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皇帝發落了鄭熙之后，心中的余怒始終未消。

        他很想趁此機會將東平王也一并發落了，只是要處理東平王，可沒那么容易。光靠二皇子的這一點證言，著實遠遠不夠。

        這時候就需要有人整理出證據來。

        一有這樣的事，皇帝的第一反應，就是開口呼喚：

        “鄭熙——”

        皇帝叫出了聲，才意識到，鄭熙已經被發落了，無論他現在究竟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已經再也不會在這里出現。

        如此，東廠的廠督，就該換一個人，否則這一大攤事，著實沒有人管。

        可是到底能選誰？

        皇帝將手邊這幾個人掂過來調過去地數：聰明的不老成，老成的太死板，機靈的壓不住茬，能壓住茬的又太狠厲……

        總之沒有一個人，能像鄭熙那樣，什么事都辦得那么熨帖，樣樣都在他心坎上。

        越是這么想，皇帝心里也就越恨。

        鄭熙啊鄭熙，你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和東平王一起，搞那謀逆的勾當。

        無論皇帝怎么恨，事情總歸已經不能挽回，或者說，皇帝也不想挽回。

        他自認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像鄭熙這樣深得恩寵的人做下錯事，他更要狠狠地懲治，好讓那些人看看，背叛皇帝究竟會是個什么下場。

        皇帝想了半天，好容易撿出一個勉強可用的人來，于是命他立即去東廠走馬上任，立即開始整理東平王謀逆的證據。

        至于東平王那邊，皇帝并沒打算驚動。

        而這，也就給了靜嬪一個機會。

        靜嬪從太后那里出來，又往東宮那邊走了一趟。

        東宮的門上落著鎖，看起來還和平常一樣，只是多了幾個人把守。靜嬪在附近轉了半天，心知進不去，也就放棄了。

        她思量了半天，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去找東平王。

        實在不該對靜嬪過于苛責，她作為一個深宮里的婦人，本來也沒有許多余地。

        對東平王的監視還是和往常一樣松散，宮女們出出進進，甚至都沒有人仔細盤查。似乎他們只要確保東平王沒有扮成宮女偷跑出來就可以了。

        靜嬪想，如果她也扮成個宮女，要混進去，大概一點不難。

        她心里這么想，也就這么試了。

        她的模樣長得不起眼，穿上宮女的衣服，再稍稍地上一點和平常不同的妝，哪怕是平常認識她的人，也不一定就能認出她來。

        她大著膽子挺胸抬頭走進東平王住著的小院……或許因為她實在不起眼，門口看守的人甚至沒問她一句。

        東平王此時仍被軟禁著，對外面的風波一無所知。

        雖然按理說來，他才是一切的開端和罪魁禍首，不過此時此刻，這把火實在還沒有燒到他的頭上。

        因此他還十分悠閑地待在這間小院里。

        他本來并沒有那么好色，對伺候的幾個宮女也只是隨意敷衍，并不特別注意。

        不過今天，他看到一張令他感興趣的臉。

        那個人穿著宮女的衣衫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未等她開口，他就笑著坐直了身子：

        “靜嬪娘娘！你怎么來了？”

        靜嬪沒想到東平王這么快就認出了自己，向他行了個禮，道：

        “妾身心神不寧，想找王爺討個主意。”

        東平王微笑起來。

        作為一個已經有四十多歲的人，東平王的笑容，著實可稱得上迷人。不過靜嬪今日實在沒什么心情欣賞。

        她心里急，也就顧不上兜圈子，直接說道：

        “二皇子……被皇上軟禁起來了。”

        東平王有些意外，連忙道：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靜嬪娘娘請坐下，慢慢地告訴我……不要說漏了。”

        靜嬪睜著驚恐的眼睛，將之前皇帝與二皇子見面、二皇子將夜里偷聽來的話說漏了嘴這些事……毫無隱瞞，全都告訴了東平王。

        東平王了然。

        原來那天晚上……二皇子并沒有睡著。

        雖說了解到皇帝已經得知他所說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可東平王卻并不慌張。

        東平王知道，就算皇帝恨他恨得切齒，也不會在沒有決定性證據的前提下對他做什么，否則必定要被扣上一頂骨肉相殘的大帽子。

        皇帝那個人心眼很小，偏偏特別在乎身后留下的評價，不肯做出一點有玷名聲的舉動。

        東平王懷疑，如果不是如此，他說不定早就被皇帝賜死了。

        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也應該要抓緊了。

        東平王雖然人在宮中，不過他本人被限制了自由，況且一無人手，二無機會，原本什么都做不到。

        不過這會兒，他看著靜嬪，心里到底有了成算。

        東平王的腦子很快，他聽靜嬪講完了事情的始末，就已經想好了該說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靜嬪的面前，微笑著對他說：

