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而衰，三而竭。人，天生便自帶一股子惰性。

        原本萬萌想著，這每天兩小時的琴師工作實在輕松，找個零工還能補補家用。可自從那條日思夜想的裙子被叉出去后，她便馬上打回原形，恢復到之前有吃有住便是福的渾噩狀態。

        反倒是楊露，成天嚷嚷著工作做不下去了！

        “怎的了？”萬萌躺在沙發四仰八叉，一只腳指頭上掛著要掉不掉的拖鞋，吹著陽臺和廚房形成的對流風，愜意得很。

        “昨晚那個女人，她絕對是故意搞我！”楊露一摔包，氣呼呼地坐了下來。

        “說說？”

        “哼！她叫了十打雞尾酒，擺滿一整桌，自己一口不喝，笑嘻嘻地看著我喝！什么變態愛好！”

        “這……”萬萌腦子里想了想那畫面，嘶，的確蠻奢靡的……“她叫了酒，至少，算你的提成吧？”

        “算是算，可哪有這樣的，分明就是玩我嘛！”楊露委屈地哼哼道，“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東西，仗著自己有倆臭錢，還蹭哥哥熱度！呸！不要臉的東西！”

        “蹭，熱度？”萬萌當然知道她口中的“哥哥”是誰。誰能想象，眼前這個今天向王哥撒嬌、明天沖李總耍媚的女人，對一個遙不可及的偶像明星倒是長情得很。

        “你看，就是她！”

        別看楊露平日里總丟三落四記不住事兒，但凡跟她這“哥哥”沾上關系的，那腦容量瞬間爆棚，什么小道消息也不會拉下。

        手機遞了過來。

        一條新聞，加粗字體赫然寫著：當紅小生于愿私會地下女友，牽手回家女方凌晨才離開。

        再往下滑，是一張女人的照片。那女人生著一雙狐貍似的媚眼，眼下一顆小痣風情萬種，確實讓人過目不忘。

        “你確定是她？”萬萌故作不經意地問道。

        “當然，你看她那副狐媚樣子，但凡被我這火眼金睛掃上一遍，化成灰都能揪出來！”楊露抱著胳膊，胸前擠出了一番波濤，說得很是憤懣。

        “那她，說為什么要來嗎？”萬萌問。

        “不知道，誰管他們聊了些什么！”楊露恨恨道，“老娘昨天喝吐了三回，哪有心思聽他們說話！我呸，求求祖宗，她可千萬別來了！”

        萬萌“嗯”了一聲，將視線重新放回到自己的手機屏上，她的食指不停地下拉，眸子里映出一個又一個無聊且聒噪的小視頻。

        蘇曼，真的是你嗎？你來這里做什么？

        “同學，你在這里做什么呀？”

        陽春三月，乍暖還寒，校園里成排成排的老櫻花樹卻炸了鍋。淡粉色櫻花瓣像大呼小叫的年輕姑娘們聚上了枝頭，微風一拂，它們才不留戀上了歲數的枯褐枝干，一個轉身，便跳躍出雨點般的絢爛之舞。

        萬萌撐著最后一點力做完了五分鐘平板支撐，“咚”地一聲摔在了塑膠跑道上。

        “咳咳，我，我在健身。”她翻過身，看了看聲音如豎琴般動聽的女生。

        這女生，可真像……狐貍啊！

        那雙撲閃著濃厚假睫毛的狹長眼睛，恨不能將眼角滋到太陽穴去，鼻子挺得不像黃種人，一抹鮮紅涂在唇上，除了眼角下那顆痣生得精巧，處處都讓人感覺用力過猛，實在稱不上悅目。

        她將身上的外套扇開，橙色的運動抹胸隨著呼吸上下晃動。

        萬萌瞥見抹胸下緊致的腹部線條，心頭頓時生出一絲興趣，問道，“你來這里跑步？”

        女生點了點頭，反問她，“你不跑步，倒是在這里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動作？”

        “平板支撐。”萬萌說。

        “……沒聽過。”女生搖頭。

        萬萌當然知道現下幾年還不流行這些訓練方式，便瞇著眼，得意洋洋地說，“這動作再簡單不過，但確是個訓練核心力量的好法子。”

        “核心力量？”

        “就是腰腹臀區域，核心力量強，身體穩定性才好，這樣的話，健身塑形才能事半功倍呢！”萬萌吹著手邊的櫻花瓣，侃侃而談。

        第一次聽到這樣稀奇的理論，蘇曼更是來了興致。“我不信！”她故意說道。

        “那你來試試！”萬萌說著，站起身來，然后向她示范了一番，挑釁道，“是不是很簡單？你來，要能堅持三分鐘就算你贏！”

        “試試就試試！”

        蘇曼一直自詡為運動愛好者。

        雖然五年前的她堅持運動是為了減肥，但如今嘗到了甜頭，更是將每日一跑這個好習慣堅決貫徹了下去。

        這些年，她還沒遇見過比自己更有毅力更會運動的人，眼前這女生自信成這樣，她倒要探一探底。

        “屁股放低一點，剛才不是說了嘛，身體要成一條直線！”萬萌拍了拍她的背。

        好家伙！這動作看起來這么簡單，怎么做起來這么難這么累？！

        蘇曼腹部酸的不行，手肘也開始顫顫巍巍。她咬著牙，一股子好勝心蹭地一下躥了上來。

        不行！死活也要堅持這三分鐘不可！

        “五！四！三！二！一！時間到！”萬萌話音剛落，蘇曼面朝大地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沒事兒吧。”萬萌在一旁偷笑。她是真沒想到，這女生第一次做平板支撐，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掉，竟真的堅持了三分鐘。果然有點兒東西！

