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深，遠遠可聽見幾聲犬吠聲，聽雪居卻傳來一陣喧囂，伴隨著月牙獨特的大嗓門，黛玉聽覺敏銳，來不及細想，身形一轉，便到了白落嬋院內。

        燭火惺忪，幾個丫鬟垂首站成一排，卻無一人敢去前院喊人。

        月牙急的抓著一個丫鬟怒聲道：“快去請老爺過來，夫人都吐血了，還惦記哪個狐貍精？”

        小丫鬟支支吾吾的不敢做聲。

        聽雪居的丫鬟除了月牙，旁的皆是過去跟在林老夫人左右。

        老夫人原惦記的本是傳聞中的白家嫡女白落芷，沒想到迎來了這樣一個不知來處的姑娘，再從陳氏添油加醋里推出此人命中帶煞，更厭棄她是個不祥之人，婚后不久便回了木家老宅，眼不見心不煩。

        木家人盡皆知，這大夫人從不受寵，無人把她放在眼里。

        月牙急的破口大罵，各種粗鄙的話接連撒了出去，院里人卻一陣裝聾作啞，任她一個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別急，我來看看夫人。”

        月牙一回頭，便看到墨竹前站立的黛玉。

        這姑娘白天見過，且和自家小姐相談甚歡，聽說還是個醫師，來不及多想，月牙頓時便放下心來。

        “小姐晚上只吃了塊點心便睡了，方才她口渴，喚我送茶，茶杯還沒接到手，就突然吐血了。”

        月牙急的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林姑娘，你快瞧瞧我家小姐吧，小姐本來就體弱，可別是出了什么岔子。”

        白落嬋平躺在床上，面上沒有半點血色，氣息弱的僅有一絲在堪堪吊著。

        黛玉冷聲道：“你出去守著，別讓旁人過來。”

        月牙本能的信任她，轉身就把房門關上。

        月華之力對魂魄有奇效，于人卻只能暫緩痛苦，黛玉細一思量，抬手凝聚仙氣，與白落嬋十指相纏，不多時便有仙氣傳輸過去。

        無形中似有一團魔氣纏繞于白落嬋體內，黛玉眸色漸沉，再度輸入仙氣與之糾纏，這才發覺有個東西一直扎根于白落嬋體/內，身子便成了養殖這東西的母體，久而久之，那東西便噬其精/氣，耗其元神，直至此人如枯木再無用途。

        白姑娘這般常年囿于寺廟里的女子又為何與魔族之人有所糾纏？

        按照輪回卷上所言，白落嬋終死于被狐妖挖心，如今看來，身體里的魔氣更具威脅。

        黛玉仙體根源于昆侖，仙氣純凈，最宜與魔族對抗，不多時床榻上的病美人臉色逐漸紅潤，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最差的結果都想過了，若是……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她便再闖一次地府。

        地府里，薛恪一臉愁容的看著命格上反復閃爍的文字，直至終于落定，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幸好……躲過了一劫。

        白落嬋已在無邊的黑暗里徘徊了許久，自從山賊那里虎口脫險之后，她便日日噩夢，夢境是一成不變的一團漆黑，她百般掙扎，最終還是能清醒。

        這一次卻用了更久的時間，久到她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

        卻沒想到夢境第一次有了變化，這一次她看見了漫天花瓣徐徐落下，再逐漸凝聚成虛型，拖著她的身體慢慢給她尋著一個方向，直至再次重見光明。

        再次睜眼，是眼含笑意的林姑娘。

        她眼皮煽動幾下，似是不相信竟然有人會守在自己床前。冰封多年的心頓時就暖了。

        “林姑娘，你怎會在此處。”

        白落嬋身體還虛，說句話的功夫額上就起了一層薄汗。

        “我擔心你，便過來看看。”

        黛玉輕聲回答道，房門也被她打開，守在門口的月牙趕忙湊過來服侍自家小姐。

        湯藥早就備在一邊，溫度正好，月牙拿起小湯匙就要給白落嬋喂藥。

        湯匙即將觸碰上嘴唇，黛玉眉頭一皺，手一揮，湯匙便掉落在地。

        “這藥不適合小姐身子。”

        黛玉自顧自從月牙手中拿回湯碗，再細嗅味道，果然不對。

        “可是……”

        月牙不解，求助般的看向床上的白落嬋。

        “聽林姑娘的。”

        聲音輕輕柔柔，卻不容拒絕。

        月牙只好作罷。

        “這藥從哪里來的？”

        她本就是絳珠仙草修煉而成，對世間草本植物一清二楚，僅憑著湯藥傳來的味道，便判定出了藥草的搭配和功效。

        這不過是尋常的養身的補藥，功效還不如當初服用過的人參養榮丸。

        只是……里面卻多了一味別的東西。

        那東西本不應是人間之物。

        月牙恨恨道：“是白家帶出來的，小姐打小就吃這藥，如今每月也會派人送來，虧那對母女還有心。”

