣訥訥然收場了，鄭司杰躺在床上，又想到初中好友的事，心口悶澀。

        手在被窩里攥緊舒展，重復循環，他還是難受，又把手放在心口，揪住了衣襟。

        為什么。他的好朋友，他初中三年的好朋友陳新洛，為什么變成那個樣子了？

        那次的車禍，他知道陳新洛受了傷，甚至預設過他會死亡。

        可是他沒想到，陳新洛竟然雙目失明，腿腳殘疾，那樣陽光的男孩，怎么能跟花店里那樣慘淡蕭瑟的人一副面孔呢。

        鄭司杰又開始胡思亂想，一會想到兩年前的記憶和好友受傷的事，一會又想到之前失信沒有堆雪人的事，再還想到了本呈嘉不吃土豆的事，甚至對本呈嘉剛才拒絕回答他的問題耿耿于懷。

        如果本呈嘉沒有喜歡的人，那他絕對可以很輕松可以說出“沒有”兩個字。

        可是……本呈嘉猶豫了，不但猶豫了，還不愿意告訴他，這種感覺就好像把他隔在邊上一樣，他忽然就覺得受冷落了。

        他的心更堵塞了。

        暖氣充足的屋子里一片墨色，卻隱隱有冷風竄入，鄭司杰忽然聽見黑暗里，旁邊的人跟他說話：“你怎么了。”

        “……”鄭司杰驚住，意欲背過身。

        放在心前的手卻被一冰涼手掌覆蓋，不過幸好，碰到片刻便撤回。鄭司杰松了口氣，聽見黑暗里的本呈嘉問：“你今天，去哪里了。”

        兜兜轉轉，還是繞不過這個問題。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必須在了解所有的事情之后才能告訴本呈嘉。

        “有機會，我一定告訴你。”鄭司杰默了片刻，生硬地轉了話題，“你考了多少名啊？”

        本呈嘉也沒計較，嗓音淡淡，順著他的問題回答：“第一。”

        “還真是，霸榜達人，唉。”

        “加油，你也有機會。”聽出他的羨慕，本呈嘉說道。

        ……鄭司杰覺得本呈嘉是在安慰他。

        他腦子里全是一些胡思亂想，他到底怎么了，為什么，為什么一直都在想本呈嘉到底喜歡誰的事情。

        根本無法控制。

        終于，忍了又忍的他，又問起來了，“你喜歡誰啊？”

        “……”

        還是沉默。

        內心好像敞空漏了個洞，極風肆虐刮著，每一下都是嚴寒，疼入神經，難受至極。

        看來是得不到回答了，鄭司杰蔫蔫的側過身，懷里揪著一節袖子，睡了。

        鄭司杰有個小毛病，就是喜歡抱著點什么睡，比如現在，胳膊勒住了本呈嘉的脖子，睡得舒適香甜。

        本呈嘉卻難以安眠，方才他被噩夢炸醒，脖子被什么東西束縛，引發了一系列不好的回憶，差點溺在黑暗沼澤里難見天日。

        被兩條胳膊勒著，很不好受。

        難受，脖子，難受。

        可是……他不愿意吵醒他。本呈嘉借著外面透進來的凄寒月光湊近鄭司杰，一雙眼睛專注得好像在看書。

        鄭司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醒了，正直直對上本呈嘉的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勒著本呈嘉，連忙松手，尷尬地打破黑暗里的寂靜：“對不起，我習慣，抱著個什么睡。”

        “沒事。”本呈嘉搖頭，一條手臂在鄭司杰頭邊撐起，另一只手臂在床頭抓了只熊貓娃娃丟到他懷里，“抱著這個睡。”

        小聲道了個謝，鄭司杰把熊貓娃娃抱在懷里，熊貓棉絨絨的，溫軟軟的，還有香味。

        本呈嘉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鄭司杰第二天一早就跟本呈嘉離開了，老爺子起來，影都沒見著，只得望門喟嘆。

