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都(1)
成片的梨樹遠(yuǎn)看似落雪,近看又成花海,端的是嬌俏可人,秀麗無邊。
岑謐緩步走在一樹樹梨花之間,竟是顏色更比花嬌,暖風(fēng)帶起幾縷青絲,恰好拂上枝頭綻開的那朵,捎帶上渺渺暗香又翩然離去,好似一副活動起來的潑墨美人圖。
沒走幾步,卻忽的被一位老婆婆喊住:“鳶娘,可是鳶娘回來了?”
岑謐一愣,可左右看了一圈,除了身后的望月,這里確只有她與老婆婆兩人,可她從未來過這柳都,更遑論叫作什么鳶娘了。
“婆婆,你可是認(rèn)錯了,我不叫鳶娘。”
聽她如此說道,那婆婆也愣了一下,猶疑起來:“奇也怪也,我雖然老眼昏花了,可鳶娘自幼時便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何會將外人認(rèn)錯成她,不過,聽姑娘你這聲音,確實比鳶娘要再細(xì)上一些,罷,許是我老婆子當(dāng)真思念成疾,太想念鳶娘了吧。”
見那老婆婆神色哀切,岑謐于心不忍,便問她:“婆婆可知那鳶娘去了何處,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若是我將來有幸遇上,也好與她說上一聲,興許還能回來見見你?”
“鳶娘啊,鳶娘是我們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娃,別的娃娃生下來只會哇哇哭,可鳶娘自生下來便是帶著笑的,好似那花兒一樣,誰見了都要說一聲喜歡。后來,后來那位大人也說喜歡她的笑臉,便將她娶回去了,可是去了哪里呢,我怎么想不起來了,嘶……去了,去了王城,對,雁留的王城。”
原來那位鳶娘是被王城的某位大臣給娶了回去。
岑謐暗忖,雖說那些王城內(nèi)的權(quán)貴大多妻妾成群,她并非每一位都見過,但若是能了解更多,興許不必等她再回去確認(rèn),便能猜出這鳶娘是誰:“還有更細(xì)節(jié)一些的特點(diǎn)嗎?”
“細(xì)節(jié)……對了,鳶娘的右臂上有一塊被燙出來的傷疤,唉,那時鳶娘的父母每日都是早出晚歸地上工,丟她一人在家,誰知便出了大事,好在我老婆子那日在家,聽見她在隔壁的哭聲后趕緊趕了過去,這才救回她一條命,只是可惜鳶娘一身嬌嫩的皮膚卻永遠(yuǎn)留下了那丑陋疤痕。”
右臂上的燙傷疤痕。
岑謐不覺生出幾分熟悉感來,卻又實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便繼續(xù)引那婆婆說話:“那位大人呢,婆婆可還記得那位大人有什么特征,或是曾說過些什么?”
“那位大人啊……”婆婆瞇著眼想了許久,才悶聲開口,“那男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家,老婆子我當(dāng)時便勸鳶娘莫要隨他而去,可鳶娘卻是鐵了心要走,我留不住她,是我老婆子無用,眼睜睜看著鳶娘進(jìn)了火坑啊。”
說著說著,她竟止不住地落下淚來。
岑謐一時有些無措,卻見先前一直沉默的望月遞了塊帕子給她,她緩緩接過,細(xì)心替婆婆擦拭眼淚。
“謝謝你,姑娘,你是個好孩子,如今想來,鳶娘離開時便有你這般大,這一去二十年,我怎的竟會將你認(rèn)作她來。”
聽到這話,岑謐微微愣怔,原來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隨即又心頭一緊,二十年,那鳶娘如今是否還安在許也是個疑問。
“婆婆,那鳶娘是如何與那位大人相識的,你可還記得?”
“記得,老婆子我記得啊,那大人當(dāng)日原是替圣上來柳都巡視的,卻在知府大人那里受了氣,就當(dāng)街縱馬,險些傷了鳶娘,雖說后來他也道了歉,可這些官場里的大人,哪里會如此善心,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鳶娘卻當(dāng)真信了去。
“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兩人便相熟了起來,約莫是隔了三兩月后,那大人準(zhǔn)備回打道回府時,便向鳶娘的父母去提親了。”
能夠替圣主出面巡視的,應(yīng)該是位高權(quán)重的大官,可要說如今在位的高官權(quán)臣中,有誰會親自去向一位農(nóng)家女道歉的,岑謐想不出來。
“既然那位大人對鳶娘已經(jīng)表達(dá)了善意與誠心,婆婆為何要說他非是好心,還不愿鳶娘嫁與他?”
“姑娘,這你可就有所不知啦,那位大人可不是真心喜歡鳶娘,他不過是瞧上鳶娘的皮囊,其實心里呀,還有個真正心系著的娘子在咧!”
“可,可婆婆怎么會知道這些?”
