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您向來是個一言九鼎的人，不至于出爾反爾吧。于愿那頭還滿心歡喜的等著領獎呢，您現在說這新人獎不給他了，您這……”李宛平的聲音有些悶，在這不透風的密閉空間更像是泥罐的一次次敲擊。

        “李宛平啊，你做著經紀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頒獎的事不用我多說你也該明白，我這一票肯定沒問題，但別的嘛，沒到最后一刻誰也沒法預計啊！我可是好心，提前給你們透個信兒，你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一個低沉的女中音說道。

        “王導，您，您現在說這話，不是拿刀子扎我們于愿的心嘛！于愿是當初您在飯局上欽點的人，他感激您的知遇之恩，對您也是言聽計從，就連……您，您幫幫我們吧！求您了！就算，就算看在那天晚上的份上！”李宛平說著，語氣中竟帶出了哭腔。

        “……”女中音顯然沉默了一陣，緩緩說道，“我聽說，他背地里有個談了幾年的女朋友？”

        “沒有的事！”李宛平立馬拉高了聲音，矢口否認，“那個女的我知道，是于愿的大學同學而已。她那是單相思，于愿早就煩她了，可他這個人偏偏臉皮薄，礙于同學之誼沒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她又撿了狗屎運得了電視臺的工作，這下更是狗皮膏藥似的粘著，我也煩透了她呢！”

        “這可不好。”女中音沉聲道，“我都聽說了，其他人能不知道嗎？這種緋聞，還是斬斷為好吧。”

        “是是是！你說得太對了！我今兒回去就跟于愿好好說清楚這其中的厲害，可再不能挪不開面子害了自己的前程。”李宛平趕緊點頭稱是。

        “若是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嘗試跟另外兩個關系不錯的評委遞個話兒去，如此算來，勝算倒也不小。”女中音道。

        “哎呀！王導！我就知道，您是誰呀！只要您想，就這世上就沒有您辦不成的事兒！”李宛平見女中音松了口，趕緊拍起了馬屁。

        “我也就試試，你們呢也別報太大希望，這骰子嘛，沒開之前都是變數，你說是吧。”

        “對對對！那這事，我們別的也指不上，就指望您了。對了，您下周三不是要去九鼎山打高爾夫嗎，不知我們家于愿有沒有這個榮幸請您指點指點？”

        “呵呵，我這水平可不高，不過，多指點指點年輕人也是應該的。對了，這次我兩個好姐妹也在，她們的技術可比我高多了！”女中音頓了頓，以更小的聲音到，“這兩個可是業內赫赫有名的投資人，被她們看上，以后可真是戲路不愁嘍！”

        “哎呦！我就說我們家于愿福氣高，您看，這本來該我們開口的事兒，您居然主動提了，我真是該死該死！那就拜托您到時候給好好引薦引薦，但凡有用得著咱的地方，全憑吩咐！”

        “好好好！”

        ……

        一陣從心窩子里生出的寒意席卷了萬萌整個身體。

        她靠著墻，勉強不讓顫栗的自己倒下。

        一件與她生命息息相關的東西，碎了。

        那個她珍若珠寶的男人，竟然為了前途背叛自己，而更可怕的是，他不僅背叛自己，還背叛了她心中的于愿。

        她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改造了自己，將他的夢想當做自己努力的方向。她學會為他親自做上一桌好菜，她學會在旁人目光假裝素不相識，她甚至學會了伏低做小忍氣吞聲，只要能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其他的一切都那么不值一提。

        她像養孩子那般無條件地包容他的沖動、敏感、狂躁和低沉。然而，這樣小心翼翼含著怕化了捧著怕碎了的寶貝，竟然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做出了這樣的勾當！

        他當他是什么？他又當自己是什么？

        一次次不合常理的推脫，一次次眼神逃避的懈怠，自己不是沒有過懷疑，可他說什么，自己便點頭信什么。

        是傻了還是瘋了？自己怎么會變得這么笨？

        可……真是一葉障目嗎？

        還是明明知道，卻從不敢深究？

        萬萌目光呆滯地走在樓頂天臺。

        頂樓的風很大，將她的白色裙擺吹得晃來晃來，也將她裹在身上的最后一塊遮羞布扯了下來。

        萬萌將兩只腳踏上了邊緣。

        她抱膝蹲著，低頭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突然間淚流滿面。

        她明明是那么自傲的人，再痛都高仰著臉，從不向任何人低頭認輸；她明明將得失掛在嘴上，至于旁人，與她何干；她更是霸道，自己心猿意馬，卻要求他人至死不渝。

        現在，現在多可笑，一切都反過來了，更可惡的是，自己變成這副模樣，卻還騙過了自己，心甘情愿讓自己蒙上眼睛沉醉在夢里。

        好，現在夢醒了，被人拎著脖子將現實擺在了面前，躲是沒處可躲，面對……卻也無從面對。

        干脆……跳下去吧。

        說不定這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對！這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夢里的于愿背叛了自己。可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夢醒了，她一睜眼，于愿說不定正端著早餐，囑咐她上班路上開車要小心呢！

