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于陣法中的那片沙場上四面無風，驕陽明晃晃地懸在頭頂，光芒灼人，直叫人睜不開雙目。

        遠處，首陽山頂的崖邊，靜靜矗立著三位姿容姣好的女子，其周身裙擺隨著林間吹來的陣陣清風肆意搖曳，張揚且燦艷。

        為首著黃衣的那名女子瞧著模樣最為干練，她眼眸明澈，里頭倒映出下方五人的身影。

        李哪吒，楊戩，黃天化，土行孫，雷震子，這是此次周軍派出的破陣人手。

        楊戩修習水系法術，與黃天化的風系法術，雷震子的雷系法術一起相得益彰，正好可以呼風喚雨破了這旱魃陣的炎炎烈日。

        根據鄧嬋玉所言，那時至夜晚狂風裹沙的緣故，是三霄娘娘在其中又擺了一道寒沙陣，而土行孫的土系法術可喚山土之力與之對抗，隨后再讓李哪吒燃一場火，這陣也就算是徹底破了。

        “哼--”穿紫衣的女子冷嗤一聲，道：“這些個毛頭小子，還真有兩下子。”不過這旱魃陣與寒沙陣只不過是道開胃小菜罷了。

        說話之人是三人中年紀最小的碧霄，而她身旁著藍衣的那位便是二姐瓊霄。

        此時，林間有腳步聲傳來，站在最前方的云霄轉身望去，淡淡一揚唇，道：“原來是國師來了。”

        申公豹面帶笑意，走得不疾不徐，方至三人跟前，性子有些急躁的碧霄便開口示意道：“國師，那小子就是楊戩罷？”

        她目光落在著淡黃色披風，騎白馬的少年身上，若擱在平日那無冤無仇的時候，見著樣貌如此非凡的玉虛宮弟子，她興許還會贊嘆上幾句，可如今，眸中的人皆是殺害兄長趙公明的兇手。

        申公豹聞言，即刻正義凜然道：“正是他，趙兄是何許人也？若不是這廝有八九玄功在身，設計混淆趙兄視聽，再趁機奪走趙兄法寶，他又怎會慘遭毒手？”說著說著，他語氣竟還悲憤了起來，就差落一把悲愴淚了。

        幾人間的氣氛瞬間被點燃了，云霄畢竟年歲長，雖悲痛但尚能沉得住氣，而瓊霄與碧霄卻已摩拳擦掌，嚷嚷著今日便要取那幾人的性命。

        云霄斜眼一瞥，伸手制止道：“咱們既然已允諾要助聞仲師侄一臂之力，那便與他們戰場上見真招，你們又何必急于一時？”

        申公豹攏了攏衣袖，笑著附和：“云霄娘娘說得在理，等咱們一舉攻破西岐城，統一天下，三位娘娘便是大商的再生父母，正所謂巾幗不讓須眉，這男子辦不成的大事，申某相信，爾等三位定能有所成！”

        這漂亮話誰都愛聽，三霄姐妹彼此對視了一眼，流露出自信的神色，并未反駁，而后又聽云霄泠然道：“我倒要看看，他們有誰能破得了咱們的九曲黃河陣？”

        話音剛落，只見申公豹從寬敞的衣袖內取出了一方桐木盒，抬手道：“在下有件上古寶物，定能讓三位娘娘的九曲黃河陣如虎添翼。”

        碧霄眼眸當即一亮：“上古寶物？”

        申公豹招呼著三人一同行至密林內，在開啟手中木盒時，流光中似有白霧浮動，三人目光定定，驚愕不已。

        “這是……神龍夜明珠？”瓊霄率先開口。

        一千五百年前，她們三人尚未臨世，自然也就不可能親眼見過這顆夜明珠，但是她們卻在碧游宮的藏書閣幻象里見過，清清楚楚，毫無二致。

        云霄問：“不是說當年為了封鎖九重天的結界，這顆夜明珠早就被毀了么？怎會在你這？”

        申公豹從容自若，笑著回應道：“此乃在下云游四海時，一位隱世金仙所贈……所謂神龍夜明珠被毀，左不過是天界給的說辭罷了。”

        -

        白日里并未有激戰，士卒們精力充沛，晚膳過后不久，便有一隊又一隊的人馬相繼穿行于校場之間。

        軍營內四處燃著庭燎，映得天際的繁星都失了亮色，馬蹄聲與兵戈聲交雜在一塊兒，屢屢傳入主將的營帳內。

        楊戩抱懷靠在梁柱前，燭光自他身后照來，于地面上拉出一抹頎長的影子，對面檀木椅上坐著的黃天化手捧茶盞與鄧嬋玉四目相對，而楊蓮花則坐在榻上，看著眼前的少年來回踱步。

        小姑娘于心里道，他再這樣晃下去，只怕她頭都快要暈了。

        “他們到底想做甚么？”李哪吒倏然停下步子，眸光冷冷，眉間沉郁不散，沒好氣道：“進攻也不進攻，咱們一打他們就跑？”

        “真是煩死了！”少年抬手撓了下后脖頸，滿臉皆寫著“暴躁”二字。

        楊蓮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旋即起身去拽他的胳膊，安撫道：“好了好了，你先坐下，喝口涼茶，消消火。”

