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那旁的福蔭寺、凈光寺、觀音寺等等都曾是前朝皇室推崇的古剎，單說那一座法門寺，便已是聲震四海了。

        那里供奉著的佛祖指骨舍利和銅浮屠、八重寶函、銀花雙輪十二環錫杖等等，都是佛教至高寶物和世間的珍寶。

        但對于元珠來說，那里面藏著什么樣的寶物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現在正被趙鎮牽著，在法門寺外的市集上，看著各種有趣的玩意。

        這寺廟前的市集，因著來買東西的人多是來拜佛的信徒，因此市集賣的東西多與佛相關。

        例如佛畫或是觀音像之類，又或者佛經語錄之類，就銷路極好。再有就是與佛有關的各種小玩意兒，也很多人駐足。

        唯一生意不佳的，就是那測字算命的攤位，因為實在是開得太多了，走個三兩步就能遇見一個攤。這樣一來，縱使是想要來算個什么的人再多，等到攤到了各個攤位上，也難免是門前冷落的局勢了。

        關于測字算命問吉兇這些事情，元珠一向都不是太在意，但沒想到今日卻在這法門寺前的市集上，被攔了下來。

        彼時趙鎮讓元珠在當地等他，自己離開了一會兒，這邊元珠就遇見事情了。

        “這位姑娘，我看您這面相，必是有福之人，怎么樣，要不要來測上一測？”只見那算命先生捋著胡須，笑瞇瞇地過來攔住她。

        元珠無心于此，于是只是報以一笑，道：“多謝，只是我實在沒有什么想知道的。一切還是隨緣吧！”

        那算命先生見元珠看起來很是堅決，便挽留道：“那姻緣呢？姑娘難道不想看看自己的姻緣嗎？”

        姻緣……

        元珠猶豫了。經歷過前面那一整段的波折，元珠如今雖然如愿和趙鎮算是在一起了，可真要細想起來，她的心頭卻依然是有些不安的。

        她不知道趙鎮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慣常不會將真實的喜怒溢于言表，平素時時都叫人琢磨不透的。

        元珠自是從未懷疑過自己對趙鎮的感情，可趙鎮呢？他真的喜歡自己嗎？

        她忽然很想知道。

        正當她打算回應那算命先生的時候，卻見趙鎮將她一把摟進了懷中！

        “趙……”元珠心下慌亂成一團。

        “不必測了，”趙鎮沖著那算命先生笑道，“我就是她的姻緣�！�

        那算命先生原本也只是看她一個小姑娘自己在那兒，打算去套個近乎招攬個生意。想著從姻緣入手，多半是錯不了的，誰知道人家是帶著人來的，還一看長相穿著氣度就不是普通人。

        他就算是眼瞎也不可能為了一點小生意得罪這樣的大爺。于是趕緊哈腰笑道：“我就說著，打老遠看著就覺得姑娘您身上帶的貴氣非凡，姻緣肯定差不了。這如今一瞧見這位大爺，果不其然，您的福氣哪里是‘差不了’，簡直是世間罕有的好福氣吶！”

        直把元珠說得臉都紅了。

        這話雖然表面上是在夸元珠福氣好，內里夸的卻又是趙鎮，一箭雙雕一石二鳥。

        饒是趙鎮平日里聽慣了奉承話，如今也因著人家夸元珠找到他是福氣好的關系，心里顛顛地樂了起來，道：“你這算命先生，倒是有些眼光。”

        說著，順手就賞了些銀子過去。

        那算命先生原本只是想著說些好話免得惹怒了不好惹的，卻不料人家竟這般大方，直接便給了這么多賞錢，縱是他一向靠嘴皮子吃飯糊口的，此時也覺得受之有愧了起來，于是忙不迭地一邊感謝一邊道：“二位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是初來此地嗎？可有什么在下能效勞的地方？”

        趙鎮想了想，道：“這一帶，你可熟悉？”

        那算命先生拍著胸脯道：“我從小就是在這一片長大的，您想問什么，沒有我不知道的！”

        趙鎮點點頭：“如此，現下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和你打聽：你可知七八年前這里有一位何伯伯，在此地賣炸豆腐的，他現下人在何地？”

        那算命先生想了想，道：“你說的可是，賣臭豆腐的何伯？”

        趙鎮回想了想，點頭道：“就是他�！�

        “您問這可是問著啦！”算命先生撫掌笑道，“何伯，他就是我爹呀！”

        “哦？”趙鎮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有些激動道，“他現在在何處？”

        算命先生道：“他原本是還在這兒擺攤的，只是前兩天干活不小心摔傷了腳，如今在家將養著呢！”

        趙鎮皺眉道：“受傷了？嚴不嚴重？你快帶我去找他！”

