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吃得還算熱鬧，顧青山醉而不自知，瞇著眼睛坐在一邊喝銀耳甜湯。喝飽了也不鬧，兩手撐著下巴盯著桌子上的糖醋魚發呆。

        “怎么了？”顧尋南問，右手拇指和食指間還夾著一個小巧的白酒杯，“撐不住了？”

        顧青山反應了一會才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兩手乖巧交疊放在桌子上，“沒有撐不住。”

        顧尋南挑眉。

        顧青山眼皮一抬，咧著嘴角補了下一句，“還沒收紅包呢。”

        “你不是十八歲那年就說以后不收紅包了嗎？”顧尋南笑問。

        “我是不收，”顧青山一把摟過云齊的肩膀，“但我們家云齊還是寶寶，他要收紅包。”

        云齊一口臘腸卡在嗓子里差點直接下去，他神色一正，看向顧尋南，“我也滿十八歲了……”

        “滿十八歲了也是小孩。”顧青山搶著說。

        云齊的心跳一漏，看向顧青山的神色一片柔和。

        “這倒是，云齊還小，”顧尋南喝干凈杯里的酒，慢悠悠地從兜里掏出一個紅彤彤的紙包，笑瞇瞇地遞給云齊，“新年快樂。”

        云齊微微張嘴，反應過來后連忙起身接過，“謝謝叔叔。”

        紅包的分量很足，還帶著點溫熱，云齊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覺得手心又要被燙傷了。

        顧青山拉著他坐下，再往云齊身上一靠，瞇著眼睛笑，“謝謝爸爸。”

        “這是你的，”顧尋南給顧青山扔了個紅包，看見他敏捷的握住后才說，“算是脫單禮物了。”

        顧青山點點頭。

        年夜飯結束的時候已經完全天黑了，顧青山醉得不清，被云齊牽上樓的時候還在小聲嘀咕要給他包餃子。

        “餃子以后再包也是可以的，你先睡會兒，”云齊把他摁床上，一手給他揉肚子一手撩起他的劉海，問，“難不難受？給你泡一杯蜂蜜水好不好？”

        顧青山睜著兩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反應了一會兒說：“可以給我加一點牛奶嗎？”

        “給你加，”云齊說，“你是不是想喝蜂蜜牛奶了？”

        “是。”顧青山閉上眼。

        再回來時顧青山已經安靜地睡著了，云齊把玻璃杯放在床頭柜上，隨后去浴室擰毛巾給他擦臉。

        “篤篤”兩聲敲門聲后，白薇開門進來，“青山睡了嗎？他沒鬧你吧？”

        “睡了，”云齊手里拿著濕毛巾，輕輕一笑，“青山哥哥喝醉了以后很好哄。”

        “那就好，”白薇看向云齊，“青山其實是個很敏感的孩子，心思也細。”

        “我知道，青山哥哥一直都很照顧我的。”云齊說。

        “你也在照顧他啊，”白薇說，“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很放心。”

        云齊微微抿唇。

        “你們休息吧，我也回去了。”白薇說。

        “不守歲了嗎？”云齊問。

        “守著家人不比守歲重要嗎？”白薇反問。

        云齊立馬笑了，“阿姨晚安。”

        白薇點頭，推門出去了。

        云齊坐在顧青山床邊，盯著他看了一會才重新洗了毛巾給他擦臉。

        “云齊，”顧青山猝不及防地握住他的手，“我……”

        云齊沒聽清，微微俯了俯身子問：“說什么？”

        “我說，”顧青山胳膊一抬摟住他，“我的蜂蜜牛奶呢？”

        “在這，你要喝嗎？”云齊問。

        “不想喝，我想睡覺。”顧青山說。

        “那睡吧，你怎么醒了？”云齊連忙繼續給他揉胸口。

        “睡不著，我還沒有喝蜂蜜牛奶，我會難受，”顧青山猛地坐起來，然后又倒下，“可是我不想喝。”

        云齊抿唇，覺得自己剛才說錯了。

        喝醉了的人統一都很難搞。

        “那你喝不喝？”云齊問。

        顧青山又坐起來，眼睛瞪大，“我要喝！”

        云齊喂他喝了牛奶，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怎么了？”顧青山問。

        “你醒酒了嗎？”云齊說。

        顧青山已經從被窩里爬起來了，他伸手往自己腦門上一摸，稍微感受了一下說：“好像還沒。”

        他頓了頓，右手握拳伸出來，自己還在血管上拍了拍，“家里有葡萄糖嗎？給我來點。”

        “家里怎么會有這些？”云齊嘆氣，把他的手摁下去，“你睡一覺就好了。”

        “那有納洛酮嗎？我含一片。”顧青山說。

        云齊一愣，“你在自救嗎？”

        “上生理的時候老師說的，你記得嗎？”顧青山站在床上低頭問他。

        “是內科吧，”云齊說，拉著他的手示意他坐下，“乖，快休息吧，不然明天起床難受，不是還要去跟爺爺奶奶過年嗎？”

        “不去跟爺爺奶奶過年，”顧青山又坐回床上，兩手摟著云齊，側臉也貼著他的小腹，“爺爺奶奶我想見就見了，但是你只有一個人，我得陪著你。”

        云齊一愣。

        六舟不過年，他母親在人類世界也沒呆過多久就帶著他父親去了六舟，因此他在這之前并不知道新年這個東西，更沒有全家團聚這個概念。

        滿打滿算，他全家就兩個人。

        但剛才在飯桌上，顧尋南言語間滿是對兩位老人的思念和對即將團圓的憧憬，不難猜測兩位老人也在同樣思念家里許久未見的孩子。

        顧家孫子輩里只有三個孩子，顧嘉嘉和遠在國外的大哥顧嘉澄明天都會在老人身邊承歡，那么本就身在遇城的顧青山不去就不應該了。

        云齊揉揉顧青山的腦袋，柔聲問：“爺爺奶奶住在哪呢？”

