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近來鄭熙久不在東廠,廠里幾個千戶久久尋不到他,這一日早晨都約好了聚在一處,前來向他匯報事情。
鄭熙見人多事雜,一時之間處理不完,偏偏這里許多事關系重大,下面的人做不了主,非要他定奪不可,他只好命小喜往孝慈宮那邊傳話,說是要晚些到。
等鄭熙從廠里脫身出來,到孝慈宮時,王度阡已經開始習字了。
鄭熙為遲到告了罪,太后擲下筆,轉頭問:
“你今天來得遲了,可是因為聽說外面有什么新鮮事,能說來讓人解解悶?”
東廠里管著的事,要么是監視朝中的大臣,要么是探聽京城中的傳聞。太后問他這些,倒是很合理的。
只是東廠監視著的人,多半是太后父親王丞相的門生故舊,像這樣的事,自然不能對太后說;至于京城之中的傳聞,近來卻也沒什么有趣的。
故而鄭熙想了一想,道:
“也沒什么值得說的,不過昨天在娘娘這兒看見德妃,倒是讓奴想起一件事。”
王度阡挑了挑眉:
“哦?”
鄭熙繼續說:
“此事倒也不是外面的事,就是在后宮之內——奴近來聽說,賢妃和德妃在鬧別扭。”
太后瞥了他一眼,顯得不大相信:
“我記得,她們倆是表姐妹,關系一向好得很,又怎么會鬧別扭。”
鄭熙笑道:
“正是關系好才會鬧別扭,若是老死不相往來,也就沒什么別扭可鬧了。娘娘不知,這里面有個緣故:德妃借走了賢妃身邊一個小太監,賢妃幾次找她討要,她都不肯還,姐妹倆就反了目,現在誰也不肯先跟對方說話。”
太后對這后宮里雞毛蒜皮的瑣事并不怎么感興趣,隨口說道:
“一個太監罷了,就算是人謹慎會說話,服侍得好,也不值得爭搶,又怎么會引得這兩位姐妹反目,打起架來?”
鄭熙臉上的笑意,顯得有些曖昧不明:
“人常說,‘和尚是色中餓鬼’,只是我看,這宮中的女人,與那廟里的和尚相比,大約也沒什么分別。”
他這話說得鄙俗,又格外的不敬,倒是很容易明白:和尚平常見不到女人,故而格外貪色;宮中的女人見不到男人,在這方面,恐怕也與廟里的和尚相當。
這句話若只是平常一說,倒沒什么特別,可鄭熙特別提起賢德二妃與小太監之事,又說出此話,其中的含義,也就不言自明了。
王度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你是說?”
鄭熙微笑點頭道:
“那小太監我見過一次,模樣著實長得好,在宮里難得一見,也難怪那兩位都不愿意撒手。”
王度阡知道,賢妃和德妃都是今上做太子時就已經納入東宮的,在宮中的妃子里面年紀略長,已經不太受皇帝的喜愛。雖然她們位份不低,年節之時的賜物總是比別人加厚一倍,見到皇帝的次數卻反而較別人更少些。這兩人平素的寂寞可想而知,就算做出這樣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她上次從鄭熙那里聽說了太監與宮女們對食的事,已然有些吃驚。這一次發覺嬪妃之中竟也有這樣的事,難免更為訝異。她轉過頭去看鄭熙的表情,只見那太監的神情與往日并無不同,很恭謹地站在一旁,看起來很老實,就好像只是因為她問,才說出這些話來。
王度阡早疑心他是在故意在說這樣的話,意圖要挑動她的情思。只是看他這樣,她若是反應太大,反而好像大驚小怪了似的。
她心里一動,不覺問道:
“那小太監,跟你比怎么樣?”
鄭熙為難道:“娘娘問這樣的問題,可叫我怎么回答?”
王度阡一笑:
“問你這個,大概確實是有點為難你了。只是你長得這樣好,難道就沒有哪位娘娘看上你的么?”
他出言挑誘,她就把問題拋回去。
聽到太后娘娘這一聲問,鄭熙的臉竟然紅起來:
“奴一向是在皇上面前伺候的,平常也見不到后宮的主子們,自然沒有這回事。”
他平常總是一張玉面,此時臉紅,便似雪上開出幾朵紅梅,顯出格外嫵媚風流的姿態。
就算王度阡清楚他是故意做出這模樣,看了他這格外誘人的模樣,也幾乎不敢看他,垂下眼眸輕聲叱道:
“你這奴才好大膽,就你方才說的這話,要是讓那一位聽說了,不要說那小太監,就連賢妃和德妃的性命,都很難說能不能保得住。你和我說這些,可要我怎么辦?難道要我裝不知道?還是為了這么點子事,就把她兩個遠遠打發到行宮去,再不見皇帝的面呢?”