        白家……

        黛玉眼眸里閃過一絲陰翳，與白落嬋的共情后，目之所及是白家對她的百般忽視，陳氏更視她為眼中釘，哪會有多余的好心來惦記她？

        “這個藥方養了小姐多年都沒有好轉，身體卻顯虧空之勢，想來并不合適，是時候了斷了。”

        黛玉輕握住白落嬋的手指，兩人的手皆是冰涼，可觸碰時卻是一陣暖。

        “你若信我，交由我來給你調理身子可好，我定保你無恙。”

        “好。”

        似乎沒有思考，白落嬋脫口便答到。

        黛玉抬眼，正對上她盈盈笑意，四目對視，這一眼好像穿越了時間，渡過了輪回。

        驀地，她眉頭輕蹙，總覺得與眼前人的聯系并非到此為止。

        好像還要追溯到阿孟姑娘之前，又或者更久。

        月牙不懂兩人這無端升起的默契，心里只念自家小姐，索性把自己心中疑惑全然拋了出去。

        “林姑娘能救我家小姐自然是好，可是……我不妨直說了，我家小姐的身子不好，姑娘若是沒十足的把握，就不要折騰小姐……”

        “月牙！”

        白落嬋急急喚一聲。

        “小姐！”月牙卻是一臉嚴肅，再看黛玉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探究。

        “方才擔心小姐，沒來得及細想便請了林姑娘過來。是我的疏忽，沒有知根知底便把小姐托付了出去。如今想想還真奇怪，林姑娘怎么會大半夜出現在小姐的院子，實在是……”

        “是我請她來的。”

        隨即房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男人，正是白天帶回小妾的木晗。

        “老爺……”

        月牙怔怔，目光從黛玉身上轉至木晗身上，再試探的看向自家小姐。

        “我聽到院子里吵鬧，便找人請了林姑娘過來，無需多問。”

        木晗生著一張笑臉，即便板著臉站在那里，也會讓人覺得可親，可這一次，月牙無端的覺得老爺身上散發著冷意。

        又思及自小姐入門，這人便玩起了失蹤，如今卻主動尋了過來，莫不是……回頭了？

        月牙這邊聯想翩翩，那邊的三人卻飄過一陣低氣壓，三人目光來回兜轉，好像用眼神就可以表達心意。

        終是白落嬋提前敗下陣來，懶懶打了個哈欠，對兩人下了逐客令。

        “那便多謝老爺找來林姑娘，妾身身子不適，恐怕不能陪同二位，若是……”

        “你休息就是了。”

        開口的卻是木晗。

        白落嬋怔住，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最終只回了一句“好”。

        木晗轉身離開，好像來這里只是為林瀟湘的出現打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

        黛玉心有疑惑，但也只是一瞬，隨即輕抬手指，不動聲色的把花魂覆于白落嬋身上：“你且好生養著，我明日開始便為你配藥，無需擔心，我定會醫好你。”

        花魂于人有安神的作用，白落嬋很快便睡著了，黛玉輕嘆一聲，便離了房間。

        剛走出聽雪居的院子，便看到樹影下等候的人，那人一身黑衣，似要溶于黑暗。

        “木公子在此處可是為了等我？”

        “仙子聰慧。”

        木晗自陰翳里走了出來，圣潔的月光穿過巨大的合歡樹，投下斑駁碎影，站于樹下的木晗卻沒有影子。

        “死了多久了？”

        抬手一片花瓣過去，落入木晗發間，隨及便感到洶涌的不甘掙扎著襲來，還未來得及調整，隨又轉為平和。

        “沒幾年。”

        “難怪法力低微。”

        黛玉收回花瓣，給周圍不下一層結界，這才開始細細盤問他。

        “既然身死，為何沒有去地府？又是如何瞞天過海，就連我初見你時也只當是個活人。”

        “我和魔族圣女大人做了交易。”木晗似有猶豫，但看黛玉的表情，索性全然交代出去。

        “身死之后，我靈魂出體，本也收到了地府批票，卻有一女子出現，自稱會幫我實現心愿，助我再次返魂。”

        “代價可是要拿走你的心？”

        黛玉抬眸細細打量過去，木晗看起來和常人無異，可是胸腔里卻再也沒有那顆熾熱的心臟，如同一個再也無法填補的黑洞。

        木晗卻是輕聲笑了：“果然瞞不過仙子。”

        “為何要如此？”

        木晗靜靜看著聽雪居的院墻，眼眸里閃過一絲遺憾，又迅速歸于平常。

        良久才聽到他的回答。

        “因為……我有很想要守護的人，便不能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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