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了白落嬋的情緒，黛玉便借口配藥離了木家。

        臨走時用花魂籠罩了整個聽雪居，半點風(fēng)吹草動盡被她知曉。

        回至林宅，黛玉命聶政守好門，自己則坐于花房，輕念一句口訣，留在白落嬋身上的花瓣便與她共情，白小姐的生平頓時浮現(xiàn)在眼前。

        三歲時，白落嬋因沒有親娘，父親又極其不待見她，下人們便幾番欺負(fù)，從不視她為白家小姐，小小的姑娘有了委屈也不敢言，唯有母親過去的陪嫁夢蝶還愿待她。

        那一年她有了繼母陳氏，陳氏貌美如花又雷厲風(fēng)行，嫁來不久便把白家打理的井井有條，下人們皆對她心服口服。

        陳氏嫁來不久，白老爺見長女與大丫鬟夢蝶關(guān)系交好，有意將夢蝶扶成側(cè)室，卻在好事將近之時，大丫鬟竟失蹤了。

        白家人尋了幾日都不見所蹤，不久后白落嬋打開衣柜整理舊物，卻在衣柜里看到了雙目圓睜七竅流血的夢蝶。

        年幼的孩子哪見過這場面，頓時嚇得噩夢連連，就此大病了一場。

        她本就是早產(chǎn)兒，身體虛的像是春時的柳絮，一陣風(fēng)吹便散了，經(jīng)此一嚇，在床上修養(yǎng)了將近兩年，病愈后卻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個妹妹。

        白落芷的出現(xiàn)讓她第一次看到父親的笑臉，也短暫享受了幾分家的溫暖，除了偶爾還是會很想從未見過面的娘親和一直照顧自己的夢蝶。

        八歲時白家一同去相國寺上香，歸途中遇見了山賊，兩姐妹被賊人擄到一個山洞里，那里盡是被拐來的小孩。

        白落嬋身子雖不好，人卻極其冷靜，與一個少年一起穩(wěn)住了孩子們的情緒，拖到了賊人松懈。

        少年執(zhí)意要帶她離開，白落嬋卻惦記著要尋找在另一處關(guān)押的妹妹，可在終于尋到關(guān)押妹妹的小黑屋時，后腦一熱，人便暈了過去。

        再睜眼便是在少年背上，少年勝負(fù)重傷，背著嬌小的她一步一步走的艱難，天將破曉，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熟悉的鋪子，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少年把她攬在懷里，兩人齊齊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在白家，她頭上纏著厚厚一圈紗布，重重的，用手一摸，還有點血跡。

        院子里靜悄悄的，她試探著想要尋找父親，可她這個大小姐好似個透明人，仆人匆匆而歸，沒有一人愿意回應(yīng)她。

        沒多久，才有一個老婆子偶爾會給她送些吃食，白落嬋認(rèn)得她，這是陳氏的奶娘。

        她忙湊過去詢問妹妹的蹤跡，老婆子卻用渾濁的眼神盯著她看了許久，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卻說她本就不該回來。

        多日后父親才來看她，她頭上的傷已經(jīng)結(jié)了痂，無須再纏繞布條，只是疼痛感卻反増了不少。

        見到父親時她懂事的沒有哭，乖巧的給父親請安，柔聲問候繼母和妹妹。

        白老爺看著懂事的女兒發(fā)了很久的呆，她許久沒有受過父親的關(guān)愛，局促不安的站立著，生怕自己說錯什么話，卻見父親只是靜靜望著她，遂也放下心來。

        翌日，管家?guī)е�父親的書信走了過來，揚(yáng)言白老夫人在相國寺修行，長女落嬋體弱多病，不如去往寺廟里，一來照顧老夫人，二來以求佛光庇護(hù)。

        護(hù)國寺的幾年，白落嬋休養(yǎng)生息，跟著一位老住持識字，日子過得平淡無趣，直至她收留了前來乞食的月牙，清淡里才多了幾分色彩。

        幾年后，護(hù)國寺傳來消息，白家嫡女已是金釵之年，身體卻比同齡人瘦小，白老爺憂其身子，特來護(hù)國寺祈福。

        聞此消息后白落嬋心生困惑，又細(xì)想這水月城內(nèi)白是大姓，興許是撞了巧合。

        可進(jìn)香時，她和月牙一同躲在柱子后偷看，卻看到了他們一家人談笑風(fēng)生其樂融融，白落芷站于最前側(cè)，一群小廝跟在身后低眉順眼的喊著大小姐。

        她環(huán)著柱子的手一陣顫抖，生生忍住才沒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她也想問問，那個人可有曾想過她？她還可是白家女兒？