“我可是親眼瞧見的,”那婆婆約莫是站得有些累了,便拉著岑謐的手走到一旁坐下,又細(xì)細(xì)打量了她一番,繼續(xù)說道,“那天,也是同今日差不多的時日吧,那位大人來尋鳶娘,就在那前頭的屋子邊上,忽的被一位驕矜貴氣的女子攔住——說來那女子的身段與姑娘你也有幾分相似,兩人說了沒一會兒,那女子便哭鬧了起來,那位大人定是怕被鳶娘察覺,慌忙將那女子抱住,才叫她熄了聲。”
“雖然老婆子我是不清楚那位大人后來是如何與鳶娘交代的,可鳶娘卻總與我說,那大人身世清白,溫柔體貼,是她幾世才修來的福氣。可哪個清白男子會與其他女子在街上、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
“老婆子我雖沒出過柳都,看人卻是門清,那大人定是與那女子有情,卻陰差陽錯地錯失了那女子,恰巧碰上了鳶娘,見鳶娘與那女子有五分相像,才娶她回去當(dāng)作替身,只是苦了我們鳶娘,好好的一個女子,便這么被糟蹋了。”
岑謐見她悲慟,只好將心里疑惑先放下,溫聲安慰她。
可她當(dāng)日也并沒有聽見那位大人與那女子說了什么,更何況感情一事,唯有當(dāng)事人才知其中滋味,若是那時鳶娘心中滿是喜意,也不見得那大人就負(fù)了她的心。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那大人好像姓……姓岑!”
婆婆哭聲漸熄,忽的提起這一句,卻是將沉思的岑謐倏地打醒了過來。
岑姓本就不是什么常見的姓氏,何況要是得圣主信任的大官,原來婆婆所說的那位大人竟是自己的生父岑楓嗎!?
那鳶娘……
岑謐這才意識到,為何婆婆說到右臂上的燙傷痕跡時,她會有一種熟悉感,卻又想不起細(xì)節(jié)來。
便是在她幼時,曾有一次問起娘親為何再熱也不愿將那右手衣袖挽起,娘親便挽起衣袖讓她看了一眼,那條蜿蜒可怖的疤痕嚇到了不過兩歲的女孩,當(dāng)夜一場噩夢后,便將其掩埋心底了。
原來鳶娘便是娘親。
岑謐晃了晃身子,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原本已經(jīng)封塵模糊的幼時記憶再次浮現(xiàn)。
她記憶中的爹娘,不該是那樣的。
那時爹爹雖然公務(wù)纏身,卻總是會余出時間與她們同進(jìn)晚膳,若是得了空閑,便帶著她們?nèi)ソ纪馍⑿模蛘咧皇谴诟锿嫠!?
因為娘親喜歡秋千,爹爹便抽空親手打了一架秋千置于院中;娘親嘆一聲星星稀了,他便親自捉來大幾十只螢火蟲在院里放飛……
也是因為自小便耳濡目染了他們夫妻恩愛、如膠似漆的生活,岑謐才會那樣向往一段自由而始的戀愛,奔赴一段自由熱烈的姻緣。
可如今,卻有人告訴她,雙親之間的感情并非那樣純粹。
至少那位女子曾經(jīng)真實的存在過,甚至爹爹還抱住了她。
岑謐感覺自己漸漸理解婆婆曾經(jīng)的心境。
原來這樣的事,光是聽旁人所言,與自己親身體會,的確大有不同。
如若當(dāng)真如婆婆所言,爹爹對娘親的恩愛具是演繹……
那她又該如何相信寧妃所說的自由之下的姻緣才算良配。
原本與望月同來這梨樹林,不過是一時興起,與他賭氣說不如便來瞧瞧這方圓可有郎君,卻沒想竟有如此經(jīng)歷,岑謐一時恍惚,再聽不進(jìn)婆婆又說了什么。
一旁的望月看出岑謐的不對勁,聯(lián)系到那個岑姓,心中也有了些猜測,他彎下身湊到她耳邊輕聲問道:“那位大人可是岑大人?”
岑謐微微點(diǎn)頭。
她看著眼前面有哀戚的老婆婆,想著娘親已然離世的情況,有些于心不忍:“我,我知曉了,若是將來有幸遇上了,我便叫她再回來看看您。”
將老婆婆送回屋后,望月才緩聲開口:“眼見也未必如實,這世間種種誤會,常起于眼見而不問,我想岑大人未必便是那婆婆所說的那樣。”
岑謐沒想到他會這般安慰于她,微微抬頭看了過去,明明踏進(jìn)梨花林之前,他的眼神還帶著銳意,用半命令半威脅的口吻將聽聽與他的隨行一道趕進(jìn)了城內(nèi),怎的此刻卻如此溫柔,像是原先她最喜歡的那床棉花被,可以消解她所有的不愉。
“我以前總覺得,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也要自己去找一個如他一般的男子。可今日……我明知道那婆婆所言必定有誤會摻雜,心底卻是動搖得厲害,好像自小便認(rèn)死的道理忽然就塌了。”
望月不忍見她頹喪,伸出手將她輕輕拉進(jìn)懷里,讓她的額頭抵在他的肩口。
“那便先不想了,閉上眼,將一切都拋開。”
“此刻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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