        “呼！”蘇曼現在跟她之前一個模樣，仰面朝天，呼呼直喘，“我，贏了。”

        “是，你贏了，恭喜。”萬萌笑了笑，轉身要走。

        “等等！”

        萬萌回頭，“怎么？”

        “贏了不給點兒獎勵？”蘇曼側身，瞇了瞇眼，厚重的睫毛下隱隱射出一道精光。

        萬萌覺得這女生倔強又狡猾，言語神情間又帶讓人難以拒絕的自來熟，甚是有趣。她笑問，“那你想要什么？”

        “不如，以后每天這個時候，你都來這兒教教我你所謂的訓練動作吧！”蘇曼咧了咧嘴，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萬萌啞然。

        這可是她上一世請了三年私教才學會的滿滿干貨，想當初那銀子是嘩啦啦地往外淌，呵呵，眼下，居然有人好意思讓她無償教學？！呸！沒門兒！

        “怎么？不行嗎？”蘇曼看出她的拒絕之詞即將脫口而出，趕緊拋了根橄欖枝，“要不，你來我的社團怎么樣，我也可以教你很多東西的。”

        “你的社團？”萬萌滿眼疑惑。社團這種東西，只聞其名不見其實，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沒進入過她的視野。

        “對！廣播社！”蘇曼抖了抖衣角，姿態拿捏到位。

        “不就是，傍晚搞廣播的那個？”萬萌問。

        “才不止那些呢！”蘇曼揚了揚臉，說得分外自豪，“我們還負責校園各種大賽的主持，對了，我們跟電視臺、新聞社也有接觸，每年還有幾個名額能推薦去實習呢！”

        萬萌摸著下巴，腦子里快速溜了一圈。

        廣播社，主持，電視臺，新聞社。好像還……蠻有意思的。

        未來是什么？未來是互聯互通，第一手信息才最值錢！

        原本自己專業受限，絕不會跟新聞媒體扯上什么關系，但眼下，似乎多了一種可能……

        “你是誰？你能決定我入社？”萬萌問。

        “當然，因為我是廣播社的社長，我叫蘇曼。”蘇曼理了理頭發，這才伸出手，有模有樣地向她做起了自我介紹。

        萬萌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蘇曼噗呲笑了一聲，道，“沒想到還真有人不認識我？剛開始以為你裝的呢！好啦，下周一來綜合樓203報道，到時候你就能確認嘍。”

        萬萌想了想，又問，“這，會不會太草率了？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也不了解我有沒有能力勝任。”

        “放心吧！”蘇曼拍了拍她的肩，一臉自信，“跟你聊了這半天，我心頭有數！”

        就這樣，萬萌兩眼一抹黑，一腳踏進了校園傳說中那個讓人又愛又恨又敬又畏的大名鼎鼎的廣播社。

        許是性格投緣，蘇曼作為社里的老大處處罩著她，資源也分享給她。萬萌沒想到，她竟在自己從未考慮過的校園媒體領域混得風聲水生，一時間風頭正盛，幾乎成了校內知名人士。

        當然，她也沒光吃不還。

        不僅將自己的健身技能傾囊相授，還幫蘇曼把美商扭轉到了正常水平。

        “萌，你幫我看看，這套衣服好看嗎？”

        不同于閨蜜葉雨晨那種靠自己闖出一片天的新派money，蘇曼的家底殷實得可怕，她像電視劇里那些揮金如土的富家小姐般，隨手一擲，便是普通人辛勤一年的收入。

        “我覺得紅色更活波些，但綠色很仙很美啊！”蘇曼拎著款式相同的兩條裙子，稍稍糾結了一番，便決定全部收入囊中。畢竟，選擇題對她這個天秤座而言太痛苦了。

        萬萌陪她逛了好幾次街，早已習慣她的奢侈做派。

        借著上一世積累的時尚認知，她會在適宜的時候點撥蘇曼幾句，偶爾也在被忽視的衣架上翻出幾件被店員齊呼“哇塞”的衣服。

        她成了蘇曼大小姐的座上賓，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然而，她做的最關鍵的事情是，在某天實在忍受不了這位如此愛美的女生頂著不相稱的濃妝，將她隨便拉到一個化妝品柜臺：改妝！改頭換面！

        在她靈巧的手指下，用力過猛的蘇曼消失了。

        鏡中人，眉清淡，鼻輕巧，唇似瓣，一雙狹長的眼微微上挑，眸中欲語還說，霧氣騰騰，眼下那顆小痣清高自傲，孤芳自賞，整個面容輕重有別，濃淡相間，讓人見了不敢有絲毫怠慢。

        “萌！”蘇曼興奮地像個小孩，她轉過身將她抱住，一臉天真崇拜地問，“你告訴我，這世上還有你都不知道的東西嗎？”

        ……

        我都不知道的東西……大概，就是人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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