        如今她正值豆蔻年華，莫不是接下來幾年也要囿于護(hù)國寺？

        她有心想問個清楚，可那一群人浩浩蕩蕩，碩大的護(hù)國寺，卻沒有她可以堂堂正正站立的位置，明明是嫡女，明明是大小姐，卻落得個無人知曉她是誰。

        自始至終，白家一行人無人念及在此處修行的白老夫人和原本的大小姐。

        由此之后，白落嬋越發(fā)沉默，白老夫人雖不疼她，但私下卻極看中她，幾番勸告月牙帶著小姐出門游玩。

        月牙是個鄉(xiāng)野丫頭，膽子大的出奇，拖著她便去了月心湖邊的燈謎會。

        燈謎會辦的自由，在場所有皆可寫出謎語，若有緣人猜中，出題人便要贈上禮物，若答錯則要反贈禮，若無人答上，則主辦人要呈上一份大禮。

        月牙就喜歡這等熱鬧，可肚子里又沒有半分墨水，推推搡搡的就把白落嬋推到了人前。

        眼見來了一個嬌俏的小姑娘，人群里順勢就燃了興致，紛紛起哄猜一個。

        恰好一位公子寫好了燈謎，她索性接了過去，謎面上只有四個字：唯有月光。

        她抬眸看看遠(yuǎn)處的月心湖勾唇一笑：“霏晗升遷，唯有月光(1)。公子的答案可是晗？”

        那公子身形一頓，旋即從她手里拿回紅箋，朗聲道：“姑娘答錯了，我的眼里唯有月光，是嬋。”

        周圍人頓時哄笑一團(tuán)，她也不知為何，臉上突然燒起一團(tuán)緋色，心跳的厲害，抬眸望去，那人的眼里也盡是笑意。

        按照規(guī)矩她原要贈他禮物，可惜來的匆忙，猶豫許久，能拿出來的只有給白老夫人縫制的香包，上面還繡著幾朵紫鵑花，瞧著就是女人的東西，那人卻毫不在意，順手就收到了懷里。

        那時的白落嬋并沒有想到，一次燈謎竟改變了她的軌跡，余下的幾年，那人順勢成為了知己、好友，又或者她心里說不清道不明的別的關(guān)系。

        白落嬋及笄禮也是在護(hù)國寺里度過，與往年不同，白家似是終于想起來還有這個女兒，特命人送來了賀禮，

        她歡喜的差點失了矜持，可歡喜只維持了一炷香，再去給白老夫人送衣服時，卻發(fā)現(xiàn)老夫人已經(jīng)長辭于世了。

        她抱著老夫人哭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那位多年未見的父親帶著一行人匆匆安葬了老夫人，言語冰冷的就像是例行公事，沒有半分多余的感情。

        她終于回了那個離了七年的家，心中卻無半點歡喜。

        歸家后她越發(fā)沉默，再不愿見任何人。偶爾也會想念那個皎潔如月的男子，可那份掛念終究只能留在心間。

        直至傳聞中白家嫡女白落芷及笄，白家大辦宴席，各方人士前來賀喜，白老爺提議帶落嬋見客，她卻執(zhí)拗的守在房間，卻沒想到，正是這一次，婚事就那般稀里糊涂的定了下來。

        她記得月牙多方打聽回來后的抱怨。原是白老爺年輕時和木老爺為后代定下了娃娃親，如今木家獨子已經(jīng)成年，又聽聞白家小姐及笄，木夫人就趕忙過來提親。

        當(dāng)年的木家是整個水月城最大的布行，木家一枝獨秀太久，引得賊人惦記，一把大火燒了布行。

        木老爺被困于大火中活活燒死，木夫人幸留一命，獨子卻被賊人擄走。所幸那孩子天資聰穎，竟能死里逃生。

        可如今卻已人去樓空，木夫人再度卷土重來，也難回當(dāng)時輝煌，哪能和這如日中天的白家攀上關(guān)系。

        陳氏不愿嫁女，白老爺又重情義，這才想起了悶不做聲的真嫡女白落嬋。

        白落嬋念著要為老夫人掛孝，不愿出嫁，卻被白老爺厲聲呵責(zé)，則定吉日，尋著丫鬟給她換了嫁衣。她原本還想，生父如此，倒不如趁早了斷算了，卻在掙扎的一瞬，透著蓋頭的縫隙，看到了一身紅衣的新郎官。

        原來木家獨子，竟是他……

        白老爺中風(fēng)的消息傳來時，白落嬋的天似乎崩塌了一大塊，那個人從小不疼她，不愛她，卻是血脈相連的父親，連著喜房還沒入，氣血而上，人便暈了過去。

        如此一倒便是半個月，醒來時白老爺已經(jīng)入土而安，陳氏再不愿見她，白家也回不去，至此落下了個不忠不孝之名。

        木晗也逐漸冷落她，房門不愿進(jìn)，每次見她必然是帶回一個新的姑娘，她那顆心也終一日日麻木，遂到了如今這般模樣。

        黛玉面上平靜如水，心里卻泛起了層層波瀾，輪回卷上所看到的不過幾筆帶過，細(xì)枝末節(jié)終究溶于歲月，變成滾滾紅塵里不起眼的塵埃。

        白落嬋不同于過去的紫鵑，白小姐太過于柔弱和悲愴，遠(yuǎn)沒有當(dāng)初紫鵑的半分活潑。可兩人身上都有同樣一層韌性。

        過去紫鵑是一心為她著眼，盼她幸福。如今白小姐癡情于她的少年郎，他若愛她，她便回以熱情，成為一雙眷屬。而那人卻厭她、冷落她，她便把自己的心收了回來，任那些歡喜逐漸冷卻，留得一身傲骨。

        可終究，她還是希望可以得償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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