        萬萌想到這里，慢慢站直了身子。

        她張開雙臂，眼睛往下撇了撇，腳下的世界依然喧囂，誰會注意到今晚這棟光彩熠熠的演播大樓樓頂竟然還有她這么一號人呢。

        跳吧。

        跳下去，一切就結束了。

        體面地離開，總比將往日的甜蜜撕成碎片要好看……

        高空突然來了一陣極為猛烈的風。

        萬萌的長裙幾乎被這股妖風全掀起來，精心打理過的長發被吹攏到面部，而她本就站得不穩，更是在這狂風中飄搖晃蕩。

        萬萌的身子因慣性往前一探，那一瞬間，她只要稍稍前傾便會一飛直下，就就在那一瞬間，當她探出身子看到垂直而下百米外的一盞盞街燈和螞蟻般的行人時，她突然怕了，她使勁全身力氣往后仰，好不容易一屁股坐在了結實的地面。

        風卻絲毫沒停，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勢，將這個傷情女人的頭發吹得到處亂飛。

        萬萌的眼淚卻干涸在了臉上。

        她明白，縱然有天大的羞恥和難以面對的屈辱，自己終是舍不下這條命。剛才那一瞬間，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那么忠誠，而它們忠誠的唯一宗旨，就是活著。

        活著。

        好！那就活著吧！

        可接下來又要面對什么呢？

        自己應該從這里逃走嗎？

        萬萌跌跌撞撞地走下樓。

        沒人知道，這個花了妝，看著有些駭人的女人，剛才竟經歷了一番生死。

        匯報廳里早就掌聲雷鳴。

        萬萌尋著聲音，透過門縫看著里面充滿著閃光燈和一張張寫滿了心思的臉。

        就在這時，于愿的名字出現在舞臺的大屏幕上。

        隨后，一個五官樣貌那樣熟悉、可整體卻完全陌生的人笑容滿面地站上了領獎臺。

        萬萌聽著他嘴里那一番番虛偽的惡心的套話，先是嘴里發出一聲嘲笑，而后眼神越來越凌厲。是的，臺上的男人看起來多么年輕活力啊！他甚至連笑都是靦腆中帶著青澀，多么符合新人獎的設定啊！

        可惜！可惜都是假的，都是演的！

        萬萌捏緊了門把手，她心里的那個魔鬼般的聲音越來越響亮，直到將她逼到衛生間，重新整理起妝發來。

        對！憑什么自己獨自承擔？憑什么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平步青云？！

        他要付出代價！他理應付出代價！！！

        啪！

        萬萌蓋上口紅，沖鏡中人抿了抿嘴唇。

        她也不知為何此時的自己還能冷靜地補妝梳理，她只知道，僅憑剛才那副瘋婆子的模樣，別說靠近于愿，就連那扇門都別想進去！

        果然，憑著一張身份卡和拉到嘴角的微笑，萬萌順利進入了匯報大廳。

        此刻已是頒獎典禮尾聲，各家的記者自然蜂擁而上，將獲獎明星圍了個水泄不通。

        萬萌很快便尋到了目標，現在的她，需要借著記者的身份拿到話筒，然后用最大音量問出他那個問題。

        市電視臺的攝像機總是最好的那個，在各類□□短炮下也極為矚目，萬萌疾步快走，卻在幾步之遙看到了顧之恒，他正費力地沖在前頭，攝像大寧一路跟著見縫插針。

        顯然，大寧將她翹班的事告訴了臺里，顧之恒，就是來救場的。

        萬萌頓下腳步，眼前的熟人讓她狠厲的腦子清醒了一分，至少，不能連累旁人。

        想到這里，她轉身，直直地朝于愿走去。

        他的面前舉滿了話筒，一聲聲贊美，一遍遍吹捧，他卻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靦腆，回得得體。

        若說此時此刻對于愿而言宛如置身天堂，那么對萬萌而言絕對屬于地獄。她的恨意再次占領了上風，借著高挑的個子，她搶過一個記者手中的話筒，沖著自己，面無表情地問道，“于愿先生！聽說您有一個相戀五年的女朋友，是嗎？”

        話筒的滋滋電流聲根本掩飾不了這句炸彈般的威力。

        全場，突然被這放大了數倍且每個字都清晰異常的質問聲震驚了。

        顧之恒循聲回頭，“萬，萬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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