        一進樸素的小院，便見那干凈整潔的院子里擺著好些密封了的大缸。

        一個何伯正坐在院子的屋檐底下，逗著膝邊小小的孫子。

        還不等算命先生說話，那小小的孩子便已經看見來人，搖搖擺擺地朝那算命先生跑了過來，口中高興地喚道：“阿爹！”

        算命先生伸手抱起孩子，沖著何伯道：“爹，那看誰來了。”

        話音未落，卻見趙鎮已經走了過去，口中低聲喚道：“伯伯……”

        那何伯抬頭望著趙鎮，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道：“您找我？”

        趙鎮望著何伯，緩緩道：“七年前，法門寺外，您請我吃了一碗臭豆腐�！�

        何伯的眼神中滿是迷惘，他顯然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了，但出于禮貌，他還是報以了和善的一笑。

        “那一天，我和哥哥們一起逃出來玩，不知道怎么的就在法門寺外走散了，人來人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時候我很害怕，就在人群里一邊走一邊哭。幸好遇見了您，您幫我擦干眼淚，安慰我，還請我吃了您炸的臭豆腐�！�

        何伯抱歉地笑道：“您說的這些，我已經記不太清楚啦！”

        元珠望著那屋檐下的兩人，心中想道：或許對何伯來說，這不過就是他在法門寺前的賣臭豆腐遇見的一件稀松平常的，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過后便也忘卻了�？蓪τ诘玫剿麕椭�的那個孩子來說，卻是足以銘記一生的回憶。

        她原本也不清楚，像趙鎮這樣向來眼高于頂的人，為什么會這么想要在街市找一個賣豆腐的何伯，甚至一得到消息就趕緊趕了過來。

        此次扶風之行，實在是叫她覺得，真實的趙鎮其實和她過去以為的那個趙鎮，實在相差甚遠。

        她原本是痛恨自己的膚淺，總是被趙鎮的美色所迷惑。她覺得趙鎮為人惡劣霸道又自大，實在并非良人。可這一路行來，卻叫她對趙鎮有了全新的認識。

        正想著，就見趙鎮回頭朝她招了招手喊她過去。等她到了跟前，便牽起她的手，對何伯道：“這是我的內人。我們前些時候在京城成的親�！�

        何伯高興地連連點頭說“好”。還直夸元珠漂亮乖巧。

        那算命先生小何去給二人端來椅子，二人便陪了何伯在屋檐下坐了敘舊。

        “那時候我一直在哭，您就和我說，‘再哭以后會被媳婦笑的’。我那時候還說，這么麻煩，我以后才不要娶媳婦呢！”趙鎮眼中滿是寵溺地望了望元珠，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沖著何伯道，“現在才發現，原來娶媳婦是一件這么好的事情。所以我總想著，要把她帶來給您看看，也帶她來嘗嘗您做的油炸臭豆腐�！�

        那何伯哈哈笑道：“沒問題，臭豆腐管夠！”說著，便蹺著腳要起身。

        趙鎮趕緊一把扶住何伯。

        小何將何伯擺攤用的家伙什推到院中，將炭火升起。正準備去往鍋里倒油時，何伯阻止了他：“去取我的小鍋子和山核桃油來！”

        小何道了聲“是”，便趕緊去了。

        元珠一聽，便知道何伯今天要炸的這臭豆腐是下了重本了。

        那山核桃，炒熟或者煮熟之后十分的香脆美味。但它偏偏只產在兩浙臨安一帶的深山里。因著都是長在陡峭山間的野生樹上，采摘十分困難。

        每年的產量攏共就只有一點。世間豪門富戶趨之若鶩，每斤都能值上萬錢。

        若是要拿來剝了厚殼取出里面的小仁來榨油，那就更是不知要耗上多少山核桃了。

        “在我們老家呀，這臭豆腐只有用山核桃油來炸，才是最香的。只是這東西難弄，所以沒什么人會拿這個來炸臭豆腐。”何伯解釋道。

        是了，只怕這小鍋子里的這一點山核桃油，都可以換幾院子的臭豆腐了。

        小鍋子在炭火下逐漸變熱，那山核桃油在烈火炙烤下逐漸變得透明，一邊冒著泡，一邊低低地發出噼里啪啦的尖叫來。

        這時，便該下臭豆腐了。

        那臭豆腐沒炸之前和普通的鹵水豆腐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差別，也感覺不到它有什么臭味。就是普通方方小小的一些奶黃色的小塊。

        這時便該將那豆腐下鍋了。

        只見何伯捻起幾塊生臭豆腐輕巧地拋入油鍋中，只聽“唰”的一聲，卻是未濺起半分油花。那些生臭豆腐便已穩穩沉在了油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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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注：這里的扶風，指的是古時候的扶風古郡，所轄范圍包括且不止于現在的陜西寶雞扶風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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