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沒想到，齊王妃這一趟省親，趙鎮有幾乎一半的時間是在病榻上度過的。

        不過趙鎮倒不覺得有什么。因為這幾日元珠每天都在病榻邊陪著趙鎮，趙鎮鬧著要喝元珠做的湯，元珠便褒給他喝，趙鎮要吃什么點心，元珠便做給他吃。二人的關系更是又因此親近了不少。

        要照顧病人，就意味著不用去參加那些所謂的家宴。元珠也因此解脫了不少——起碼不用看著那些姐姐妹妹們的嘴臉，倒也清凈。

        只是苦了趙鎮。

        所以若要真的說起來，元珠是寧可去應付勞什子的難搞的親戚，也不愿意趙鎮吃一點點苦的。

        好在趙鎮到底年輕，身強力健的。沒幾日便大好了。若是換成旁人，夜里挨了這樣一通凍，只怕沒有凍死，手腳也要凍壞一兩只了。

        只是等趙鎮病一好，便又要參加各種宴會了。

        元珠無奈道：“趙鎮，世家大族都是這樣的嗎？成日里大宴會連著小宴會。都不帶有一天歇的。”

        趙鎮哄道：“左右咱們過些日子就回去了。這些日子就再辛苦幾天，讓母妃高興高興。等回去京城了，我再好好補償你，可好？”

        “好吧。”元珠眨眨眼，故作勉強道，“那我就勉強給你這個面子吧！”

        趙鎮聞言，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多謝姑娘賞臉。”

        他琢磨了半晌，道：“只是有一件事我沒想明白：你在京城的時候不是最喜歡參加宴會的嗎？你說每次都能吃到各種不一樣的好吃的。怎么來了扶風，倒苦惱成這樣了？”

        元珠知道趙鎮病剛好一些，那些糟心的事也不好同他多說，便笑著打岔道：“沒什么，可能是有點水土不服吧，不是常聽說有人暈船暈車的嗎，我可能……是有點暈宴會了。”

        “暈宴會？”趙鎮愣了一瞬，笑道，“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元珠也知道自己這說法扯，被趙鎮這么一戳，臉頓時有些紅了，道：“哎呀，這世上離奇的事情可多著了！這說明呀，小王爺您的閱歷還不夠。”

        趙鎮笑道：“大概是這樣了。看來我還得多提升提升閱歷才行呀！”

        “那個，你的藥好像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好了沒有，你先休息一下呀，休息一下……”元珠一邊搪塞著，一邊走為上策了。

        等元珠走后，趙鎮的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只見他的眼神暗了暗，輕輕吹了一聲口哨，便有一個影子從窗外進來，行禮道：“主人。”

        趙鎮道：“你去替我查查，她為什么突然開始討厭參加宴會了。”

        “是！”

        這一天晚上，元珠又被迫去參加宴會了。

        今日齊王妃去別處赴宴了不在。元珠的“孤軍奮戰”更加徹底了。

        雖然她在眾人面前作出乖巧聽話懂事嘴甜，又嫻雅端莊大方的樣子，得了老太君和幾位夫人的歡心，但那些姑娘們，卻依舊很是不喜歡她。背地里閑言碎語的沒少說。

        元珠倒是假裝不知道的樣子。畢竟路得一步步走，當家的掌權的都搞定了，其他的事情也就會好辦許多。

        這次她照例還是乖巧地和老太君還有夫人們行禮，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雖然面上還是和善的，但是眼神中卻都是冷冷的。連旁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奇怪了起來。

        元珠心中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尋常日子里若是齊王妃在，那些太太小姐們還會看在齊王妃的面子上，表現得不那么明顯，如今卻是絲毫也不用顧忌什么了。

        “她還當自己真是什么少王妃呢，原來竟是個連六禮都沒成的！”

        “就是啊，還以為自己多得寵似的，真可笑。”

        “原來大表哥也不是很看得上她嘛，她整天端著少王妃的架子討好嬸嬸娘娘們，給誰看啊。”

        “就是……”

        元珠的腦中嗡嗡直響。當初那些事，鬧得確實不太好看。不過齊王爺已經和來賓們約定不再提這件事了。到后來她和趙鎮的關系緩和，倒漸漸地不太去在意當初的缺憾。

        畢竟，他們當初的六禮，只差了最后夫妻交拜而已。

        卻原來，差了一拜，還是差了一拜啊……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無力，好像此時天地間只剩了她自己，墜墜然伸出千夫所指的漩渦。

        元珠自認為自己從來都不是個會在意旁人評價的人。可是到了這一刻，在這里，她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害怕了。

        那種嫌棄的嘲笑的鄙夷的目光像無數的毒蜂蟄得她喘不過氣來，叫她幾欲死去。

        “我先回去了。”

        她聽見自己說。那發出來的聲音低啞破碎得不成樣子，好像是她喉嚨里發出來的，又好像不是。

        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她應該離開這里。她也必須馬上離開這里。否則她一定會在這里窒息一般死去的。

