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車場上車的周明撥了個電話給小張，讓他停止手頭的工作，去嶼山村一趟，查查黃珍珠的底細(xì)，越快越好。

        小張應(yīng)下，還沒說話，周明已經(jīng)掛了電話。

        周明煩躁地一拳打在方向盤上，他現(xiàn)在腦子亂的厲害。

        喪偶，好一個喪偶。

        剛剛他在人事科的第一反應(yīng)是難以置信，想是不是黃珍珠寫錯了，她沒什么文化，連英文名都用拼音在拼讀，土的掉渣。

        可是過后，他不再自己騙自己，事情便迎刃而解，英文她不懂，喪偶二字，喪是什么，偶是什么，她會不懂？

        想明白這點(diǎn)后，周明隨之而來的就是被欺騙后的憤怒，像是烈火撩過原野，燒得他全身帶火，火冒三丈，恨不得一下把她揪出來問個清楚，他一直被她蒙在鼓里，總以為她是鄉(xiāng)下妹，嬌憨清純樸實(shí)，一朵小白花，就是貪哭和犯擰了點(diǎn)。可是沒想到她的背景如此‘生動’！喪偶，她的婚史可比他濃墨重彩多了。

        喪偶，周明越想越怒火攻心，黃珍珠是個寡婦，而他上了個寡婦，還對她念念不忘，日夜失控，試圖挖地三尺想把她找出來。

        姓黃的厲害，用她那張清純無辜的臉騙了他這么久，如果她早說她喪夫，他是決計不會跟她有牽扯的，他上一個寡婦干嘛？回想往日床上的黃珍珠有一丁點(diǎn)不愿，他現(xiàn)在都覺得自己是在犯罪，欺負(fù)一個喪夫的女人，他算什么男人。

        上位者天生防范心重，周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甚至在想，這是什么新型騙局？犯罪團(tuán)伙專在鄉(xiāng)下尋找貌美又走投無路的女人，釣凱子時花錢無度，懷孕后逼婚求負(fù)責(zé)，要是凱子心狠，立時跑無人地生下孩子之后索錢。

        圖的就是‘虎毒不食子’，即使凱子再鐵石心腸，也少不了存幾分惻隱之心，為養(yǎng)孩子給個三瓜兩子的。

        那個‘阿虎哥’是她什么人？黃珍珠平日在城里省吃儉用，寄錢回鄉(xiāng)就是為了供養(yǎng)這人吧？難道是她死去丈夫的哥哥或是弟弟，現(xiàn)在寡嫂懷孕，圖財無門，立刻開車把她帶走？

        周明聽說在一些農(nóng)村，早年重男輕女溺死女嬰的事情太多，導(dǎo)致女性和男性數(shù)量失衡，一家人中如果哥哥早亡，弟弟便迎娶嫂子，一來有個照應(yīng)，二來也省了一份彩禮錢。

        媽的，這個阿虎哥究竟是誰！周明現(xiàn)在心煩意亂，車內(nèi)的氣氛凝重，山雨欲來，他摁下車窗透氣，又想起自己剛剛讓人事科那人閉嘴，還讓她重做一份黃珍珠的資料放進(jìn)去。媽的，這種時候，他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怕有損她的風(fēng)評，替她作假隱瞞，他一定是瘋了！

        她的資料再漂亮，再清白又如何？難不成他還想和這個寡婦再發(fā)生點(diǎn)什么嗎？

        急需冷靜，周明去摸車上的煙盒，腦海里又浮現(xiàn)黃珍珠淚眼朦朧在醫(yī)院跟他說愛他那一幕，他越想越煩，隨手捏緊了煙盒，手臂一宕，猛擲在車玻璃上！她愛他？愛他還騙他？駱荷是這樣，黃珍珠也是這樣，女人都這樣？黃珍珠行，她真行。

        手機(jī)鈴這時響起，周明冷靜半晌，深呼吸后去接，那頭傳來小張的聲音：“周總，我現(xiàn)在和司機(jī)走一趟，在去嶼山村的路上。二百九十公里，不知道路況如何，應(yīng)該天黑之前能到。”

        小張把已經(jīng)查到的結(jié)果告訴周明：“黃小姐打的電話是個私人電話，還沒查清是誰的，我們已經(jīng)托人調(diào)通話記錄，從記錄入手。”

