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萌躺在柔韌的席夢思上，一束月光柔柔地灑在胡桃木床腳。

        窗邊夜風將紗簾吹掀了角，單薄的影子在墻上晃蕩，晃得萬萌看花了眼，心思也煩亂起來。

        她嘆了口氣，起床，躡手躡腳地披上衣服，決定去外面透透風，理一理腦瓜中的亂麻。

        對一個繁華的都市而言，晚上十二點，不過是夜生活的開端。

        萬萌摟了摟衣服，茫然地看著路過身邊的嬉笑男女，心頭突然感覺空落落的。

        一瞬間，她理解了為何三年前的自己那樣不管不顧地逃離這里。是的，不過是自我保護的生存本能。

        鼻尖鉆入一陣炙烤過后的肉香，萬萌尋著味兒，走到一家大排檔門口。

        這大排檔沒有招牌，倒是人滿為患，一張張小凳子一字鋪開，顯然是等座的。

        萬萌笑著搖了搖頭，為了口好吃的竟甘心排隊幾小時，這種景象估計也只能在大城市遇見了吧。

        她轉身要走，那排小凳上突然站起一個高高的身影，沖她招手喊道，“萬萌！”

        萬萌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顧之恒雖穿著一身名牌，剛才竟毫無違和感的融入了那片市井畫面。她笑了笑，朝前面努了努嘴，示意自己散個步去。沒想到，顧之恒立馬拋下隊伍，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

        “你不吃啦？”萬萌問，“你該不是從我家離開后就在這兒排隊吧？”

        “哎，反正晚上沒什么事做，想著這家那么出名，又在附件，干脆吃一頓，順便買點給你，你們嘗嘗唄！”顧之恒道。

        “楊露早就睡了，我是睡不著才出來走走，誰要大半夜吃夜宵！？”萬萌好笑道。

        顧之恒沒接話，只咧著嘴，笑瞇瞇地跟著她身側。

        “好長時間沒來這里了。”萬萌看著街上的川流不息，嘆道。

        顧之恒還是不語。

        萬萌扭頭，看他這副悶不吭聲的模樣，佯裝生氣道，“哎，我身邊是跟了個智障ai嗎？”

        顧之恒被她逗笑，說，“我在想，你為什么睡不著。”

        “呵，我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睡不著呢！”萬萌說。

        “記得那次入組考核嗎？”顧之恒說，“那是我們在電視臺實習三個月后的第一次考核，你當時也緊張得睡不著，沒想到，在樓下碰見了吃夜宵的我。”

        “沒錯！那晚我吃撐了，結果第二天拉肚子，考了個倒數第一！全拜你所賜！”萬萌白眼。

        “咳咳，別這么記仇嘛！你看，后來分組我不是主動提出對口幫扶了嘛！咱們策劃的那個午間一刻還被推到了正式欄目里，記得嗎！”

        萬萌倚著天橋的欄桿，想了想從前，臉上不由地露出微笑。

        腳下的汽車像火柴盒般規規矩矩地一輛輛劃過去，她瞇了瞇，突然低聲問道，“顧之恒，你說，我怎么突然變得這樣優柔寡斷？”

        “啊？”顧之恒扭頭看她。

        “沒什么，”萬萌搖了搖頭，目視前方，淡淡道，“人們說愛一個人便會愛上一座城，我以為恨一個人也會恨上一座城。沒想到，時隔這么久，再見時竟還是和當初一樣喜歡。”

        顧之恒動了動眉，“喜歡這座城可以，別的嘛……”

        “你擔心什么？”萬萌問。

        “沒，沒什么。”顧之恒不敢說。

        萬萌嘆了口氣，道，“我是真覺得自己老了。從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總覺得天大的惡果自己也擔得住，可現在也學會了瞻前顧后，怕自己一個不小心……”

        萬萌沒繼續說下去，她的眸里透著罕見的迷茫，那種迷茫讓顧之恒心里打鼓，讓他覺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會在將來某個時候發生。

        盤桓在心里多年的疑問終于脫口而出，“我知道這樣問不太合適，但是，三年前的那天，你到底收到了什么樣的郵件？”

        郵件……

        三年前……

        真的已經過了三年了嗎？

        怎么她每每想起，宛如一切發生在昨天……

        滴！

        郵件提示音響起。

        萬萌拎上背包，正準備一路小跑地沖出辦公室，聽到這個奪命的聲音，無可奈何地扭頭撲向了自己的工位。

        今天是金球獎的頒獎典禮，也是她過五關斬六將后首次獲得獨立采訪機會的大日子，她為這一天準備了很久，只等著于愿站上領獎臺的那一刻，她能有資格站在他跟前。

        是的！他很好，自己也同樣優秀！但她萬萌的野心不止于此，她在工作上花了不少心思，因為她的目標不僅僅是在臺里立足，她還要往高處走，直到能跟于愿進一步綁定。

        她毫不懷疑，于愿的未來離不開她的參與。

        她無比相信，今天便是這光明未來的第一步，也是此后燦爛歷程的里程碑。

        “萬萌，怎么還磨磨蹭蹭的，采訪車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催了！今天這典禮來賓不凡，你得早點兒去占個好位置！”周婷婷剛接好一杯熱水，見她又撲在電腦跟前，忍不住數落道。