        她感覺自己的腳好像想要帶著自己離開，她低著頭快步地走著，然后撞進了一個結實的胸懷里。

        “對，對不起……”她慌張地結巴著說著。一抬頭，才發現面前的是那張叫她一見便會心跳加速的熟悉的臉。

        “趙……”

        趙鎮今日穿著一身明亮的衣袍，頭戴鶴銜寶珠頭冠，烏發如絲，兩耳邊垂下及胸的兩條穗帶，都叫他看起來越發的俊美了幾分。一進了花廳便仿佛叫這個花廳都變得明亮了起來。

        那些姐姐妹妹們也都為趙鎮所驚艷。有大膽些的，便紛紛上前含著羞叫著“表哥”，低頭行禮。有些或含蓄或沉穩些的，便站在遠處遙遙望著，也不覺癡了眼神。

        世家大族，姑表親向來都是最配的。

        雖然趙鎮最終沒能選她們，那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輸給尹彩彩那也是她們心悅誠服的。但若是最后趙鎮沒有娶彩彩而是娶了這么個武夫家的野丫頭，她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服氣的。

        但，恨武夫女兒歸恨武夫女兒，趙鎮永遠都是她們心中的白月光。

        趙鎮卻并不理她們。只伸手抱住了慌亂的元珠，以便穩住她后退的身體，沖她微微一笑，道：“怎么一個人跑來赴宴，也不告訴我一聲。你知道我見不到你有多心慌嗎。”

        語氣曖昧又寵溺。

        似乎還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我……”元珠剛要解釋，趙鎮便笑望著她，拿食指尖抵住了她的唇，接著沖她媚眼一飛，作出一個“噓”的口型。

        那指在唇間輕輕的一點，她便覺得自己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只能乖巧地由著趙鎮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趙鎮抬起頭，原本面對元珠時火熱又溫暖的眼神逐漸冰冷。他牽著元珠的手，緩緩走到老太君和一眾夫人面前，恭敬地行了個禮，朗聲道：“老太君，諸位舅母，鎮兒此次陪母妃回來省親，可有處事不周之處？”

        老太君愣了愣，寵愛地望著自己的外孫，道：“鎮兒你在說什么呢，你向來乖巧懂事，我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哪里有什么不周之處。”

        趙鎮道：“既然沒有處事不周之處，為何諸位長輩要縱容晚輩辱我妻子？”

        “這……”

        “之前鎮兒還覺得奇怪，為何吾妻自從來了這兒，性格變抑郁寡歡，誰知道今日卻是見到了這般場景。吾妻素來乖順，不會爭辯，但若是諸位覺得，我趙鎮的妻子因此便是可以任由你們嘲笑欺侮的，那也是打錯特錯了。”

        “鎮兒啊，”一位夫人半是安撫半是討好地道，“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趙鎮冷笑道，“只是吾妻幻聽了？”

        “額……這個……”

        梁晴忍不住上前，氣憤道：“鎮表哥，你怎么能為了一個低賤的武夫家的野丫頭這么說嬸嬸呢！什么‘吾妻’，真是笑死了，你們連六禮都沒成呢！”

        趙鎮聞言，怒向梁晴，目眥欲裂，道：“你說什么？！”

        梁晴從未見過表哥這般模樣，當場嚇得后退了幾步。

        “什么武夫家的野丫頭？”趙鎮斥道，“她的爹爹，鎮守邊關數十載，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定北大將軍，是圣上親封的定北侯！若是沒有她的爹爹在前線抵御外敵浴血奮戰，你以為你這個世家大小姐能享得現在的清福嗎？！”

        趙鎮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卻又好似聲如洪鐘，震得梁晴啞口無言羞愧難當。

        “聶元珠，是圣上御賜，我趙鎮明媒正娶的妻子。之前婚禮的事，是我虧欠元珠良多。承蒙元珠不棄，我也一直希望能盡力彌補，只盼能讓她早些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與我重歸舊好。”趙鎮環視四下，朗聲道：“倘若是誰再不顧身份拿婚禮的事出來挑事，便是與我趙鎮為敵，與齊王府為敵，與皇室為敵。那么……就恕我趙鎮，縱使斬斷親緣，也定會與她不死不休！”

        誰曾見過玉樹臨風的溫潤佳公子說出這般義正言辭。眾人頓時皆倒吸一口涼氣。

        他轉身將臂上掛著的一件銀紅絲絨厚大氅為元珠披上，又仔細地替她系好帶子，才轉身沖老太君及眾夫人行一行禮，道：“今日元珠身體不適，鎮兒便先帶她回去了。改日再來向老太君和諸位舅母請安。”

        趙鎮低頭望向元珠，目中盡是溫柔：“我們走吧！”

        說著，便握緊元珠的手，向門外走去。

        元珠恍若身臨夢境，而那被趙鎮牽引著走向的門外，便是無限的光明。

        “鎮表哥！”梁晴不顧一切地沖著他們的背影大喊道，“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趙鎮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只牽緊元珠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不屑給這個堂妹任何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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