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柳都(2)
望月的身上有一股極淡的藥草氣息,靠近了才能聞到絲縷。
岑謐聽話地閉上雙眼,隨著那寸寸藥香試探著潛入她鼻息,心中的波瀾竟不知不覺便平復了下來,這時她才想起另一樁事來,迅速將頭抬起看向?qū)Ψ剑骸澳隳皇浅脵C吃我豆腐!”
他低低笑了一聲,好似是默認。
岑謐羞惱地提起裙擺轉(zhuǎn)身離去,心里反倒越發(fā)放松了下來。
面上陰雨轉(zhuǎn)晴。
再回到柳都城門時,也不過隔了幾刻光景,卻生出了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來。
望月緩步邁上來,見岑謐又有些要沉思的勢頭,抬起折扇在她頭上輕敲了一下:“再不進城,今夜又要在城外過夜了,還是公主更愿意與我在野外賞月抒懷酒一杯?”
“哼!”
柳都人來人往,又臨近雁留邊境,進城的檢查尤為嚴格,由軍官統(tǒng)領帶隊,一位位檢查通關文書,進度緩慢,先前岑謐來時,進城的隊伍還只排了三五人,眼下卻已成長龍。
“怎的忽然多了這許多人。”她有些好奇地往前邊看去,卻沒瞧出個所以然。
前面那位大嬸卻聽見了她這一句,熱心地回身道:“姑娘有多不知,原先這隊伍前頭呀,有兩位軍官同時檢閱,速度自然要快上許多,只是先前好似有位情況特殊的,被其中一位官爺帶去屋里了,現(xiàn)在只有一位官爺查閱,自然要慢上許多。”
“原是如此。”
只是不知那位被帶走的有多特殊。
叫岑謐沒想到的是,當進城的隊伍總算緩行至自己時,那謎面也跟著出現(xiàn)了。
原來被帶去屋里的竟是寧相!
只是因為這些時日經(jīng)歷頗多,而更顯疲態(tài)。
她記得今年春宴時,他還是一副壯心不已的精神樣貌,如今卻像是枯木回寒,再沒了勃勃生機。
寧相與那守城統(tǒng)領拜會后,起身便瞧見了進城的岑謐,亦是一愣,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更沒料到兩人還會再遇上。
兩人還來不及再對視,便被岑謐身后的催促聲打斷。
望月上前提議:“既然有緣再遇上,不如便坐下喝杯茶敘敘舊,如何?”
敘舊自然是無甚可敘的,但許多話卻還是可以攤開來講一講。
寧相與望月只在朝堂上見過一回,客氣兩句后,便看向岑謐:“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
“倒是叫您失望了。”見他上來便提這一句,岑謐當即反唇相譏。
寧相卻面無慍色,有些訥訥地看著她:“當時,是我糊涂了……如今見公主還安好,倒是又了卻一樁心頭事。”
見他不接那一茬,岑謐不解:“寧相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長出一口氣,又咽了口茶,將頭緩緩轉(zhuǎn)向窗外,好似那天邊就掛著往昔種種。
“當初圣上要娶莘兒,我自是滿心歡喜,雖然莘兒總說非你父親不嫁,可我卻看得出來,你父親不過是因為與莘兒自幼一同成長,才對她頗有照顧,他本人卻是個以國為家的愣頭青,哪懂得什么男女之事。”
話音暫落,寧相喝茶之際,岑謐思緒飛轉(zhuǎn),照他所說,寧妃在進宮前對爹爹曾動過情,那該不會……
那婆婆所說的驕矜貴氣的女子竟是母妃?!
“可我沒想到,圣上執(zhí)意將莘兒娶回去,卻并不是真心想要她,十幾年來從未同過房,甚至于連一封家信也不讓莘兒寄與我,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光是這些我也忍了,可他怎能讓莘兒替岑楓那混小子養(yǎng)孩子!?”