        畢竟這年頭電話卡隨買隨有，又不用身份證，通過號碼查人實(shí)屬困難，電視里新聞不也有講？現(xiàn)在的通信詐騙案件數(shù)量居高不下，專家提議實(shí)名制購卡，以遏制電信犯罪。

        周明還有事讓小張查：“你去嶼山村，順便查查這個‘阿虎哥’是誰？十有八九是她的同鄉(xiāng)。我要他的全部資料。”

        最好不是她亡夫的哥哥或弟弟，不然他想把她全家一鍋端。阿虎哥？他現(xiàn)在想打虎。

        ……

        黃珍珠在狄虎的養(yǎng)蝦場住了幾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體溫恢復(fù)正常了，可依舊咳嗽不斷，渾身無力的。

        阿虎哥給黃珍珠請醫(yī)生，熬中藥，送貨時順道買了兩只鴿子給她補(bǔ)身子，她這天清醒些，和他道謝，要還錢給他，他不要，說學(xué)校的工作沒了就沒了，留他這里做一段時間，他正缺女工。

        黃珍珠笑了笑：“那你豈不是做了我的老板？”

        狄虎心想我不想做你的老板，我想做你的丈夫。可他懼于被拒，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說外頭太陽好，讓珍珠出去活動活動。

        黃珍珠問阿虎哥借了電話，她想打給哥哥，告訴他她被開除了，可是左思右想，沒有勇氣撥出這個電話。

        黃珍珠先打給了狄妃，嘟嘟嘟聲后她來接，說正在廚下煮粥，魚湯肉粥還有雞蛋，給小朋友補(bǔ)營養(yǎng)。

        黃珍珠心亂如麻，無暇顧及她在說什么，讓她以后找她別打電話去南大：“我不在那里做了。”

        狄妃一聽她不做了，生怕每月八百的照顧費(fèi)沒有著落，火氣洶洶就要質(zhì)問。

        黃珍珠讓狄妃別擔(dān)心：“三八二十四，我過幾天先給你匯兩千四。我現(xiàn)在在阿虎哥的養(yǎng)殖場，他缺女工，我先給他幫忙幾日，看看是另找工作還是回鄉(xiāng)。”

        周明給的五千匯出兩千四，尚余兩千六，黃珍珠打算用來作生活費(fèi)和人流費(fèi)。

        狄妃一聽有兩千四要匯來，情緒稍微好點(diǎn)，可是一聽黃珍珠要回鄉(xiāng)又炸了：“回回回！動不動就要回！回來頂什么用，狄楨狄珠現(xiàn)在身體健康，能吃能睡，你不想著在外多掙點(diǎn)錢，成天就想著回。你要回來就回來吧，我懶得理你！”

        可是靜下幾秒，狄妃的話語又有緩和，她最擅長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立時溫柔相勸，一副為你好的樣子：“珍珠，你現(xiàn)在沒有工作，回鄉(xiāng)一來一回又要花多少錢？這開銷夠給狄楨狄珠添多少東西？”

        狄妃最懂黃珍珠的命門：“前幾天，我?guī)У覙E狄珠上街，看見那風(fēng)車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好看，我一問要十塊錢，我心想這都夠兄妹倆一日的口糧了，所以沒買。狄楨狄珠那個失望啊，那眼神我都不忍回想。”

        黃珍珠又想起金魚的事來，在無防備的時候滑落了淚，連忙用手背擦：“下次給他們買吧，我有錢。”

        狄妃知道黃珍珠的情緒受了感染，急忙接上：“兄妹倆現(xiàn)在好得很，倒是你，你得給他們多掙點(diǎn)錢，幸福生活就靠你了。狄虎那個寒酸人，你在他那幫忙，他能給你開多少錢？你還敢請假回鄉(xiāng)，待會一個月工資都被他扣光了。”

        這話讓黃珍珠不舒服：“阿虎哥是個好人，你別這么說。”

        狄妃起了心思八卦黃珍珠怎么不在南大上班了。

        黃珍珠為人實(shí)誠，實(shí)話實(shí)說自己被開除了。

        于是，狄妃的聲音微妙了起來：“我就說嘛，有哥哥的推薦也不頂什么用，還不如在縣服裝廠呢。”

