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鎮一路緊緊牽著元珠的手，抬頭挺胸，一直往外走去。

        一路上，無論多少人用怎樣的眼神看著他們，都沒有停下來。

        元珠的手心，傳來的是來自趙鎮的溫度。她覺得這種感覺奇妙極了。就像是被一種幸福的力量牽引著，雀躍得像是快要飛奔起來一般。

        方才的一切，都如同走馬燈一般頁頁翻轉：他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接住了她；他對眾人說她是“吾妻”；他說誰若是再拿當初婚禮的事來說嘴，便是與他為敵……

        她初時以為自己是交了天大的好運，才能遇見趙鎮，才能嫁給趙鎮。可是一轉頭，婚禮上趙鎮卻又撇下她和別的女人離去。可就當她以為自己今生感情不順，倒不如好好做一做事業，開個美食鋪子多賺點錢的時候，下定決心不再喜歡他的時候，他卻又開始對她百般維護，甚至不惜開罪母族……

        人生怎么會有這么多的波折呢？元珠想道。

        但是，真是像做夢一般幸福啊……

        趙鎮帶著她一路穿過亭臺，穿過樓閣，穿過交錯花園的小徑，又穿過中門，穿過那一大片的空地，一直穿過大門，往街市行去。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元珠側過臉，抬頭望著趙鎮。

        趙鎮笑著望著元珠：“這幾天你都沒有吃好，自然是帶你去吃好吃的了！”

        他帶著元珠在街市穿行，一邊走一邊道：“我年幼時，曾經去過幾家不錯的食肆，印象很是深刻，許多年沒來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元珠此時的腦子里還是茫茫一片云霧。她亦步亦趨地跟著趙鎮往前走去。

        等趙鎮停下來的時候，只見面前是一間酒樓，匾額上遒勁地寫著“聚仙酒樓”。

        趙鎮笑著對元珠道：“就是這里。”

        這酒樓光門面就有三層樓高。裝修得十分豪華。

        那小二一見著二人便熱情地出來相迎了。

        小二領著他二人一路往樓上走，來到一間窗外有著極好風光的雅間坐下。

        便聽得小二寒暄著笑道：“二位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可是初來扶風？”“今天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連珠似的一串問題。倒并不會叫人覺得厭煩，反而能感受到十分的熱心。

        頗有扶風百姓一貫的好客風范了。

        趙鎮笑道：“我年幼時在扶風生活了好一陣子，那時候你們店里常客。這次，是帶著我新婚的夫人來嘗嘗兒時的味道的。”

        “原來如此。”小二一聽，便越發地熱情了：“夫人可有什么特別想吃的？可有什么忌口？”

        趙鎮掏出一大錠銀子放在小二手中，道：“我夫人并無忌口，你直管將店里的拿手菜上幾樣來。”

        小二接過銀子，道了聲“二位稍等”，便歡天喜地地去給二人準備吃食了。

        元珠方才聽得趙鎮說她是自己“新婚的夫人”，早已是面上飛霞，染滿了紅暈了，如今更是低著頭，嬌羞得不知道該怎么才好了。

        趙鎮卻是不以為意，還和元珠回憶起了童年的趣事來：“我小的時候，最是調皮了。每次只要大人不留神，就會跟著表哥們溜出來。那個時候，我們可是吃遍玩遍了整座扶風城呢！每次回家的時候，都玩得跟泥猴子似的，沒少挨母妃罵……”

        元珠望著趙鎮那一派斯文又無暇的模樣，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要是調皮起來，會是什么樣子——她的腦子里，趙鎮小時候的樣子，還是穿著干干凈凈的衣服，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墊著帕子心滿意足吃糕點的樣子。

        她實在想象不出那樣乖巧好看的小娃娃，長大點能皮成什么樣子？

        不一會兒，便見小二過來殷勤地上了好些菜。

        首先一道上來的，便很有些當地的特色了。

        還沒等端得近了，便已經聞見了一股酸酸的醋味。

        扶風所在的西府盛產醋。

        西府人愛吃醋，而這一道“西府醋粉”便是這里道地的特色開胃美食了。

        西府人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己能制醋的本事。這里的醋也會遠銷周邊，賣到洛陽甚至跟隨商人的腳步賣到西域去。

        只是也不知道是并州的陳醋太有名還是扶風此地顯貴頻出又是佛法圣地，將名聲壓了過去，才叫西府的制醋名聲反而不顯了。

        不過不顯歸不顯，這道“西府醋粉”卻還是實打實的好吃。

        褐色的寬粉條，盛在白瓷大碗中。上面蓋著細細切過的新鮮的五色菜蔬。

        趙鎮笑著將碗端了過去，拿筷子將那寬粉條和五色菜蔬仔細翻拌勻，務必讓每一根粉條都沾滿沉在碗底的醬料。

        等做完了這些，他將已經被拌得油光閃亮的粉條連帶著五色的菜蔬，盛進了小碗中，放在元珠的面前，期待著道：“快嘗嘗看吧！”

