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雁鄉(xiāng)(3)
濃墨掩月。
深重的天頂仿佛蓄勢待發(fā)的戰(zhàn)士,對著底下的生靈虎視眈眈。
因著白日受驚的緣故,聽聽在屋內(nèi)點了支安神香才伺候岑謐入睡。
可縱使熏香緩緩于室,岑謐依舊在睡夢間發(fā)了一身冷汗,眼見著那利刃直沖她命門而來,頃刻便睜圓了雙眼從床榻上驚起。
這日所受驚嚇將她曾經(jīng)在王宮內(nèi)受到幽都刺客襲擊的遭遇重勾了出來。
鐵器錚錚的聲響猶在耳畔呼嘯,依稀間她好似又回到了王宮后院雁回湖上,小舟輕輕晃動,杯茶落肚,眼前的永周將軍便身影模糊了起來,天旋地轉(zhuǎn)間畫面便黑了。
再亮起,少年那張意氣風發(fā)的面孔竟扭曲了起來,漸變成一雙猙獰嗜血的眸子,銀光一閃,便有熱血幾滴濺到她臉上,那濕潤的觸感叫人生出無邊懼意。
幾次遇襲的畫面光怪閃回,岑謐的呼吸越發(fā)急促了起來。
她走到窗邊,輕輕將窗子推開,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總算恢復了些許清明,望著頭頂抹不開的烏云,心底總有些不妙的預感飄忽不去。
晚風陣陣,帶起她的衣角,裹挾上方才沁出的冷汗,叫她冷得一顫。
岑謐重又墊著腳回到床榻上,看了眼另一邊沉在安夢中的聽聽,總算平復了一些,可仍舊是難以復眠。
她干脆將手伸出床榻邊緣,沉心感受著輕柔晚風穿過手指的力道。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竟響起了陣陣樂聲。
那聲音溫厚清潤,雖只有幾個簡單的小調(diào),卻流暢利落,甚至比曾經(jīng)圣主用百兩黃金邀來一奏的樂師演奏得更叫人心喜。
在那小調(diào)的陪伴下,岑謐心里原本鎖緊的絲線竟不覺松了開來,沉沉睡去。
第二日再睜眼時,已是晌午。
聽聽正在一旁整理衣物,見她醒轉(zhuǎn),又來伺候。
等到兩人收拾妥出發(fā)時,已至末時。
臨著春末的午后漸顯暑意,岑謐邊往前趕路,邊伸出手在帷帽內(nèi)扇風。
望月的那瓶藥膏果真非比尋常,她不過敷了兩天光景,便不覺痛意了。
提起望月,岑謐不禁又想起方才那掌柜的與自己所留之言:“昨日與姑娘一同入住的那位公子叫小的轉(zhuǎn)告姑娘,說是前路多有不平,還請姑娘切莫急于趕路,在下不再追便是。”
想來就生氣。
什么叫不追便是,這是承認先前他就是在攆著她跑嗎,好似他不追她是什么天恩大德一般,笑話!
岑謐心下慍惱,步子也邁得越發(fā)快了起來。
聽聽一邊跟著,一邊擔憂地瞧著自家公主的腿腳,生怕她又踩上石子再絆一跤。
直到兩人坐上順路的牛車,才放下心來。
·
雁鄉(xiāng)往柳都過去仍有一日路程。
照岑謐原先的計劃,是預備清早動身,如此便能趕在日落前抵達柳都,可昨日實在遭遇頗多,導致今日出發(fā)晚了不少光景,只好再在路途中尋一處歇腳過夜的地方。
雁留到底是眼下三國之中最富庶的一方,即便是鄉(xiāng)野小道,沿途確也經(jīng)過不少茶歇,只是住店較少,眼見著日頭漸沉,岑謐坐在牛車上左右張望了許久,才找到一家,趕忙與牛車道別,往那店里走去。
那店家約莫本是個農(nóng)戶,木屋兩側(cè)具是農(nóng)田,中間還單獨劃了一塊小花園出來,園里種滿了高矮深淺不一的花花草草,別有一番風情趣味。
然而岑謐尚未踏進院內(nèi),便先瞧見了背對著她立在花園內(nèi)的望月。
男人原先束起的烏發(fā)如今扎成一束高馬尾,與他高挑板立的身型相得益彰,更添三分張揚意氣。
原來他說的不追,便是指他會提前在此處等著她的意思。
不過片刻,岑謐便反應了過來,一張嬌俏鵝蛋臉瞬息皺成那出爐小籠包。
“……”
退是不可能退的,但要進去也很是難受。
正當她兀自糾結(jié)時,望月卻好似在背后生了雙眼睛,轉(zhuǎn)身往她這邊看來,一雙瑞鳳眼此時卻笑成了不見眼白的兩道細縫。
“在下都說不追公主了,怎的公主還是這般著急趕上來,莫不是……公主也急著追哪家小郎君?”
