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張有種被送入土的感覺。

        作為一名曾經風光無限的經紀人，他自詡沒看錯過人，但相樑，很可能是第一個！

        而相樑此刻的神色，沒有半分丟人了的羞惱，只向著張助理一鞠躬，歉然道：

        “抱歉啊哥哥，麻煩您讓我再想想。”

        他本就是一張好臉，又嘴甜愛笑會哄人，反而讓張助理不好意思起來，忙收斂表情：

        “沒事兒沒事兒，別緊張。”

        “文老師，對不起，沒演好。”相樑又轉過頭，對文老師道歉。

        文老師年紀在這兒，再失望底蘊還是很厚道的：“你不用緊張，演員嘛，心態要放平，你再準備準備吧�！�

        只是態度，沒有之前那么感興趣了。

        演員的天賦又很多種，父母給予的外貌是，天賜的靈氣也是，冥冥之中的運氣更是，平常人能得其一就能吃飯，得其二能出名，三者兼具的話，那得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很多時候，有靈氣和幸運的演員比有外貌的更容易名垂影史，可是更多時候，是有外貌和運氣的演員，更容易被大眾記住。

        尤其是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有臉的人想紅很容易，可文老師年輕時候顏值雖然也能打，但他是真正的演員出身，希望自己教出來的是真正的演員，而不是賣臉的花瓶。

        當然了，有外貌的人只要不是笨到1+1=3的，都是能教會演戲的，可相樑卻是個演戲上會笨到1+1=4的那種。

        他的笨和開竅與否都無關，他是根本沒竅！甚至在演戲的時候，連容貌上給人的驚艷，都會被空洞與僵硬給直接打骨折。

        不過文老師還是有些迷惑趙圣淼的話，也許不是他？他忽然很想去問問名字。

        相樑再一鞠躬，已經走到了外面的小路旁發呆了。

        身后，文老師對劉張說：“小劉啊，這個時代也不一定非要演戲啊，我看他的人品吧，去綜藝也不錯�！�

        這話，就是給相樑的演戲判了死刑。

        劉張汗都要下來，點頭哈腰地道歉：“別別別，文老師，孩子小，就是緊張了，我說說他�！�

        說完，他快走幾步過去，一拍相樑的肩膀，急切地低聲說，“樑兒，你小子玩兒我呢？”

        相樑沒有理會他，只盯著路對面的一棵枯樹，喃喃道：“因為他不在……”

        “��？”劉張蒙了，“誰？”

        相樑沒有說話，只兩眼放空出神。

        因為方九旗不在，他的繆斯不在。

        事實上，相樑清楚自己對演戲根本沒有興趣，他讀書的選擇是古生物方向和天文方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大部分時候他對化石，對地質，對海洋，對天體的興趣，遠遠高于演戲。

        他想要進入娛樂圈，只因為方九旗——他看不得方九旗受委屈，所以想要靠近在他附近保護他。

        但是他真的不會演戲嗎？

        未必。

        與方九旗合作的時候，他能演出一個大眾心目中的白月光角色。

        只是，他從沒想過該如何好好演戲，所以連他自己，都將那個角色的發揮認定為：因為愛情。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家庭給了他試錯與追夢的勇氣，讓他不需要考慮金錢與就業，可以去做所有他喜歡做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才成了娛樂圈中真正的“淡泊名利”，因為他無所謂在該行業是否能獲得成就，也從沒有人敢真的批評他。

        說著沒有好戲找他，可是會讓他演的偶像劇，也從不是毫無邏輯的爛劇本，而且還有方九旗會幫他順詞、順劇情。

        他還能幫自己找到最好的表演老師跟組。

        有時候戲實在過不了的時候，他都是和今天一樣，笑著鞠躬道歉，給劇組的人買吃的喝的賠罪。

        沒人會生他的氣，畢竟相少爺什么都會，哪兒都好，唯獨不會演戲。

        連粉絲都說：“哥哥進娛樂圈是養老的！讓他在娛樂圈拼事業是你們不做人！有時間寫兩篇論文不好嗎！”

        相樑盯著那棵枯樹。

        世俗，人間。

        的確，前世的自己，在人間卻從來不需要世俗，這才是他最大的幸運。

        所以父母總是說他不食人間煙火，所以劉張說他不夠世俗。

        什么是世俗？是想要一樣東西的愿望？

        不是，世俗是因為想要一樣東西，所以全力以赴的樣子。

        而他，總能輕易地得到。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失去了一切外在依靠，唯一的武器，只剩臉和頭腦了。

        極善于反思的相樑，終于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反思了他從沒想過的事情：他，從來沒有認認真真地，用腦子演過戲。

        不可以。

        他現在，必須像曾經的方九旗一樣，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

        因為他需要名氣，需要原始財富的積累去做一些事情，需要資本來保護方九旗。

        想想，相樑，好好想想，如果是方九旗，這段戲會怎么演？

        現在是你，相樑，這場戲應該怎么演？

        想想……

        大約過了五分鐘那么久的時間，相樑忽然對劉張說：“哥，有煙嗎？”