        黃珍珠一聽來了氣，言辭頓時犀利起來：“我哥哥為我付出了很多，這事是我不對，別說他，這不關(guān)他的事！”

        狄妃在電話那頭兀自撇嘴：“行行行。”

        和狄妃通話結(jié)束，黃珍珠終于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哥哥黃棟梁，打算說自己被開除的事，他說什么罵什么她都聽著，保證以后不再傷哥哥嫂子的心。

        只是嘟嘟嘟好一陣，都沒有人接。

        幾天過去，黃珍珠的身體稍好，這天她要去郵局匯款，狄虎送她過去。

        狄虎在郵局門口等黃珍珠的時候，接到來自狄妃的電話。

        狄妃不是來找黃珍珠的，開口就是叫他虎老板，虎大老板，最近發(fā)財都忘記她了。

        不得不佩服狄妃的見風(fēng)使舵，對黃珍珠嫌棄‘狄虎這個寒酸人’，到狄虎這里就是‘虎老板，虎大老板’。

        狄虎性子憨厚老實(shí)，讓狄妃有話直說，他受不來這種奉承。

        狄妃聽了直笑，說他沒情趣，怪不得討不來珍珠的歡心。

        狄虎在黃珍珠的事上是不存在任何戒備的，一聽立刻反問這是什么意思。

        狄妃說：“阿珠以前總跟我說，說如果不嫁給狄敏，嫁給阿虎也是不錯的。”

        聽得狄虎驚喜又意外：“珍珠真是這么說的？”

        狄妃又說：“這也沒用啊！狄敏剛死的時候，珍珠一個人在村里凄凄慘慘，也沒見你主動來追。”

        狄虎被人提起這事還莫名羞愧，他那時有想去撐起珍珠的一片天，為她遮風(fēng)擋雨，但是苦于她在村里名聲不好，什么克夫命什么謀殺什么出軌腳踏兩條船的，更何況她還懷了狄敏的遺腹子，這下更不敢接近。現(xiàn)在一脫離嶼山村那閑言碎語的環(huán)境，他的一顆心又重新為黃珍珠鼓噪起來。

        狄妃看狄虎上當(dāng)，立刻長袖善舞：“造化就是弄人，你喜歡她，她喜歡你，湊一對多好啊。可是珍珠一到城里就變了，她在城里傍了個富家仔你知不知道？”

        狄虎沒想到自己的女神在南市竟然有相好的：“啊？”

        狄妃嘆息：“她一個女人，在南市孤苦伶仃沒有辦法，才從了那富家仔。珍珠跟我說，她的心里還是你，只是沒錢沒勢的只能跟那富家仔在一塊。現(xiàn)在她和那富家仔散了，又回到你身邊，真是‘該你的就是你的’！”

        狄虎將信將疑：“真的？”可他并沒有感受到珍珠對他有那種男女之愛。

        狄妃哎喲一聲：“我和珍珠二十幾年閨蜜，我能騙你嗎？”她繼續(xù)說：“那富家仔現(xiàn)在后悔，想追回珍珠。前天我出門，那富家仔都派人來村里問了，叫張助理，問這問那的，就是想找到珍珠，和她破鏡重圓。”

        “狄虎，虎老板，你說，我是站你這邊還是站他那邊？我們可是同村吶！”狄妃苦口婆心：“我教你一招吧。”

        狄虎心里一動，又裝作冷淡：“說吧。”

        狄妃瞎扯起來：“那富家仔現(xiàn)在就在村里呢，珍珠在你那里，你別讓她回村，她請假你也不批！如果她一回村，他又高又靚仔，還大把鈔票，二人舊情復(fù)熾，阿虎你還有戲唱？我是看不得你和珍珠這樣錯過，才來提醒你的。”

        狄虎心想，無非是不讓珍珠回村遇那富家仔，他還是做得到的。

        狄妃見阿虎受用，立時笑瞇瞇：“阿虎，你想追珍珠，而珍珠最欣賞男人愛她還愛兩個孩子。狄楨狄珠現(xiàn)在在我這里，你要怎么做？怎么也得出錢給孩子買點(diǎn)玩具吧。我會在珍珠面前為你美言幾句的。”

        狄虎最近養(yǎng)蝦場錢根吃緊，但為了得佳人芳心還是狠了狠心：“狄妃，我匯錢給你，你說的‘美言幾句’，最好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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