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都城的夜間比白日要涼上不少，說是春末，卻更有些秋風的蕭瑟感。

        成片的垂楊在朦朧月色下沾帶著森森鬼氣，黑黢黢的煞是嚇人，岑謐雙手抱臂，不覺抖了一下。

        望月當即為她披上自己的外衣：“方才與我推脫許久，眼下受涼的還不是你自己。”

        岑謐撇撇嘴，穿人嘴短，她還是裹緊外套快些回客棧為妙。

        少女的身姿本就纖弱，如今披上男子的外衣，更襯得她好似嬌花一朵，叫人憐惜。

        望月邁步跟上她，看著她的目光滿載著柔情。

        ·

        第二日，岑謐帶著聽聽下樓準備用早膳，剛走過樓梯轉角，便看見小二正往望月桌上上菜。

        不多不少，恰好四人份。

        “……”

        不知怎么的，她好似于無形間接受了這種組合，默默磨了過去。

        見她主動湊過來坐下，望月唇角勾起：“昨夜休息得可好？”

        岑謐有氣無力地點點頭，伸手夾了塊桂花糖餅到碗里，剛準備放到嘴里，又聽見男人開口：“今日準備做些什么？”

        “城內……走走逛逛吧。”

        雖然岑謐本是不愿與他說得太多，可細想之后，她的計劃原就沒什么細節，雖然說出來他定是不會信的，但說說也無妨。

        可她沒想到，他卻信了，甚至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正是垂楊色盛的時候，倒很適合逛一逛。”

        于是一頓飽飯后，四人以一種奇異的方陣出現在柳都城內。

        岑謐與望月在前頭并排走著，身后跟著聽聽與玄衣，但兩人卻相隔甚遠——聽聽跟在岑謐的左后方，一心想往公主身邊靠，卻又礙于望月那身氣場不敢湊近；玄衣則走在望月的右側靠后位置，位于整個方陣最后邊。

        岑謐一邊往前走著，一邊時不時回頭瞄幾眼這極其惹眼的隊形。

        不知道當下回客棧還來得及嗎。

        她又忍不住悄悄看向身側的男人，他倒是一臉閑適的模樣，似乎全然不介意周邊民眾的注視。

        待到她的視線偏回到正道后，望月才輕輕勾起唇角，很是愉悅。

        別的不說，柳都城內的楊柳樹著實驚艷，尤其是被朗朗日光所穿透的那幾塊，翠色層疊，滿是盎然生意，再沒了昨夜的森涼境地。

        不知不覺，一行人竟又走到了城門口。

        想起昨日聽聞，岑謐下意識又往那片梨花林看去，今日那婆婆卻沒有再出現。

        她正準備招呼幾人往回走，余光卻又捕捉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正是雁鄉那地痞陳賴子。

        昨日她果然沒看錯，他還當真來了柳都！

        此時那陳賴子正堵在一戶農家門口，手舞足蹈地不知說了什么，門內老漢伸手就想關門，卻反被他一把推到在地，直闖進了屋內。

        岑謐自然忍不了，當即便提起裙擺要往那方向沖。

        一直注意著她視線的望月自然也察覺到她的意圖，伸手攔過她的腰身便往那農戶家躍了過去。

        女生的腰肢細軟，不盈一握，于他倒是毫不費力。

        岑謐卻霎時紅了臉。

        現況卻沒留給她許多羞赧的時間，不過眨眼，兩人便落地在那農家門前。

        此時陳賴子正抓著一位梨花帶雨的姑娘往外走，那姑娘一邊苦苦哀求，一邊死死抓著門框，可惜力道不足，不過片刻功夫，陳賴子便將她拖出到院子里，與岑謐二人撞了個正著。

        “娘的，真晦氣！”他啐了口渾痰到地上，斜眼看向兩人。

        “確實晦氣，”有望月在身側，岑謐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撐著腰與他對罵，“你可當真是個不要臉的，光天化日就敢私闖民宅強搶民女，你眼中可還有王法！”

        陳賴子卻仰天長笑起來：“老子強搶？你娘的張開眼睛好好瞧著，這張家老漢欠了債還不上，我與他通融，只將他這賤女帶走抵賬，怎么就是搶了？倒是你二人直接闖進人家院子里來，我看這才是私闖民宅吧！”

        看著倒在一邊垂頭喪氣的老漢，又看向那眼睛都哭腫的少女，岑謐心中怒火更甚：“天底下哪有這般算的賬，那老漢有手有腳活得安好，憑什么就由你說過就要將人女兒捉走！”

        見她似乎比那日自己受了威脅更加激動，陳賴子竟不知哪來的興味，愈發來勁：“那你便自己問這姓張的，老子是不是對他算好的。”

        岑謐看向那張老漢，見他始終沉默不語，又不敢與自己對視，已經信了一半，卻還是開口問他：“你當真不要你這女兒了？！”

        張老漢將頭往另一側歪了過去，雖沒開口，卻已回答了她的問題。

        岑謐怒極，卻不愿罷休，又看向陳賴子：“既然他不要這女兒，那便也不能拿女兒抵債，你要欠款，便追著這老漢去要，人家女孩不愿與你走，你便不能將她帶走！”

