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度阡這問話，似乎并不很介意他的回答，倒像是自己心里已經有了成算，在考他。

        鄭熙笑道：

        “或許是可用的，不過當真要用他的時候，倘不當心些，怕要被他咬下一塊肉來�！�

        他這比方打得頗為形象，王度阡也跟著笑了笑：

        “東平王的野心很大，要利用他，還要小心別被他踩在腳下當墊腳石……讓人想想就覺得累了，不過要是手段夠高，東平王也未必不能用。”

        鄭熙看向王度阡：

        “娘娘想用東平王做些什么？”

        王度阡搖搖頭，倒像是對這件事不很介意似的：

        “還沒有完全想好，只有一點影影綽綽的輪廓，姑且不好說�！�

        鄭熙見她這樣，便說道：

        “說起來，方才我去找東平王的時候，東平王透露出一點意思，想要將我收入麾下�！�

        聽他這樣一說，王度阡也來了興趣，眼睛閃閃發光：

        “哦？你可答應了？”

        鄭熙將當時的情形細細描述了一遍，王度阡笑道：

        “這樣看來，他的眼光還真不錯……不過你為什么不答應？”

        鄭熙垂下了眼簾，聲音很輕：

        “奴是娘娘的人，不問過娘娘，奴怎么能隨便答應？”

        這奸佞！又開始說這樣的話迷惑娘娘！

        站在一旁聽見了所有對話的紫珠，義憤填膺。

        不過王度阡卻像是聽了什么有趣的話一樣微笑起來。

        她與鄭熙之間的關系……畢竟還是和從前有些不同，她開始覺得，只要她保持著足夠多的警惕，稍稍享受一點這樣的話……或許也不壞。

        王度阡在做出這樣的決定時，并沒有特別明確地意識到，她已經泥足深陷。

        有時候，人總是會錯誤地估計自己，以為當事情開始往危險的方向發展時，自己會有讓一切停下來的能力。但實際上，當人真的能夠覺察到那一點的時候，一切就都太遲了。

        如果王度阡現在就能意識到，未來有一天，眼前這太監將會與她發生更加親密的關系，在她心中占據更重要的位置，此刻的她或許不會任由一切繼續發展下去。

        不過人畢竟不能預知未來，而王度阡雖然具有相當的智慧，但她畢竟才只有二十五歲。

        人在這樣的年紀，難免還是要犯一點錯。

        于是，此時她只是安心地接受了鄭熙的示好。

        “那么，我現在答應了，”她說，“以后要是有適當的機會，你不妨向他稍微表露一點這方面的意思�！�

        鄭熙笑道：

        “有娘娘這句話，我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王度阡看著鄭熙，又問：

        “你覺得東平王……怎么樣？”

        鄭熙想了想，道：

        “東平王當年也是按太子的教養出來的，要說治國理政的能力，一定不比今上差，不過他這些年一直被迫滯留東疆……大概過得不怎么舒服，性情也有些偏移……若是讓這樣一個人坐上那位置，總覺得會鬧出些什么亂子來。”

        王度阡的想法也大致相同，她在腦中將這漩渦之中的幾個人盤算了一圈，忽而又開口問道：

        “那么……二皇子呢？”

        鄭熙沒想到太后會突然提起二皇子，不免愣了一愣。

        這主要是因為，在所有這些各懷心機的人之中，二皇子實在了太不顯眼了。

        不過……二皇子被提起，本也該是很自然的事。

        雖然他并沒有被立為太子，但至少目前來看，他才應該是離皇位最近的那個人。

        畢竟，現在宮中就只有他這一位皇子而已。

        今上本來有三位皇子，大皇子是皇后所出，皇帝登基的時候，他剛剛滿十五歲。

        本來大家心里都有數，等到大皇子到了加冠的年紀，就會被立為太子�？墒钦l能想到呢？前年秋狩的時候，大皇子縱馬跑得太快，不小心摔了下來，偏偏撞到一塊石頭上，摔斷了脖子。

        大皇子死后，眾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是今上最寵愛的淑妃所出，雖說年紀小，按說以后也有被立為太子的可能。

        可惜大皇子死后不久，三皇子就得病夭折了。

        直到這時候，大家才想起宮里還有個二皇子。

        二皇子的年紀比大皇子小了五歲，是今上當皇子時，酒醉后幸了宮女才有的。他出生的時候，大皇子已經會念書了，故而從未有人把他當一回事兒。

        二皇子資質平庸，文不成武不就，卻成了太子的唯一人選。

        雖說今上也才四十歲，在子嗣上也還算有希望。不過誰也不敢在這方面打賭。

        故而二皇子就被趕鴨子上架，從去年冬天就開始習學只有太子才會被教導的一系列學問�，F下他已經十四歲，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突然開竅的指望。但沒奈何，只為沒有別的人選，所有人還是得繼續跟他一起煎熬。

