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太后要打人,并不需要講什么理由。
哪怕眼前的人是宮外人人畏懼的東廠督主,只要叫一聲,自有紫珠帶著人來把他拖下去,交由慎刑司處置。
慎刑司的人,并不會對這位大名鼎鼎東廠太監手下留情。
或者說,正因為他是東廠的人,慎刑司才更不能徇私,免得他在外面待久了,就忘了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不過他們當然也不會格外手重,眼下這人雖然一時之間失了勢,到底還是比旁的人離皇帝更近些,誰知道哪天再轉回到皇帝身邊。
要是讓他記恨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鄭熙在宮里幾乎沒挨過打,只在做小太監的時候被師父打過幾下手板。按他師父的說法,這不算是打他,只能算是教導,免得他將來惹出禍端。后來他做了廠督,更是只有他打別人的份兒,沒有別人打他的道理。誰能想到,如今輪到他挨打呢。
沉重的木板打在身上,鄭熙一凜,打了個哆嗦。
在東廠時,他常見人受此刑,也知道此刑的痛苦。只是板子打在別人身上,與打在自己身上,到底還是不同。
若是尋常人,此時早就喊叫起來,鄭熙卻只是咬牙捱著,一聲不吭,手里緊緊攥著那翡翠鐲。
十個板子而已,一下一下數著,很快就打完了。
鄭熙的眼睛已經變得赤紅,嘴唇幾乎咬出血。
雖然如此,實際上的感覺并不像鄭熙想象中那么疼。
然而他想要從刑凳上下來的時候,卻發現下半截幾乎已經沒了知覺,完全動不得了。
正為難時,伺候他的小太監小喜不知從哪里聽來了信兒,已經趕到。他還從來沒見鄭熙這么狼狽過,嚇得幾乎掉眼淚。
這時候,掌管慎刑司的劉太監走過來,笑著向鄭熙說道:
“我等也是職責所系,不得不秉公辦事,鄭總管莫要惱,這有上好的傷藥,還請廠督收下!
這些慎刑司的太監也知自己做的是得罪人的活兒,凡是有開罪不起的人到這兒來受刑,打完了便送上傷藥。
鄭熙給小喜使了個眼色,小喜連忙接過傷藥,另只手抹了抹眼睛。
鄭熙看小喜那不中用的模樣,蒼白著臉,呵斥了一聲:
“哭什么,還不快拿銀子給劉總管。”
小喜這才從懷里拿出十兩的銀票子交給劉太監。劉太監笑道:
“鄭總管的銀子,我老劉可不敢收,只求您別記恨我就是,F下您行動不便,我這兒有門板,叫他們把您抬回去,您也不用多給錢,賞他們幾個銅子兒就是了!
他這么說著,早有幾個太監抬了門板來,將鄭熙小心翼翼搬到上面。
小喜又抹了一把臉,問鄭熙:
“爺,咱們上哪去?”
要養傷,自然是東廠更自在些。只是要到東廠還得出宮,不僅多添一重麻煩,也容易被人看見。鄭熙想了想,吩咐道:
“去孝慈宮!
幾個太監聽了,便把鄭熙抬到他在孝慈宮的下處安頓好。鄭熙蒼白著臉,道一聲“有勞!弊屝∠材贸鰞韶炲X來,給抬門板的那幾個太監分了。
等外人都走了,小喜一邊抹眼淚一邊問:
“我的爺,您平常那么會說,昨天還得了賞賜,這回怎么就惹惱了太后娘娘?”
鄭熙忍著痛,卻大笑起來:
“正是這場打捱得好!
小喜怔怔地看著他,以為他是瘋了。
鄭熙當然不會和小喜解釋,只是罵了一句:
“混賬,怎么還愣著,還不快去請太醫來!
人被拖出去之后,王度阡有些后悔。
她不該讓人打他板子,該叫人掌他的嘴。
把他那張“玉面”打得滿臉花,看他可還有膽子再在她面前胡說,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王度阡恨恨地想著,把面前放著的一張紙揉得稀爛。
這時候,紫珠從外面轉回來,問她:
“娘娘,您還練字嗎?”
紫珠的聲音顯得小心翼翼,她跟了太后多年,卻從來沒見她發這么大的火,不免也有些緊張起來。
王度阡把手上揉著的紙扔到一邊。提起筆來,卻覺心里焦躁,原本要寫什么,也忘了。干脆擲下筆來,道:
“不寫了不寫了,你叫人來,把這些收了吧!
又隔了一日,等她再寫字的時候,就是翠湖來給她侍筆了。
從前給她侍筆的人一向是翠湖,只是白柳死后,鄭熙來當了這個太監總管,王度阡為了觀察一下鄭熙,也為了再敲打敲打翠湖,干脆免了她的這差事,交給鄭熙管了。
這回她到書房,看見翠湖磨墨,便隨口問了一句:
“鄭熙呢?”