鄭熙連忙跪下,頭低低地垂著,輕聲細語:
“奴只是給太后娘娘說件新鮮事,哪里想得到那些嚇人的后果,奴知錯了,我知道娘娘心善,一定不會為難奴的。”
他入宮時的歲數還小,不曾變聲,如今因此嗓音格外清脆婉轉。他跪在地上說這種話的時候,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佛眼前的人當真什么也不懂得,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不小心在她面前說漏了嘴,把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或許要被他這模樣騙了。可他執掌東廠,是個人精里的人精,又怎么會犯這樣的錯。
王度阡嘆息一聲:
“你難道不知,我這里到處都是耳朵,這話能不能讓那一位聽去,又豈是我能說得算的呢?”
鄭熙抬起頭,一笑:
“娘娘這是在開我玩笑了,像這樣的事,宮里誰都知道,只是不能傳到主子的耳朵里。誰不要命了,敢把這話拿出來說?”
他向上看著王度阡,這一笑,格外顯得嫵媚。哪怕王度阡知道他是故意這般,也止不住要仔細端詳他的臉。
她看著他,嘆道:
“既是如此,你又為何要和我說呢?”
他的聲音低低的:
“娘娘和旁人……不同。”
當然了,不用鄭熙說,王度阡自己也知道,她與這宮中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樣。
畢竟,她已經是太后了。
宮里的其他女人們總還是企盼著皇帝的臨幸。若是實在得不到,就希冀能獲得一些別的撫慰。
今上正值壯年,他的嬪妃們總是還懷有一些幻想。她們像是一些被剪下來的花兒,本能地渴望水分的滋養。只消得到一點滋潤,便可以再盛放兩天。若是長久得不到雨露,便要枯萎凋謝了。
她卻與那些后宮中渴望承恩的女人全然不同。畢竟,她進宮時,先帝就已經有六十歲了。她入宮,是幾方勢力博弈的結果,一切只和政治有關。
自從她下定了決心,為了家人進宮的那日起,就斷絕了一切期待。
少女時代的幻夢,未來尋一個良人的指望……這些在她下定決心入宮之日起就全都斷絕了,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孤獨一生,也就不會允許自己動心。
如果也用花兒來比喻,應當說,她從進宮那日起,就已經是一支制好的干花,時間再也不會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先帝的死對她并沒有任何影響,硬要說的話,無非是看守她的獄卒換了人。
王度阡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冬去春來,她已經再也不會心動。
不過鄭熙所說的話,當然不是這樣的意思。
王度阡聽得出來,他的語氣里隱含有某種暗示,帶著點不應有的親密含義。
這樣的話從鄭熙嘴里說出來,王度阡半個字都不信。然而當她低頭看他的時候,發現他明媚的眼中閃耀著一些特別的光彩。
王度阡想起,這個人被人叫做玉面秉筆。
這綽號是她身邊的女官和婢女們告訴她的。她們在對她說的時候,吃吃地笑著,臉都紅透了。
雖說眼前這人早已不能被稱作是個男人,他到底是宮女們能見到的最俊俏的太監。這些涉世不深的年輕姑娘甚至不巴望著能見到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只盼著能找到機會,多看這俊俏太監兩眼,也覺得是賺到了。
紫珠不肯與他有什么牽連,那是因為她是她的貼身婢女,也是這孝慈宮中最有體面的女官。除紫珠以外,孝慈宮中任何一個宮女若能與他對食,只怕都要喜不自勝。
現在這個人就跪在她腳邊,哪怕一條小狗也不會像他這樣乖順馴服。
與宮女們不同,她是他的主子。
無論她對他做什么,他都不能拒絕。她只要下令,他就會照做,哪怕那樣的命令最后會讓他們倆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一般來說,當人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權力時,性情就容易偏移,說不定會做出什么特別可怕的事情來。
但王度阡畢竟和旁人不一樣。
她不滿二十歲就入宮,在這吃人的地方活下來,穩穩當當地坐著太后的位置,無論多少人想把她拉下來,她都始終巋然不動。
這樣的人是不會由著性子胡來的。
此時她居高臨下地看他,她從未見過像他這般的男人。
當然,他也不算是什么男人。可他的模樣,看起來卻和男人沒多少分別,只是少了些髭須罷了,反而顯得年輕。
她彎下腰,伸手托住鄭熙的下巴,近距離地看他。
他那妖異的麗色如此迫近,王度阡意識到他的可怕之處。他的目光之中仿佛有些特別的魔力,如果盯得久一些,一定會陷進去。
他哪里是一個普通太監,他簡直是一個怪物。
此時他跪在她腳邊,偷偷看著她,翕動艷麗的薄唇,用懇求的音調呼喚:
“娘娘……”
他怎么敢如此!
看著他這模樣,王度阡的胸中燃起滔滔怒火。
他怎么敢在她面前說出這些該死的話來,怎么敢故意來招惹她。
難道他以為,只要憑著他那稀世少有的美色,就可以迷惑她,讓她忘卻了一切?
她顫抖著,要給這狗奴才一個教訓。她后退了幾步,向著窗外大聲喊:
“紫珠!紫珠!”
紫珠應聲而至,王度阡指著鄭熙,顫聲道:
“把這奴才拉下去,打他十個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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