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那些扁扁的豆腐塊便在嗤嗤啦啦的油爆聲音中，慢慢地浮出了油面，表面慢慢地鼓起了很多的小泡。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說不清楚的臭味。倒是真不負這臭豆腐之名了。

        何家的那個小娃娃捏著自己的鼻子，抬頭看著自己正在炸臭豆腐的爺爺，嘟囔道：“好臭哦！”

        何伯望著小孫子，哈哈笑道：“臭就對啦！這臭豆腐啊，就是要聞起來臭，吃起來才香呢！”

        說著他拿起了兩根長長的筷子，開始輕輕撥動那些浮上來的臭豆腐。這是為了讓那些臭豆腐受熱更加均勻，煎得更加好吃。

        一邊煎臭豆腐，何伯一邊和趙鎮(zhèn)元珠聊起了家常。

        何伯自述自己是兩浙紹興人，二十多年前妻子病逝，自己便千里迢迢帶著兒子來了扶風(fēng)，在這法門寺外支了個小攤賣起了家鄉(xiāng)美食。

        起初攤子剛支起來的時候，遭到了附近商戶甚直官府的一致反對。畢竟不喜歡臭豆腐的人，聞見那臭豆腐煎起來的味道簡直像是能把人熏出十里地去。

        扶風(fēng)此地向來物產(chǎn)豐饒客商云集，本來就沒有吃臭豆腐的習(xí)慣，因此就連路過的行人都不喜歡這個味道，甚至以為出了什么事，去報了官。

        何伯打小學(xué)的就是炸臭豆腐，在紹興的時候他的店生意向來是最好的。本以為來了扶風(fēng)，沒了競爭對手生意會更加興隆，卻沒想到最后錢沒賺到，還差點吃了官司。

        那時候何伯還很年輕，看著一旁哭泣的兒子，他覺得人生在世，倒霉的事情為什么都會落到他的

        頭上？

        旁人的數(shù)落聲中，他覺心灰意冷。想到要輕生。

        幸而此時，法門寺里的方丈大師知道了這件事。

        老方丈特意趕了出來，還不顧旁人的勸阻親自嘗了他做的臭豆腐，連連夸贊何伯做的臭豆腐很有他年輕時去江南修禪時吃過的味道。還向眾人介紹說，這油炸臭豆腐只是聞起來臭，吃起來可真是太香了。

        有好奇的便當(dāng)場進行了品嘗，結(jié)果紛紛贊不絕口。官府也在老方丈的建議下，給何伯安排了一個下風(fēng)向不易傳味的角落進行臭豆腐的售賣。

        于是，何家臭豆腐的名聲在扶風(fēng)不脛而走。甚至有人從大老遠的地方趕過來品嘗。何伯自此賺了不少錢。他將賺得的銀兩留了一些供父子二人生活，剩下便悉數(shù)捐給了寺廟表示感謝。他覺得，是老方丈給了他生的希望，他唯有一心向善，才能報答老方丈的恩德。

        臭豆腐的香味逐漸濃郁，那油鍋中的臭豆腐也逐漸變得金黃。臭豆腐已經(jīng)炸好了。

        何伯將煎好放在瀝油架子上瀝過了油，便裝在小何遞來的小碗中。送到趙鎮(zhèn)和元珠面前。

        一人一碗端在手里，溫度透過碗壁傳到二人的指尖。有一種想要馬上一嘗為快的愿望。

        “自家做的臭豆腐，二位快嘗嘗吧！”何伯溫和地笑道。

        元珠端起筷子，夾了一塊臭豆腐，咬了一口。

        其實這臭豆腐吃起來并沒有和臭氣相匹配的難吃。相反的，它十分的美味。

        油炸物特有的薄而松脆的口感，內(nèi)里卻是潮濕軟嫩的。這種鮮明的對比被緊密地結(jié)合到了一起時，口感就顯得格外的奇妙了。

        這種奇異的感覺不僅僅來源于這種咬上去的感覺，更來源于它本身的味道。

        油炸臭豆腐的味道是難用人們平時吃過的某一種食物去形容，因此也就更顯示出了它的獨特來。而那山核桃油的香味，在炸制的過程中融入到了臭豆腐的表皮里，叫這臭豆腐又比以往的臭豆腐更多了一份美味。

        “這種味道，可真是特別！”元珠笑著對何伯說道，“太好吃了！”

        何伯見元珠喜歡，很是高興，憨厚地笑了笑。

        “我也想吃！”小娃娃嘟著嘴道。

        何伯抱起小娃娃，道：“你還記不記得，阿爺教過你什么是待客之道嗎？”

        小娃娃想了想：“要讓客人先吃。”

        元珠笑道：“小娃娃真乖，真懂事，來姐姐喂你吃！”

        她本想要喂到小娃娃嘴里的，那小娃娃卻是高興地伸出小手將那臭豆腐接了過去，還奶聲奶氣地說了一聲“謝謝”。

        探望完何伯，二人牽著手徜徉在扶風(fēng)郡城的街頭。

        方才趙鎮(zhèn)給何伯留了信物，并告訴他，將來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以憑這信物去梁氏找大公子梁昀，他自會幫忙處理。

        元珠道：“說起來，我見過梁家的眾多女眷，倒是沒見過梁家的公子們。”

        趙鎮(zhèn)警惕道：“你要見他們作什么。”

        元珠聞言有些奇怪地看向趙鎮(zhèn)，卻見趙鎮(zhèn)是一臉吃醋的表情。不由覺得好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話音剛落，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像鳥雀一樣歡快的少年的聲音，叫道：“鎮(zhèn)哥哥！”