        鄭熙平常做事的時候，是很少考慮二皇子的。

        首先是因為二皇子歲數還小，心性未定，沒必要特意前去奉承。

        其次是因為皇帝畢竟還不算老，倘若以后皇后或是位置較高的嬪妃再生出皇子來，二皇子或許不一定真能當上太子。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鄭熙坐在這樣一個敏感的位置上，倘若和未來的太子走得太近，是會被皇帝猜忌的。

        鄭熙既然要做東廠廠督，就必須徹頭徹尾是皇帝的人——至少看上去得是這樣。

        如今皇帝在朝堂上心煩意亂，東平王又在一邊虎視眈眈，在這種情況下，誰會注意到那個不大成器的年少皇子呢？

        正是因為此，當王度阡問他二皇子的時候，他一時竟不知該怎么回答。

        不過鄭熙到底見過二皇子幾次，對他的情況倒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二皇子宅心仁厚，不過若是以做太子的角度考慮，恐怕太老實了一點。”

        以目前宮中的情況來看，二皇子的“老實”，絕不能算是一種優點……不過他畢竟是宮中唯一的皇子，無論是顯得聰明一點，還是老實一點……其實都沒什么差別。

        他想了想，又道：

        “二皇子還只是個半大孩子，處在現在這樣的地位，未免有些太危險了�！�

        王度阡聽出鄭熙語氣里帶著點憐意，不免笑起來：

        “想不到你還會說出這樣的話�！�

        鄭熙笑著搖頭：

        “奴只是想，二皇子從小就不被人注意，如今卻成了離皇位最近的人，被這一群老狐貍包圍在中間，實在太可憐了點……說來他母親只是個宮女，好容易才升了個嬪位……這世間的事，實在沒人能說得準�！�

        王度阡道：

        “那一位當初的情形，倒是與如今的二皇子有些相似之處……不過，先帝的兒子多，那一位在其中，倒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

        鄭熙笑道：

        “二皇子倘若有今上的魄力倒好了，可惜他資質不佳，坐在那位置上，著實讓人心懸�！�

        他們又在一起說了一會兒二皇子的事，鄭熙見太后已經顯得困倦，就告辭出來。直到出了孝慈宮的門，他才覺出原來自己也已經十分疲倦了。

        和東平王見面，已經耗費了他相當的精力，之后與太后在一處，更是讓他神魂顛倒。如今熱情褪去，鄭熙只覺自己累得幾乎要走不回宿處。

        等到明天早晨，他又成了皇帝的心腹，要為了東廠里的事和皇帝各種突如其來的念頭疲于奔命。

        那些事本來都是他做慣了的，不知為何，如今他卻厭煩起來，只盼著一切都快些結束才好。

        他在宮中住了一宿，第二天算計著朝會的時間過了，便去御書房見皇帝。

        皇帝早就等著他來，一見了他，馬上問：

        “東平王在宮中，有沒有惹出什么事端？”

        鄭熙當然不會把昨晚發生的事向皇帝報告，只是笑道：

        “東平王還算老實，沒試圖逃跑，也沒鬧著要出去，昨日只是和派去的幾個宮女打牌玩耍，抱怨說進宮時過于匆忙，身上沒有帶什么值錢的東西……不夠輸�！�

        皇帝就是喜歡聽這樣的消息，他笑起來：

        “想不到我那心高氣傲的皇兄，竟也有今天，快給他送一千兩銀子去，料想應當足夠他輸了——他那幾個跟著的人呢？在鴻臚寺還安生嗎？”

        鄭熙連忙道：

        “我們廠里的人盯著呢，這會兒還沒什么信兒，只要有了消息，我馬上就來告訴皇上�！�

        皇帝點一點頭：

        “好，就是這樣。你看東平王在宮內，可有辦法與外面的人接觸？”

        鄭熙道：

        “絕對不會有問題，看守都是我的人，最老實可信的。那幾個侍奉的宮女又出不得宮……不過或許他進宮之前，早已經將后面的事情向手下交代完了，這點倒是不得不防�！�

        皇帝一笑：

        “只要他出不了那小院，倒也不要緊。說起來，之前宴席上，我向東平王允諾要陪他去祭孝寧皇后，現在想想，卻覺有些后悔——孝寧皇后陵那地方實在太偏僻，不要說去，光是想一想，就讓朕覺得后背發涼……更何況又是與東平王同去，朕總擔心要發生什么事�！�

        鄭熙笑道：

        “皇上那日說得只是場面話，東平王也不至于當真的。若陛下著實覺得面上過不去，就說染了風寒，派個人代替，也就罷了�！�

        皇帝低頭沉思，道：

        “你說，讓二皇子代替朕，和東平王一起去祭孝寧皇后，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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