        親戚對此不做評價，早已釋懷。

        一回到家，鄭司杰把手機充上電，手機便發狂般響起一長串震動消息。

        聲音聒噪，好容易才停下。

        江純欣和劉知青發的消息最多，其次是林云暢和馮鈺希，甚至還有本呈嘉。

        不過都是昨天的消息了，鄭司杰大概都看了，不過是些問候的話，他的成績冊在江純欣手里，江純欣昨天聯系不到他，差點打電話給盧玲，幸好他最后接了本呈嘉的電話，改變了事情發展的方向。不然事情極可能發展成“某某高中一男同學離奇失蹤”這種奇葩詭譎的新聞。

        盧玲顯然不知道鄭司杰昨天做了什么，鄭司杰中午回家，她也剛好下班，正常的做飯，鄭司杰偶爾打打下手。

        下午鄭司杰就抽空把成績冊拿了回來，上面登記著高二秋冬學期的四次大考成績，他的學習成績肉眼可見的上升，從第一次考倒一，到期末全班十三。

        表面上是他花了一學期，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了提升成績，熬了多少個夜，只為寫完試卷預習老師布置的科目；挨了多少頓餓，只為在早餐時間多背幾句多寫幾畫；抵抗了多少誘惑，只為能改掉怠倦懶惰的習慣……

        孤獨，痛苦，壓抑，迷茫，都是在無數個崩潰的夜晚咬牙抗過來的。

        沒有人是一努力就考到第一的天才，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每一個腳印都是無數的汗水換來的。縱然是本呈嘉，也是在背后默默付出無數努力才取得令全校學生矚目的成就，本呈嘉是學神，但也是因為學，才成了神。

        學習就是一條孤獨的路，看不到前路，路途中可能經過鮮花，也可能遇見荒冢孤墳，枯骨黃沙，但堅持下來的人，終會在頂峰相見。

        想到本呈嘉說的搶他第一，鄭司杰不由苦笑，那可不容易啊……

        只語數外三門，以他目前的分數算，實在是不配跟本呈嘉比較。

        加油吧，逆襲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

        寒假作業山一樣高，試卷可以貼滿鄭司杰屋子的四面八方，光每天做題，都能讓人口吐魂魄。

        臘月八。

        城市下雪了，紛飛飄灑，厚厚一層。

        鄭司杰盼星星盼月亮，早上趕著做了試卷，中午草草喝了臘八粥，就給本呈嘉發訊息。

        他用的是企鵝號，這樣方便看本呈嘉的在線狀態，他點開聊天窗口，給人發過去一個表情包。

        孤獨的詩：【在嗎jpg】

        過了約莫八分鐘，本呈嘉回過來：在

        鄭司杰：下雪了

        本呈嘉回：嗯

        鄭司杰咬牙，打過去一串字：我記得我答應跟你一起去堆雪人的。

        半天，本呈嘉回過來：嗯，是的

        這個回復速度，鄭司杰恨不得翻白眼，可是千錯萬錯是他的錯，本呈嘉不計前嫌搞那么大陣仗救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難不成反咬人一口？

        于是他耐心極好地發過去：吃完飯了嗎？等會我們出去堆雪人怎么樣？

        本呈嘉已經吃完飯，他坐在書房里，手里捧著一本書，那本書鄭司杰看過幾頁并借過一次，后來被媽媽加急要回來藏起，前些天他收拾書房，翻到了。

        這是他看的第二遍。

        他正面不改色地看著，卻收到了鄭司杰的信息，是關于堆雪人的。

        這本該是早就兌諾的事，卻一拖再拖，他一向不喜歡計較，此時卻心里悶著一口氣，淡漠的發過去個嗯字。

        對面又發，他又是寡淡幾字。

        見對方終于說到一起去堆雪人，他微垂著的清眸，仿佛看見了光亮，眸里有了些許色彩。

        但他還是生氣，猶猶豫豫，拖拖沓沓，終于慢條斯理的回了過去。

        鄭司杰正趴著做作業，聽見企鵝消息震動，連忙丟下筆點開。

        只見那翻著白浪的大海頭像回過來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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