        楊戩同黃天化的內心與他是一致的，兩軍對陣一年有余，還是頭一回遇見這般磨人心智的棘手局面。

        今日他們破陣之后，本想一舉攻破那尚未完工的城墻，與商軍決一死戰，可誰知對方絲毫不給他們一展身手的機會，大軍還未及首陽山山麓，戍守的將士就已經棄甲曳兵而走，遁入山林，跑得沒影了。

        兵法有云：“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可如今他們主動出擊，輕而易舉地攻占了首陽山的邊界，聞仲怎的會縱容手下的人如此窩囊？

        不，這其中一定有詐！思及此，幾個人的神情愈發凝重且深沉。

        楊蓮花不懂兵法，自然也就無法替他們分憂，但這場仗的走勢如何，眼下委實還摸不出任何頭緒。

        小姑娘坐在矮凳上，也是滿面愁容，彼此靜了一會兒，只聽她悠悠地念叨了句：“明兒就是中元節了。”

        楊戩眸光收緊，喉結默默滑動了下，按照估算的日子，七月半一過，苒依的孕期就有八個月了，雖說十月懷胎，可保不準會早產，畢竟黃家二少夫人產子時便是九個月一過便破了羊水，蓮兒放心不下，而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眼中的苦澀被黃天化盡收眼底，后者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議道：“我看這聞仲是有意與咱們周旋，一時半會兒大抵也不會有甚么大的動靜，不如你回西岐看看苒兒妹妹罷？”

        這話，其余三人皆是贊同的，可楊戩既是當事人又性子沉穩，他抬眸道：“正因敵在暗處，你我在明，咱們才更應該謹慎才是，更何況還有武王在此，他的安危最為重要，半點松懈不得。”

        他此番言語像是在自我寬慰，說著說著又朝眾人淡淡笑了笑，說：“我在武成王府設下了結界，就怕西岐城中有甚么妖邪之物出沒，她眼下無需出門，只要待在府中便是安全的。”

        其余人聽完，輕點了下頭，楊蓮花也稍稍寬心了些。

        但這樣耗著絕非良策，李哪吒將手中的茶盞往木幾上重重一放，仰頭朝楊戩招呼道：“走，咱倆去夜探商營，看看他們到底想玩甚么把戲？”

        -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灤溪河上水霧未散，遠遠地便能望見有船只順流而下，往城西的女媧宮方向去了，這些皆是商販，船上載著摞摞香火與冥錢，今逢佳節，都爭先恐后地欲要去搶一個好攤位。

        武成王府的車隊是辰中時分出發的，走在最前頭領路的是南宮將軍府的馬車，黃家后頭跟著的是幾位上大夫家的女眷。

        駕車的小廝動作尤為穩妥，兩側還有隨行的帶刀護衛，這樣一行人馬走在御街上，明眼人一看就知曉是城中的達官顯貴要往女媧宮去了。

        楊苒依規規矩矩地坐在馬車里，因著臀下墊了好幾層軟褥，略微有點兒熱，一旁綠旖執一把小扇替她輕輕扇著風。

        另一名隨侍的女孩子掀起窗簾的一角，回頭笑盈盈道：“大小姐，您瞧，這街上好生熱鬧呢！”

        窗外掛著的鈴鐺脆生生地響著，連同小販的吆喝聲一塊兒傳入她的耳朵里，往來行人絡繹不絕，貨攤上擺著形態各異的花燈，而那坊間的樹與樹之間也已懸著粗麻繩，其上掛有各色彩帶與燈籠，有胭脂色，絳紫色，湘妃色，明黃色……

        楊苒依心想，等天黑了這些燈籠隨著夜風徐徐亮起時，定然是好看極了的，只可惜能與她一塊兒賞景的人都還未回來。

        楊戩走之前曾在武成王府設下了結界，并且囑咐她不要出門，但她瞧著隨行的護衛皆是南宮將軍府的家將，而她自個兒也不過是坐在馬車里吹吹風賞賞景，往返大抵兩個時辰，想來是出不來甚么岔子的。

        姑娘抬手撫了撫隆起的腹部，索性放寬了心也同身旁兩人談笑了起來。

        這一路行得很順利，李氏在女媧宮前下了馬車，同留在車上的苒依交代了幾句便隨著諸位夫人上了石階。

        另一名侍女名喚月芽，她下車進女媧宮內去請住持了，楊苒依便由綠旖陪著坐在馬車內，小廝尋了一處陰涼地帶，上有槐樹茂密的枝葉遮擋陽光，不遠處是清澈小溪潺潺而流。

        楊苒依手執繡花撐，白色絲帛上是一幅鴛鴦戲水圖，窗簾打起，微風柔柔拂過她的臉頰，姑娘仔細盯著手中的針線，面容十分愜意。

        “大小姐--”綠旖望著窗外，小聲喚她，“那個小女孩兒在賣蜀錦呢！”

        姑娘順著前者的視線瞧了過去，只見前方一約莫總角年紀的女孩兒正舉著一面團扇在喊：“蜀錦團扇咯！上好的蜀錦團扇，不好不要錢啊！”