        “啊？有倒是有……”劉張拿出半包煙，相樑接過煙和打火機，極其笨拙地點燃，吸了一口氣。

        然后嗆得肺管子差點兒咳出來。

        劉張臉盲給他拍著，數落他：“你又不會，作什么妖呢？”

        相樑壓抑著又咳了一會兒，才把煙掐滅，別在了耳朵上，把羽絨服的拉索拉到一半的位置，看著劉張：“哥，怎么樣？”

        “什么樣？”劉張有些懵。

        “不夠，還不夠……”相樑嘟囔著，丟下劉張，走到了張助理身邊。

        此時，張助理正蹲在那兒整理今天的劇本，相樑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張助理仰起頭看他，正要說什么，就見相樑一揚眉：“喂，有煙嗎？”

        張助理愣了一下，下意識說：“我不抽煙。”

        相樑冷笑一聲，干脆把張助理從地上拎了起來：“你別讓我翻出來。”說著，就在他身上的口袋處拍了兩下。

        一旁的文老師愣了一下，旋即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出聲阻止。

        “還真沒有，怎么？你爹也不抽煙嗎？”相樑吸著鼻子，搭著張助理的肩膀，問他。

        “不……不抽煙，我媽媽不讓……”張助理的聲音越來越低。

        相樑嗤笑：“可是哥哥我抽煙，知道嗎？煙沒有，錢呢？”

        “沒，也沒有……”

        相樑抬手就在張助理后腦勺打了一下，看著很重，但其實只是掃過而已：“別tm騙老子，我可聽你們班人說了，你從不帶飯，有錢得很呢�！�

        “不是的……”張助理看起來，都要哭了。

        “我不管啊，明天，還是在這兒，要不給哥哥五塊錢，要不兩盒煙，”相樑說著，摟著張助理的肩膀笑嘻嘻地威脅，“別讓老師和家長知道，不然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聽見沒？”

        張助理垂著頭不說話，只默默抽泣。

        相樑不耐煩了，又拍了一下他腦袋：“聽沒聽見？”

        “聽，聽見了……”

        “滾吧。”相樑推了他一下，還嫌不夠，抬腳又虛踢了一下。

        只是這次，他剛一收腳，立刻對著張助理鞠躬，歉然道：“抱歉老師，謝謝了�！�

        張助理有些恍惚，頓了一下才擺手：“沒事沒事，演得不錯啊。”

        連自己，都是被帶著入戲了，連準備都沒有，就跟著他的節奏走了。

        相樑又對著文老師說：“老師，這次，可以嗎？”

        文老師看著他，忽然意識到，趙導沒有錯，是自己，真的看錯人了。

        其實相樑的動作依舊有些僵硬，幾次打人的狀態因為怕真的傷人，所以做得不自然，按照劇本設定，說話時流氓氣是夠了，但兇悍又不夠。

        可是比之剛才，已經不是好太多的問題了，而是那雙眼睛，忽然就有神了。

        不再是那種帶著溫厚柔和的專注，也不是那種反顯無情的多情，而是有了欲‖望。

        眼前這個青年人，是一塊真正的璞玉，只要雕琢一番，能迸發出別人所不能及的靈氣。

        相樑知道自己的表現已經打動了他，立刻說：“文老師，在演戲上我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剛才我是取巧了，因為一旦準備，每個人都看著我的時候，我可能又做不好了�！�

        劉張聽見相樑說得實誠，生怕文老師真覺得他笨，忙阻攔說：“這孩子，胡說什么呢……”

        相樑卻按住劉張，繼續對文老師說：“所以老師，您可以教我聰明些演戲嗎？”

        文老師打量著他，笑了。

        “演戲這事情，笨點兒才好�！�

        笨人才會琢磨出方法來怎么演好戲，聰明人往往愛琢磨怎么省力地演完戲。

        “先學會怎么看別人演戲吧�！眲〗M已經準備好開工了，文老師站起身來，如是說，“小張，加上他的聯系方式，等我給你發個片單。”

        相樑頓時笑了出來：“謝謝老師�！�

        劉張松了一口氣，拉著相樑退到墻角處。

        相樑重新整理好衣服，看著不遠處對戲的男女主，劉張則看著他。

        好半天，劉張才開口，低聲說：“樑兒，我怎么覺得你好像，不太一樣了……”

        相樑目光還停留在別人的戲里：“哥，你覺得我剛才，像不像你說的那樣，不那么干凈了？”

        “啊，是，”劉張點點頭，“不一樣了。”

        不再是一股子云上之感，而是扎在土里實實在在長出來的人。

        相樑終于笑了：“看來，世俗的欲‖望，確實蘊含著能量啊�！�

        劉張會錯了意：“呃……是因為君談？你和他有什么仇嗎？”他左右看看，小聲問。

        “什么啊，”相樑搖搖頭轉頭看他，“是因為方九旗，我要方九旗。”

        穿越這件事情虛幻又令人難以理解，當一切都變得荒唐的時候，方九旗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真實。

        劉張倒吸一口冷氣，他終于意識到了初遇時候他的那句“我不認識他，但我想要認識他”，不是玩笑了。

        “原來……你真是彎的啊……”千言萬語，最終匯成了劉張的這句感慨。

        “……？？？”相樑無語。

        這事情，這么不明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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