        元珠夾了一筷子寬粉，咬了一口進嘴里，醋香越發的明顯。

        她嚼了嚼，才發現原來這并不是普通的寬粉。而是用過濾后的醋糟混合面粉調和成糊狀，攤在鐵鍋中蒸出來的。

        “我們這西府的冬醋，是用我們這兒特產的一種大籠桃葉，外加麥子碾碎做的曲。又用最好的大麥，小麥，豌豆，高粱等五谷和這醋曲一起混合蒸熟發酵做成的。一茬醋，前前后后要忙活大半年呢！”店小二侃侃而談，“所以我們這醋粉，用得雖然是醋渣制作，卻是五谷雜糧的滋味融為一體的。二位嘗嘗看。”

        這醋糟寬粉的配比做得極好，筋道卻又十分好咬。

        那調味的醬料，頭一樣用的便是西府的冬醋。頭茬冬醋，最是醇香濃郁。再配上蒜汁、紅油辣椒、鹽等等的調料充分混合。再由那爽口筋道的醋糟寬粉在這調料里一陣翻拌，根根褐色的寬粉外頭便裹上了一層晶瑩紅亮的光。

        吃一口到嘴里，直覺得醋香濃郁，酸中帶辣，直白中卻又帶著十分的馥郁爽口。

        今日店里雖然是拿它做了開胃小菜，但其實要是直接端著大碗拿它當點心吃，也是極好。

        元珠一口氣將趙鎮給她盛的拿一碗醋粉吃了個精光。

        饒是元珠一向心胸寬闊，雖然面上沒什么，這幾日在梁家也是吃不好睡不安。如今忽然得了趙鎮的支持，心下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心情好了，人也開朗了，胃口自然也就變得好了起來。

        趙鎮望著對面恢復了往日歡樂的元珠，心下也總算是松下一口氣來。

        扶風的菜，是典型的西北特色。重酸、辣，分量也是每一道菜都實實在在的，足得很。

        關中人實誠豪爽的性格果然也是可見一斑了。

        緊接著要品嘗的一道，名叫“干腳棒”。

        一開始聽著這個名字，元珠下意識里便是一縮：怎么的，這扶風人還興吃人腳？

        她從小在軍營長大，也算是個膽大的。饒是這樣，吃人肉這種事情，還是……難以接受了一些。

        趙鎮望著元珠那滿臉震驚之后的拒絕，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會真以為，‘干腳棒’吃的是人腿骨吧？”

        元珠不解地望著趙鎮：“所以，這是什么？”

        趙鎮道：“這‘干腳棒’，其實是本地的豬腿經過煙火熏烤風干，腌制做成的。”

        元珠聞言，笑道：“這么一說，倒也形象。”

        這道菜是由腌制的熏豬腿，剁成大塊，加入干豆角、筍干、蕨菜干等等的山中野菜，以及花椒、紅椒、黨參、黃芪等等一起入鍋中小火燜熟的。

        元珠先嘗了一口湯。總覺得那湯道味說不出的濃郁。

        熏豬腿的香味，混合在花椒的麻，紅椒的辣里，有種叫人警醒的鮮香。倒是很有些特色了。

        她原本以為那鮮香的味道是來自于竟是被那些不起眼的野菜給吊了出來，相較于尋常的臘肉味道，這“干腳棒”的滋味更是帶著一種來自山野的，質樸的鮮美。

        那熏豬腿肉質帶著韌勁，不像是往常吃到豬肉的鮮嫩或是爽滑的口感，它咸鮮的味道非常適合嚼，且嚼起來口感極好。

        湋水河的河水養人。所以湋河水浸潤的這塊西府自古就是出美人的地方——別的且不說，單是那梁氏，從齊王妃到趙鎮，再到梁晴、尹彩彩，單是元珠熟悉的這幾位，就已經是好看得各有千秋了。

        豆角、筍干、蕨菜的香味通過甘甜的湋河水在小火慢燉中浸染進熏肉里。熏肉中的咸鮮滋味也通過湋河水傳遞到野菜中。

        再加上那既麻又辣的口感，卻也絲毫不失熏肉和野菜們原本應有的風味。

        那一頓飯吃下來，元珠吃得是香汗淋漓。卻直在心中感嘆著兩個字：“痛快”。

        吃了頓痛快的飽飯，趙鎮又帶著元珠沿著街市一直走。去了另一個地方。

        扶風此郡，古來便是要地，出名門望族，也出豪邁英勇之士。三國時有“信布之勇”的馬超、定軍山之戰大破魏軍的主帥法正就都是扶風人。

        然而扶風此郡，最有名的，并不是美食，也不是云集的世家，更不是豪邁英勇之士。

        扶風此地最有名的，是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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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備注：扶風郡并不只是現在的陜西寶雞扶風縣，古代的扶風郡所轄范圍很廣，按《魏書·志第七·地形二下》記載，現在的陜西麟游、乾縣以西，秦嶺以北地區，都是扶風郡的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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