        “這蜀錦向來珍貴，怎會被當街叫賣呢？”楊苒依面露疑惑，怕是已然覺得那籃子里的皆是些殘次贗品。

        綠旖掩唇低低笑了笑，道：“大小姐您不知道，近日西岐城中來了一批蜀地的繡坊工匠，那些孩子估摸著都是蜀地人，拿出來賣的錦帕都精致得很，好些夫人小姐搶著要呢！”

        楊苒依聽完，稍稍揚頭又盯著那女孩兒看了看，她一直想學蜀錦的刺繡手藝，精細繁復，奈何蜀地甚遠，連送入王宮內的錦緞都僅寥寥數匹，可如今，竟還有這等好事兒？

        綠旖又道：“不如喚那人過來給小姐您瞧瞧？”

        楊苒依輕輕點頭，應了聲：“好。”

        綠旖招呼站在車旁的小廝去領了那女孩兒來，興許是見這方陣仗太大，她坐在馬車板上時，神情怯生生的，完全沒了方才叫賣的底氣。

        楊苒依挪到了車門口的位置，她朝對方和煦笑道：“你別怕，給我介紹一下你的蜀錦罷？”

        女孩兒低低地應了聲-好-，而后便將團扇拾起，認真道：“這是山河錦繡，這是月下芙蕖，用的都是蜀地盛產的天蠶絲線繡的，還有蝶戲牡丹……”

        一樣樣說道完，女孩子甜甜地笑了笑，問：“不知小姐可有喜歡的？”

        姑娘細細端詳過每一面團扇，心中暗嘆，手藝極巧，絲線色澤艷麗，委實是佳品，她道：“我要這面山河錦繡罷，綠旖，取半錠銀貝給她。”

        女孩兒笑彎了眼睛，忙道：“小姐好眼光，這山河錦繡雖貴了些，但今日賣完，家里頭的師傅就不知何日才會再繡了。”

        “我給小姐包起來。”她說完，便翻出一方白色絲帕，細細將那團扇裹好之后，遞給了面前的姑娘。

        楊苒依接過團扇，抬眸時正好與那女孩兒四目相對。

        小女孩兒的眼眸晶瑩透亮宛若清泉，方才她怎的沒覺著對方的眼睛如此美麗呢？美麗得有些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定定注視，這種仿若被黏著住的深陷感，讓楊苒依心生疑惑卻又無力抗拒，她見那女孩兒酒窩深深，笑意溫柔，而那雙眸子卻好似恍惚間化為了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頭有些暈，視線也愈發模糊了起來，連忙眨了眨眼睛欲想清明些卻無濟于事，剎那間，整個周身都陷入了天旋地轉間……

        不遠處，侍女月芽領著住持等人正往這方走來，可她抬眼一望便覺著有些不對勁，護衛在馬車旁的人似乎都在神游？？

        月芽往車內一張望，見僅有綠旖一人在那眼神渙散，忙高聲喚她：“綠旖姐姐，你這是怎么了，大小姐呢？”

        “大……大小姐。”綠旖等人皆陸陸續續回過神來，念道：“大小姐不是在馬車內么？”

        然而此刻楊苒依卻身影全無，眾人瞬間慌了神，舉目四望，大驚失色道：“大小姐剛剛不是還在這么？”

        “大小姐去哪了？”綠旖迷茫且驚慌，與旁人喊道：“大小姐一直都在這啊！怎么不見了呢？”

        無人記得方才發生了甚么，也無人知曉那賣扇子的女孩兒與楊苒依怎會突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見……

        “快，快，趕緊去找！”帶刀護衛魚貫而出，沖散了人群。

        -

        首陽山與金雞嶺間的戰場上。

        “呸--”李哪吒在漫天狂沙中啐了一口唾沫，抬起手臂掩住了自個兒的口鼻，眉目狠厲。

        夜探商營未成，不曾想他與楊戩方回到軍營內沒兩個時辰，對方就緊隨其后，殺了個措手不及。

        先是出動諸多人馬擺了個十里陣，卻在他們迎戰之時且戰且退，誰知此乃“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周軍派出的人馬皆被困在了陣法當中。

        此刻烏云蔽日，黃沙席卷，寒風呼嘯著從四面八方一齊涌來，吹得人搖擺不定。

        好在鄧嬋玉對碧游宮門人的上古陣法了如指掌，眼下已然看出那三霄師叔設下的乃天絕陣、地烈陣、金光陣、落魄陣、紅砂陣。

        “這五個陣皆不難破，只需對癥下藥，一一攻破即可！”鄧嬋玉朝眾人喊道。

        楊戩正運功準備對抗金光陣，同時開口道：“哪吒，你的蓮花身可抵御攝魂之術，落魄陣便交予你了！”

        “好！”李哪吒當即應下，又道：“大哥通控石之術，正好可與土師兄一齊對抗地烈陣。”

        雷震子道：“那天絕陣就交給我同李將軍罷！”

        李靖點頭。

        黃天化看向身旁的姑娘，道：“我與嬋玉破那紅砂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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