        “婷姐！這不是剛來一封工作郵件嘛！我怕有什么事兒，瞥一眼才放心。”萬萌說著，一把拔下優盤，邊往外跑邊沖背后喊道，“放心，我肯定不給你丟臉，等著吧，今天給你抱回來一個大獨家！哈哈！”

        周婷婷見她電腦包手提包全在胳膊上晃蕩，趕緊喊道，“別太得意！注意腳下！”

        萬萌自然沒放心上，她一個箭步沖上采訪車，嘴里叼著面包，三兩下打開電腦，將剛才導出來的郵件細細看了起來。

        今天可要做好決戰八小時的準備。吃點東西，但別喝水，這是婷姐教她的經驗，免得到時候為一趟廁所錯過頭條新聞而追悔莫及！

        咦，真奇怪！

        這發件人沒有署名，郵件也沒有主題，只一個文檔孤零零地甩在附件里。

        粗略掃了幾眼，這只是一個故事，還是個男人出軌的故事。

        她這邊是娛樂組，這樣的故事要投也該投在社會欄目或者法制欄目吧。

        起初，她的心頭還這么想著，怨著這郵件膽敢冒充工作郵件耽誤她辦正事兒，可慢慢讀下去，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如果說這里面所有的雷同純屬巧合的話，可那幾處連時間都與自己完全吻合的片段又該如何解釋。

        她向來冷靜清晰的腦子突然炸了，就像一個人明明滿懷期待地走在取生日蛋糕的路上，一拳之遠，卻被人一棍子敲到了后腦勺。

        原來小丑竟是她自己？

        僅有的一點理智告訴她，但凡這里面的人物沒有署名道姓，那么便極有可能是自己的胡亂猜測。

        可這細膩的文筆和精確到令她瞠目的細節，又那樣明確地顯露著故事的執筆人有多了解她。

        一個她不愿意面對的想法就這么毫無預警地擺在她面前，而告訴她這一切的，是她死去的好朋友，葉雨晨。

        萬萌打了一個寒顫。

        車窗外的夕陽剛好將城市染上了暖暖的橙色，而她置身車內，只感覺由內而外的冰涼。

        “萬萌，到了！怎么，還不下車？”老劉盤著方向盤轉過頭來，一臉關切。

        他知道這個姑娘是第一次獨自采訪，以為她緊張，還特意寬慰了一番。

        萬萌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她無力地推開車門，被身旁一波又一波擠擠攘攘的同行們推入了大廳。

        “萬萌，你愣著干嘛，快搶機位呀！”攝像大寧見她今天一反常態，不僅沒了往日的機靈，更像是丟了魂兒似的，問不言，罵不語的。大寧急得一跺腳，扛著攝像機趕緊往里走。

        此刻的萬萌其實什么都看得見，什么都聽得見，只是她突然覺得眼前這熱鬧場面恍惚得極不真實。

        那個故事多簡單呀，寥寥小幾千字，便將她任勞任怨的這幾年摔了個稀巴爛。

        她守護的信念突然崩塌了，還要工作來干什么？

        萬萌的臉色煞白，身旁的人各個行色匆匆，她卻陡然覺得這個世界如此陌生，比重生的那一天還要陌生。

        “兮姐來啦！兮姐來啦！”晚兮是今年最佳女演員的熱門人選，她的到來，讓一眾媒體記者們蜂擁而至。

        大寧擠在那群記者身后，近乎絕望地瞅了萬萌一眼，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姑娘今天怎么了？典禮前的采訪程序她全忘了嗎？！不！不可能！別說她跟著周婷婷來了那么多次，就算是新人，也絕不至于如此！

        一個女人的身影從偏門處閃了進來。

        她拉了拉鴨舌帽，一頭長發將臉遮了個七七八八。她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快步往前走著。

        萬萌瞥見她的背影，突然一個激靈。

        對！

        如果僅憑一個故事便定罪的話，自己也太草率了。倘若于愿真背叛自己的話，何不找這女人問問清楚呢！

        她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許是那女人實在著急，一路上疾步小跑，對身后的尾巴毫無知覺。

        偏偏這是棟大小廳交錯的演播大樓，三條主走廊已經延展得令人眼花繚亂，而分支走廊更是橫豎交錯，這頭藏著更衣室，那頭塞著服裝間。

        幾番左拐右轉，萬萌竟跟丟了那女人。

        她楞在原地，眼神快速地四處掃射著。

        她的腦子像是在這一刻恢復了轉速，不，也許比平日還是快上十倍，她屏住呼吸，細細地聽著諾大空間里的一絲聲響。

        果然，這條走廊的盡頭，那扇虛掩著的門后，傳來了壓低的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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