男人滿臉揶揄,仿佛遇上了天下第一等的趣事,反倒將身上那玄色勁裝生襯出幾分痞氣來。
岑謐不知怎么竟被他說得耳根一熱,卻反而沒了先前那股糾結(jié)勁,拉著聽聽便往屋內(nèi)走,邊走邊回他:“是啊,你便回去稟告你家將軍,本公主已經(jīng)瞧上了別家小郎君,那郎君帥氣體貼愛我入骨,叫他不必癡心于我,還是另覓良配罷。”
說罷,便自顧進屋去,也就沒瞧見立在原地的望月面上笑意漸斂,眼含暗涌。
·
前一日的不歡而散后,岑謐干脆讓聽聽將早晚膳都搬進屋內(nèi),直到準備繼續(xù)上路了才踏出房門。
鄉(xiāng)野小院,雖別有風味,實際住下卻屬實受罪。
不說那擾她一夜清夢的蚊蟲,便是那稍有動靜便吱吖響徹天的陳舊木床也叫人無法安眠。
岑謐坐在牛車上,時而捶捶肩,時而捏捏腿,渾身都難受得緊。
見她這般模樣,聽聽又難受了起來,一邊幫她揉腰,一邊在心里祈禱可別再碰見那伙永周人了,若非他們的將軍來求和親,公主又何須受這般苦楚。
可有些人越是念著不想見,偏生就越會遇上。
聽聽正準備起身看看牛車行至哪兒了,便見身后兩匹快馬卷著沙塵而來,眼見著只剩一丈不到時,馬上之人才堪堪拉起韁繩。
果真是望月帶著那隨行。
“原來你們也要往那柳都去,早知如此,與我們一道上路還可更快一些。”
望月今日換了身朱色勁裝,頭上高馬尾亦用了同色綁帶,此時他高挺的身姿立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岑謐,頗有些縱馬揚鞭恣肆少年狂的意味。
竟叫岑謐看愣了一息。
見他馭著駿馬慢悠悠地跟在牛車側(cè)面,她才想起反擊:“我們有自己的目的地,同某些只知跟蹤別人的人不一樣。”
他也不惱,便這么騎馬跟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撿些俏皮話說與她聽。
不知不覺便到了柳都郊外。
“你不是愛聽那些咿咿呀呀的纏綿故事,那這柳都的梨花女你可有聽聞?”
“嗯?”
也不知怎么的,先前他講那些奇言怪語的時候,岑謐都忍住了沒開口,可他峰回路轉(zhuǎn)換了個問法,卻轉(zhuǎn)瞬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女生一雙千嬌百媚的桃花眼此時卻瞪得睜圓,填滿了求知欲。
望月卻不再說了,只含笑看向她。
岑謐氣急,說出的氣話卻好似嬌嗔:“不說便不說。”
她偏了頭往另一邊看去,柳都雖以滿城柳絮消人煙而得名,郊外卻是成片梨花白,此時被陽光曬得瑩潤亮堂,果真好看。
與那大片大片的瑩白相襯的,便是半掩在梨花樹叢間的黑色瓦片,層層疊疊立在白墻之上,很是顯眼,也是柳都這一帶獨有的建筑風格。
不知是對著那片白色看了太久,還是被日頭曬得頭暈眼花,岑謐竟覺得自己在那白墻之間看見了某張熟悉的面孔。
可……怎么會呢,那人不過是雁鄉(xiāng)的一介地痞,如何兩日便又出現(xiàn)在柳都了?
定是她看錯了。
岑謐伸手輕揉了揉雙眼,再往那處看去,果然已經(jīng)沒了人影。
“公主看什么呢,莫不是那里當真藏著公主的心上小郎君?”
趁她不注意,望月竟彎下身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問出這一句,溫熱的氣息輕輕撞上她的耳垂,生出些癢癢的感覺。
岑謐驚得往后一倒,雙頰透著霞色,貓兒似的傲嬌道:“是啊,便是在那里,喏,就那間,你要替你家將軍去捉奸嗎?”
“然后等著你去報官告我一樁欺壓雁留百姓?”望月眸色微沉,面上卻仍似那四月艷陽帶著笑,“不過我需提醒一句,有些話語莫要隔三差五地掛在嘴邊,等到那隨口妄言成真時,才知要悔過。”
岑謐仰起頭愣愣地望向他,不知為何竟有些涼意襲來,叫她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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