翠湖行了個禮,道:
“鄭總管傷還沒有好!
哦,對。她剛命人打了他十個板子。
王度阡想到這里,便不再去想他,只是這一日,似乎總也集中不了精神去練字,只寫了幾個斗方,就草草讓人收了。
王度阡每日午覺之后都要習字,這幾天里每次到書房看見翠湖,她總要問一句鄭熙。
她問了三次,翠湖始終是一樣回答。
這讓王度阡有些疑惑,心里想,莫不是打重了?
王度阡是個心氣很高的人,平常對下人卻隨和,從未因宮人犯錯,就隨意使用肉刑責罰,她打人,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隨口說了個十板的數目,也不知是多是少。料想來這樣的數字總不至于把人打死,可究竟傷得重不重,她可就說不清了。
想起自小母親常教導自己,家中婢女奴仆,都是人生父母養,哪怕犯錯,也該教導,不應任意作踐,竟愧疚起來。
她在這地方待得久了,竟也學來這不把人當人的毛病。
不過說到底,那個鄭熙,也該教訓教訓的。
要是從這個角度想,王度阡倒覺得心里舒坦了些。不過她到底有些懊悔,此前動了真怒,多少要讓有心人看出些端倪。
王度阡自打入宮那天起,就處處謹慎,喜怒不形于色,從不肯讓人看出半點破綻。這一次偏偏為了個太監發怒,未免要讓有心人多想。
她嘆一聲,吩咐紫珠:
“把藥匣打開,那里頭有些治棒瘡的藥,取兩丸出來賞他罷!
她并沒有說那個“他”是誰,紫珠聽了,卻已經知道。她看出太后有后悔之意,不免笑道:
“既然已經打了人,何苦又賞他藥呢。”
就算紫珠是她自小貼身的丫鬟,王度阡也不喜歡,臉色沉下來。紫珠卻不怕她,笑盈盈拿著藥去了。
紫珠到了鄭熙的下處,卻沒進屋,只是把小喜叫出來。將太后賞賜的藥交付了,用法也一一說明,就轉身去了。
小喜把藥拿進去交給鄭熙,鄭熙看著藥,想了想,道:
“小喜,你扶我起來!
小喜瞪大了眼睛:
“爺,這才剛好一點,您就想要起身……可別把剛結痂的傷口扯裂了。”
鄭熙瞪了他一眼,小喜就不敢再多話。只得扶他起來。
慎刑司的人有分寸,打得看著嚇人,其實沒那么重。鄭熙雖說被打得血肉模糊,其實并沒傷了骨頭。雖說下床困難,倒還勉強可以走路。
鄭熙手里拿著拐杖,又由小喜攙扶著,一步步挪到了太后門前。
紫珠看見他這樣子,有些詫異:
“你已經好了?”
鄭熙搖搖頭,勉強笑道:
“娘娘既然賜藥,不能不來謝恩。”
紫珠撇了撇嘴:
“娘娘近幾日身子不爽快,恐怕不一定肯見你!
鄭熙賠笑道:
“無論如何,還請姐姐通報一聲……我也不進去,就在門口站一站!
紫珠進去,向王度阡稟報道:
“鄭熙現在在門口……說是要來謝恩,娘娘可要見他嗎?”
王度阡動了動,身子往前探了半分。
還沒等她回答,卻聽見鄭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娘娘賜藥,奴前來謝恩!
王度阡吩咐:
“將門打開!
有小宮女過去開了門,太后往外望去,就看見的鄭熙的臉。
不過三四日沒有見,鄭熙竟顯得枯瘦了許多,面孔也憔悴了。王度阡看見,心中的悔意更深,臉上卻絕不肯露出半點情緒,仍是冷冷的:
“謝了恩,便回吧!
鄭熙雖然看見她這般冷漠,倒也并不灰心喪氣,只是深深一揖:
“請娘娘恕我有傷在身,不能下跪!
王度阡又動了動,伸出一只手,又縮回來:
“你的傷還沒有好。”
鄭熙微笑道:
“大約總得再過十一二日,奴這幾天不能在娘娘身邊伺候……心里想念得緊。”
明明剛剛挨了打,偏又要說這樣的話。
王度阡看著他那笑容,只覺得刺眼,心里說不上是個什么滋味,欲要再打他,看他那可憐的樣子,又不忍心。
只得問道:
“如今你打也捱了,可知道我為什么打你!
鄭熙垂下頭,做出服服帖帖的模樣:
“奴已經知錯了。”
“錯在哪里?”
“奴不該貧嘴賤舌,惹娘娘不快。”
王度阡皺起眉來:
“既然知道,為何言語仍是如此輕佻!
鄭熙聽得王度阡言辭嚴厲,也顧不上疼痛,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奴對娘娘,只是一片真心實意,并不知什么是輕佻!
(https://www.dzxsw.cc/book/43047721/3089888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