        二人回頭一看，卻見來人不過十三四歲，穿一身銀狐裘斗篷，繡花紅衣百褶裳，亮亮的眼睛娃娃臉，發(fā)髻上綴下的兩根紅色絲帶隨風(fēng)飄揚。看起來意氣風(fēng)發(fā)又討人喜愛。

        趙鎮(zhèn)沖著元珠小聲嘟囔道：“你可真是想什么來什么啊。”

        元珠正納悶趙鎮(zhèn)這話是什么意思呢，那紅衣少年已經(jīng)近到跟前。

        “鎮(zhèn)哥哥，你們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呀！”他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元珠，一臉乖巧道，“嫂子好！”

        這話說出來，不止是元珠，就連趙鎮(zhèn)心中都是受用極了，方才有些不滿的神色稍稍緩解了一些，甚至嘴角還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是我大舅舅家的小弟弟，梁暄。”趙鎮(zhèn)對元珠介紹道。

        梁暄其名，元珠是早有耳聞了的。

        他是梁氏長房家的小兒子。生得單純可愛，又是一派天真爛漫的心性。

        一眼見著便知道他與他那個整日里扮高貴扮優(yōu)雅總是瞧不起人的娘親梁大夫人，或是他的姐姐梁晴很是不同。

        雖然他長得一樣很好看。

        梁暄是那種一看便會叫人心生歡喜的孩子。活潑可愛性格乖巧，活像是一只活潑好動的花蝴蝶。

        “是大哥哥叫我出來尋你的。他在前頭酒樓等你呢！”梁暄領(lǐng)著趙鎮(zhèn)和元珠，上了不遠處的一輛馬車，那馬車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赝�前去了�?

        一路上，趙鎮(zhèn)都牢牢牽著元珠的手。叫元珠覺得，她似乎是一件什么一不小心就會丟失的寶貝，所以必須一刻也不能大意地這般牢牢握住。

        不由得心中哭笑不得：她這也不是何伯家的小娃娃年紀(jì)小出了門容易走丟，何況又是在馬車?yán)铩Ｚw鎮(zhèn)……這是干嘛。

        不過這在外頭天寒地凍地走了許久，趙鎮(zhèn)的手暖烘烘的握著她的，倒是……真的很暖和。

        也不知道是不是馬車上暖和的關(guān)系，元珠的臉都有些熱熱的，紅了起來。

        “咳嗯。”梁暄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開口道，“鎮(zhèn)哥哥，你這回可是闖禍了，老太君在家里生了好大的一通氣。方才小姑姑剛回了家，嬸嬸們就都在向她告狀呢！”

        趙鎮(zhèn)冷笑道：“我便知道她們要去母妃那兒嚼舌根。”

        “那你就不想著趕緊去善一善后？”

        趙鎮(zhèn)道：“有什么可善的。左右不就是告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梁暄睜大了眼睛驚訝道，“你如今，竟然連嬸嬸們的告狀都不害怕了嗎？！”

        如此想了想，又不由得兀自低聲崇拜道：“真不愧是鎮(zhèn)哥哥啊。”

        馬車在鬧市一家酒樓前停了下來。幾人下了車，便在掌柜的親自迎接下上了樓，入了雅間。

        那雅間是內(nèi)外兩室的。裝修得很是奢華。屋子里炭火燒得極旺，暖和得倒有幾分像是春天的錯覺了。

        三人在外室抖了抖寒氣，各自在小廝或是丫鬟的幫助下脫了斗篷大氅，才入了內(nèi)室去。

        入內(nèi)室的時候，趙鎮(zhèn)又是有些緊張地握住了元珠的手。

        元珠有些詫異地偷望了眼趙鎮(zhèn)，一頭霧水。

        梁暄很快速地蹦進了屋去，沖著里面道：“大哥，鎮(zhèn)哥哥和鎮(zhèn)嫂子來了。”

        趙鎮(zhèn)帶著元珠見了屋。

        便見那鋪了繡錦絲絨桌布的桌子那頭，主位上坐著一個只是坐著便已盡顯高貴的翩翩公子。想來這便是梁家的大公子，梁昀了。

        這位梁大公子端的是一副絕佳的好姿色。相較于趙鎮(zhèn)的美貌，梁大公子看起來倒是清淡了許多。雖然是冬天，但這位的衣著卻仍是盡顯飄逸，頗有些魏晉遺風(fēng)的樣子。

        “這是我大表哥，梁昀。”趙鎮(zhèn)不怎么高興地道。

        果然。

        元珠連忙向著梁昀福了福身子，行了個禮。

        梁昀見了二人，便笑道：“快坐吧！”

        這一笑，便如同水墨畫里綻放了一朵紅艷艷的荷花。

        不得不說，梁家果然是出美人的大族，美得各個都不相同……等等，元珠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趙鎮(zhèn)從方才起一直這么緊張地捏緊她的手，難道是……擔(dān)心她看上梁昀？

        不會吧不會吧。元珠在趙鎮(zhèn)身邊坐下，想道：雖然趙鎮(zhèn)的確對外是表達過他對和她成親的態(tài)度，可要說他有多喜歡她多在乎她……似乎……還是不要這么自作多情吧……

        太自作多情，倒霉的還是自己。先前成親的事，她已經(jīng)吃了一茬苦，沒必要現(xiàn)在再來吃這第二茬了吧……

        正想著，便聽那梁昀溫聲道：“元珠妹子，許久不見。”

        元珠豁然睜大眼睛，心下疑惑道：這是，以前見過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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