        “靜嬪娘娘……按說這話其實不應該由我來說，但除我以外……似乎又沒有別的人能和您說——你真的知道，此時來找我，是意味著什么嗎？”

        靜嬪就算再傻，畢竟也是在宮里待了這么多年，也不是就一無所知。

        她點點頭：

        “王爺……妾身明白。”

        東平王的聲音顯得格外輕，格外溫柔：

        “你今日來找孤，就是選擇背叛了你的君王……這種選擇實在太危險，現在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現在走，還沒有人注意你，孤也可以當做你從來沒有來過——”

        聽他這樣說，靜嬪的聲音開始有點打顫：

        “王爺，妾身既然已經來了，就是知道再沒有別的路……妾身是個婦道人家，沒主意的。”

        她的模樣十足的無辜，可憐，柔弱，雖說她生得沒有那么美，這副模樣也足以使人憐惜。

        不過東平王的心硬如鐵石，雖然他的聲音始終是很輕柔的：

        “你來求孤幫你，可是你又能幫孤做什么呢？”

        靜嬪搖搖頭：

        “妾身百無一用，可二皇子畢竟是王爺的骨肉……”

        東平王微笑起來，并不說什么贊同的話，只是問：

        “真的是嗎？你能肯定嗎？就算真的是，你要怎么證明？就算你有辦法證明……”他停了停，“你真的敢做這樣的證明嗎？”

        靜嬪顫抖了一下。

        她開始明白，想要利用像東平王這樣的人，著實不像她原本想象的那么容易。

        她已經覺察到危險，本來應該轉身就走，但她必須要救她的兒子，讓他一個人待在那可怕的東宮里，他一定會嚇死的。

        于是她也只能說：

        “臣妾這樣沒有用的人，實在想不出能幫王爺做什么……”

        東平王卻笑著說：

        “你確實有事情可以幫我。”

        靜嬪睜著天真的眼睛，等著東平王繼續說。

        東平王似乎稍稍沉思了一會兒：

        “靜嬪是皇上的嬪妃，也就是說，你可以見到皇上吧？”

        靜嬪怯生生地點頭，不知道東平王究竟想要做什么。

        “作為一個嬪妃，為皇上燉一點滋養的補品，是不是也算是尋常？”

        靜嬪點點頭，又搖搖頭：

        “臣妾……還從來沒這么做過。”

        東平王笑得很溫柔：

        “這沒關系，今晚你就要這么做……并且，你還要把我給你的這一包粉末，放在你燉的補品里給他。”

        靜嬪伸手去接：

        “這……是什么？”

        東平王卻把手舉高，讓她不能一下子夠到：

        “仔細想想，靜嬪娘娘，您真的想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嗎？如果您不知道，您就只是個受蒙蔽的受害者，一個可憐的小傻瓜……可是您要是知道了這是什么，您可就變成了孤的同謀……這其中的分別，你應該很清楚吧？”

        靜嬪顫抖了一下，不再問了，卻仍向東平王伸出了手：

        “可是，皇上或許不會吃。”

        東平王把東西交到她手里，搖搖頭：

        “要是往常，皇上或許不會吃，可是你的兒子剛剛被他送去思過，皇上對你，一定有些歉意，這時候你去示好，送去的東西，他是一定會吃的。”

        靜嬪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會對妾身有歉意嗎？”

        東平王笑道：

        “孤的這位弟弟，雖然性子不大好，有時候對女人，還是很溫柔的……等你見他的時候，你就把準備好的東西送上去，他一定不會拒絕。”

        靜嬪接過了那個紙包，遲疑道：

        “這東西……”

        東平王繼續說：

        “這東西沒有味道，或許微微有一點發苦……我想，加在參湯里大概會很合適……他平常喝參湯嗎？”

        靜嬪的樣子有些茫然：

        “妾身不知道……妾身從來沒有給他做過東西吃……我想，或許會喝的吧。”

        聽她這樣說，東平王又把手放到那個小紙包上：

        “靜嬪娘娘好像還有點沒太弄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聲音一點也不溫柔了，反而特別冷酷，令人聽了就要害怕。

        靜嬪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妾身……會提前去弄明白……他到底喝不喝參湯。”

        東平王面帶微笑，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紙包留在她手指之間。

        就在這時，一聲驚雷炸響，靜嬪打了個哆嗦，差點把紙包扔出去。

        東平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很熱，很穩：

        “靜嬪娘娘要去，最好稍微快一點……外面好像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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