寧相越說越起勁,原本飄遠的目光轉(zhuǎn)回到岑謐身上,帶著些忿忿不甘。
岑謐愣了一下:“可母妃對我甚好,從未有過一絲不滿……”
“可老夫那時又見不著你們的情況,”他又是一聲長嘆,將原本意欲噴涌而出的不滿堪堪壓下,“照常理推,你可是莘兒情敵所生之子,她如何能甘心接過再教養(yǎng)。年復一年,我便漸漸迷失在這些憤恨中,再不似當年那樣唯圣上是從。”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該與幽都賊人暗中勾結(jié)。”
“是,錯了便是錯了,我確實是受那賊人蠱惑,也確實沒看清局勢,一盤好棋被自己生生掀了棋盤。”
寧相連著灌下兩杯熱茶,隨著回憶而翻涌起的心緒才平復下來,他深深地看了岑謐一眼,嘆道:“莘兒將你教得很好,是我看錯了,一開始便錯了。”
說罷,他便起身離去。
岑謐看著他佝僂的背影漸去,才驚覺抹去一朝宰相的身份外,他也不過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孤身老頭罷了。
望月替她將杯中涼了的茶水倒掉,又換上新泡好的熱茶推過去,岑謐輕捏著杯壁嘗了一口:“我原以為再見他時,或許是在刑場外暗自叫好,又或許是相逢于市井后劍拔弩張,卻絕不是如今這樣,可偏偏又是現(xiàn)下這情形,最叫人抒懷。”
男人沉沉看了她一眼,眼里流轉(zhuǎn)著幾縷復雜的情緒,像是有什么想說,最后還是按下未表,只淡聲夸她:“那是因為公主這幾日經(jīng)歷多了,成長了,自然便不一樣了。”
“也許吧。”
岑謐回過頭,同先前寧相那樣看向窗外,云層舒卷,漸染霞暈,大片云塊下總綴著絲縷線云,隨著風的形狀來回拂動,輕易便拂去心上沉屑。
“倒是沒想到圣上也輕易放過了他——那天在永福寺,他說已將雁留內(nèi)奸處理妥當,卻沒聽坊間傳開,我以為是要秘密處決,原只是叫他告老還鄉(xiāng)。”
“正如方才寧相所說,你們雁留的圣主是個明君,將一切都看得清楚,也把握得很好,或許只有在寧妃一事上,還帶著少年沖動。”
望月見岑謐再次陷入沉思,便起身往雅間外走去,留下空間給她消化今日所歷種種。
他們隨意找的這家茶館除了茶水點心外,也有一些招牌菜點,他看著菜牌選了幾樣,回到雅間又在屋外等了一陣,才重新拉開房門走進去。
此時岑謐也已將一切消化得差不多了。
先前確實是她鉆了牛角尖,將爹娘的甜蜜姻緣簡單地歸結(jié)于兩人是自由結(jié)識,才能隨心往來,感情自然孕生。
可其實一段好的感情并非要拘泥于相識甚至相伴的局限性——天定或是親定并非固定,而更在于兩個人本身是否合適,譬如寧妃與爹爹雖是青梅繞竹馬,卻也只能止步于落花流水。
往昔種種恰巧在今日一一解開,在婆婆與寧相——或許還有圣主、寧妃、爹娘的回憶里,同一段經(jīng)歷竟生出許多不同的聲音,他們單出現(xiàn)時,叫岑謐或心生疑惑,或感世界崩塌,可當她將件件珠玉串在一起,卻是清晰而簡單,再沒了先前的糾結(jié)。
思慮作罷,身體上的感覺好似也更加靈敏了些。
隨著那木門被拉開的聲響,她竟然還聞到了一絲糯米方鴨的香味,回身看去,只見望月端著一盤正冒著熱氣的菜,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我看天色不早,不如便先用了晚膳再回去。”
這家茶館的茶品一般,菜肴看著倒很是誘人,起碼在色香這兩塊上甚是到位,看得岑謐食指大動。
等到小二將幾道菜品全部上齊,她才發(fā)覺竟然全是自己平日里喜歡吃的菜品,頓時生出幾分訝異,看向在對面落座的望月:“這些,都是你點的?”
“是,”他替她將碗筷也擺好,“可還合公主口味?”
確實很合。
可她又不是很想承認被他摸透了喜好,變扭地支吾道:“就還行吧。”
望月笑笑沒拆穿她,夾了一塊糯米鴨放到她碗里:“趁熱吃。”
也不知廚子用了什么法子,那鴨肉被處理得很是香嫩,毫無尋常鴨子的土腥氣,外層用粘軟適口的糯米裹著,在油上煎過,一口下去,既有外層的酥香脆,亦有內(nèi)里的甜軟回香,很是可口。
岑謐一連吃了三塊,才忽然想起聽聽還在客棧里等她。
“無妨,我已經(jīng)讓他們另做了一份送過去了。”
沒想到他竟然連這些都處理妥當了,岑謐愣愣地看著對面細嚼慢咽的男人,或許這便是他得將軍重用的原因吧。
“對了,你上回說得了幾天假,怎么還沒到回去的日子嗎?”
“怎么,公主很盼著我回去?”
自然是了,不然還等著你捉我回去嗎。
岑謐在心里嘀咕,面上卻訕笑著回他:“你們永周不是還在與幽都作戰(zhàn),沒有你在軍中出謀,將軍一人不會難以應付嗎?”
男人似乎被捧得很滿足,又替她夾了一塊炸藕:“這次將軍帶了雁留兩萬援兵一道回程,公主是對你們雁留的將士沒有信心?”
“自,自然不是。”
罷了,她怎么總忘記他那如簧巧舌,還想著從他嘴里套出信息來,簡直是癡人做夢。
“況且,這出謀劃策一事,可并不一定非得在軍營內(nèi)完成。”
他卻是不愿意松開這話頭,乘勝追擊,好不快活。
岑謐忿忿吞下整個炸魚球,決定不與小人論短長。
可小人卻不愿消停:“還是公主想知道的其實另有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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