        “老宅啊。”顧青山說。

        “你這一學期都在上學，應該沒什么機會回去吧？”云齊的動作更加輕柔。

        “嗯。”顧青山點點頭，快睡著了。

        “這學期是不是還一直在陪我？”

        “嗯。”

        “那明天就去陪爺爺奶奶吧，”云齊說，“我又不過你們人類的年，我今晚照顧你，明天你早早起床，我還能再睡一會兒。”

        顧青山抬頭，茫然地看著他。

        “我不要你給我搞特殊，也沒那么矯情，”云齊嘆氣，“你不用為了我連家人團聚都不去了，我自己呆一天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們那么重視的日子，其實對我來說也就是普通的周六。”

        “而且我們會結婚啊，等結婚了我就跟你一起去，你就不用那么糾結了。”

        顧青山安靜許久，隨后點頭，“我們要快點結婚才行。”

        “嗯，”云齊不放心地掰過顧青山的腦袋問，“能記住我說的話嗎？明天去老宅聽見沒？”

        “我記住了，我又不是醉鬼，”顧青山皺眉，“我不是輸著葡萄糖呢嗎？早就醒酒了。”

        云齊呆住，隨后嘆氣。

        算了，明天再說一遍吧。

        他配合著給顧青山拔了針，拍拍他的腦袋說：“睡吧，剛輸完液要好好休息。”

        顧青山往床上一躺，被子拉過下巴，“晚安。”

        屋外，白薇保持著敲門的姿勢不動，手里還端著果盤。

        她緩緩收回右手，神色復雜。

        一旁路過的顧尋南停在她身邊問：“干嘛呢？怎么不敲門？”

        “噓，”白薇連忙豎了個食指在唇邊，扯了一個笑說，“孩子們都睡了，這水果我們吃吧。”

        “睡那么早？”顧尋南問。

        “哎呀，醉了嘛，當然睡得早了，”白薇轉身，“走吧，我們去看春晚。”

        但靠著軟枕坐在客廳里看電視的白薇始終沒有靜下心。

        她剛才沒有聽錯的話，云齊大概說了“你們人類”？

        什么叫你們人類，他不是人類嗎？

        這樣想著，白薇猛然想起當初，云齊被燙傷后住在顧家時的情景。

        那是顧青山走的第一晚，她擔心云齊會不適應這里的環境睡不好，于是特意熱了牛奶打算端給他用來助眠。

        結果她敲門進去的時候云齊已經睡了，床尾散落著脫下來的衣服，云齊枕著沒受傷的手趴在床上，被子只蓋住半邊身子。

        白薇知道云齊身體不好，擔心他著涼，順手就拉過被子給他蓋好。

        然后就看見了云齊后頸上徐徐散發著微光的云紋。

        白薇嚇了一跳，以為他是得了什么病，細細打量之后才發覺這似乎不是后天形成的。

        像是天生就有的。

        “白薇，”顧尋南喊了她一聲，“發什么呆呢？今年的春晚也不好看？”

        “啊？不是，”白薇拉了拉身上穿著的羊絨開衫，順便調了下坐姿，“就是在想，青山醉了，明天還能不能起早回老宅。”

        “二兩小酒，”顧尋南一笑，“沒那么厲害，睡一覺就好。”

        顧尋南說的沒錯，翌日顧青山照例按時起床，微微瞇眼發了會兒呆就緩了過來。

        “青山哥哥，”云齊艱難地睜開一只眼，“你醒了？”

        “嗯。”

        “有沒有哪里難受？”云齊問。

        “沒，”顧青山緩了緩，小心問，“我昨晚沒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嗯？”

        “我沒醉過，”顧青山摸摸鼻子，“我不知道我醉了以后是什么樣的。”

        “你醉了以后啊……”云齊停頓兩秒，看見顧青山明顯緊張起來的神色后才笑著說，“特別可愛。”

        “別說我可愛。”顧青山說。

        云齊連忙補救，“我特別愛。”

        顧青山這才笑了，“那就好。”

        “嗯，除了纏著我輸了一晚上的葡萄糖以外。”云齊又說。

        “家里哪來的葡萄糖？”顧青山不信，“你別騙我。”

        “你問我啊？”云齊說，“我昨晚可是問了你很多遍的。”

        顧青山咂咂嘴，“這事不許跟別人說啊。”

        云齊做了個閉嘴的手勢，然后迅速開口，“快去洗漱吧，待會兒你們可能就要出發了。”

        顧青山說：“洗漱什么？我其實……”

        “青山哥哥，你昨晚答應我了，要去陪爺爺奶奶過年的，”云齊臉色一板，“我都還沒有被爺爺奶奶同意就霸占他們的小孫子，這要是被兩位老人家知道了該生我的氣不喜歡我了。”

        “他們不會……”顧青山開口。

        “會不會不是你說的，”云齊親了他的額頭一下，“快去吧，我就在這里等你。”

        早上八點多一點，顧家人整整齊齊的出現在客廳，顧青山抱著云齊親了好幾口才依依不舍地說：“我晚上就回來了。”

        “嗯嗯，知道了，快去吧，”云齊紅著臉掙開他，跟顧尋南和白薇搖搖手，“叔叔阿姨再見，路上小心。”

        白薇輕笑，“冰箱里有很多吃的，你中午自己弄點，小心別受傷了。”

        “好，”云齊說，“我等你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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