        陳賴子卻不欲與她理論。

        雖說他瞧著這娘子顏色極佳，也動過邪心，可她身側那人卻不好惹，眼見著那人眸如寒冰，他還是先走為上。

        畢竟那日若不是那人，他也該和先前那幫兄弟一道命送在這男人手上了。

        還是等他將人帶回去領了賞，向那人討些幫手，再回來報仇也不晚。

        于是他也不再爭辯，一把將那瘦弱女子扛到肩上，便要往外走去。

        岑謐見他要走，當即邁步要上去攔著，望月卻比她更快一步，一腳踩在他膝蓋上，趁他往地上跪時，又伸手將那姑娘拉過來，交與岑謐手上。

        陳賴子見他竟直接上腳，血氣直沖向顱頂，當即便揮著拳頭迎了上去。

        可惜他空有一身氣力，卻全非望月對手，瞬間便被制服，雙膝跪地再不能反抗。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岑謐都經不住在心里默默感慨，原來這便是話本子里說的行云流水神乎其技。

        這時，玄衣與聽聽也相繼趕到。

        玄衣在看到陳賴子時面色一怔，再看向自家主子的眼色，當即垂下頭認罪。

        聽聽則是一步未停地沖到岑謐面前，上下左右瞧了個仔細，直到確認她無礙后，才終于放下心來。

        岑謐看了眼那張老漢的女兒，見她此時停了抽噎，便蹲下身問：“姑娘，你……可還愿住在這家中？”

        聽了她的話語，那姑娘緩緩垂下頭，過了許久才低聲開口：“不留在家里，還能去哪里呢。”

        “……”

        其實岑謐一早便猜到了這樣的結局，心里卻仍舊升起一絲無力感。

        沒想到一旁的望月卻開了口。

        “我們只能救你一次，可這樣的人卻可以作惡無數次，你若是有心對抗，當先四處尋求幫助，即使要求我們替你尋一處歸處，也比你如今這般連掙扎都不做的好。”

        他每說出一句，那姑娘的頭便低上一節，岑謐雖心覺不好，卻也知道這話并非沒有道理，便沒出聲打斷，待他說完才接上：“如果你有心想離開，我會替你尋一個去處，我最后問你，你可還愿意留在這家里？”

        “不，我不愿，自五年前娘親離世后，爹每日不是賭輸了喝酒回來打我，便是贏了錢出去尋樂，家務田地全由我一人管，如今卻說趁我年輕尚有姿色，要我出去，出去做那些事來養他，姑娘，求求你，帶我走吧，我很聽話的，能做的也有許多。”

        岑謐點點頭，拉著她起身：“走吧。”

        見他們竟當真要將自己的“錢袋子”帶走，那張老漢再坐不住了，原先面上僅存的些許羞惱頓時被撕開：“你們，你們這是強搶民女，快放開我丫兒！”

        岑謐卻沒管他，帶著人徑直離開院內。

        望月看了眼玄衣，示意他這回別再留下后患，也跟著岑謐一道離開了。

        ·

        幾人將那姑娘帶回柳都城內，就近尋了處歇腳的茶館坐下，讓她先喝杯熱茶平復一下。

        等到她心緒回穩，玄衣也將后事處理完畢，追了上來。

        那姑娘見岑謐一直盯著自己，便起身離了位置，跪到她面前，滿眼誠意：“今日若不是姑娘，我也不知道會被帶去什么地方，又要面對些什么，姑娘于我有天大的恩德，我愿意從此跟隨姑娘，一心一意絕不負姑娘救命之恩！”

        岑謐卻沒接她的話頭，視線還停在原先的方向未變。

        那姑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是這茶館聘請的說書先生上臺了。

        “你可識字？”

        那姑娘先是一愣，才怔怔回道：“識得一些，早前娘親還在時，曾讓我上過一年學。”

        原來竟還念過書。

        “那便好辦了。”

        那姑娘雖一頭霧水，但見其余幾人都沒提出提問，也只好先將心中疑慮按下。

        岑謐伸手將她拉起來，讓她坐回到位置上，問她：“你聽這先生講的故事如何？”

        那姑娘一愣，不理解她怎的扯到這說書先生了，卻還是朝臺上看去，細細聽了一段，斟酌著開口：“能上臺講的先生，應該是有才華學識的，只是……”

        “故事過于乏味了，是嗎？”

        “不，不敢妄言。”

        岑謐笑笑：“無妨，那先生自己定然也明白，否則這茶館如何還是空蕩蕩的，除了我們，都沒有一位客人。”

        她正說著，身后卻傳來一聲冷哼，回身望去，竟是茶館老板。

        “姑娘這話說的，難不成你以為換位先生說書，便能招來更多客人？”

        “不用換先生，加個幕僚便是。”

        “哼，可笑，光是這先生已經快要養不起了，怎的再加個人來加快結束小店的壽命不成？”

        岑謐輕笑一聲，眼里閃著光，堅定地看過去：“不如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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