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絕、地烈、金光、落魄、紅砂五大陣法接連被破之后，四周的紛亂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眾人堪堪收功，身后便有一陣迅疾的馬蹄聲噠噠奔來。

        來人是方才留在陣外統領三軍的李木吒，他勒馬翻身而下，急聲告知：“我們中計了！”

        -

        周軍駐地，姜子牙倉皇走出帥帳之時，頭頂已是一片黑云壓城，遮天蔽日。

        陰風簌簌而起，目光所及之處，是軍旗折斷，柵欄搖曳，持槍的士卒身形踉蹌，老者掐指一算，瞠目，頓知大事不妙。

        他白須顫抖，高聲疾呼道：“三軍將士聽令，拼死護衛大王！”

        遠處，眾人眺望，只見那黑云愈織愈密，云層翻滾著，洶涌得似一頭欲要吞噬大地的邪獸，宛若上古典籍中記載的酆都冥境。

        李哪吒瞪大雙眸，哪怕他曾翻過江，倒過海，見過四海龍王水淹陳塘關，而眼下之景，多少也讓他有些心神不穩。

        “那是甚么？”他不知是在問誰，眉宇間夾雜著幾分緊張。

        而少年目光狠狠盯著地那方黑云下，穿著淡青色裙衫的姑娘正躲在醫帳的藥架后頭，前方的帳簾被狂風卷起，頗有搖搖欲墜之勢。

        楊蓮花緊緊握住身旁蕓兒的手，視線落在那灑了滿地的草藥上，而倆人的耳畔是一陣又一陣奔襲而過的鎧甲聲。

        亂象之間，她們聽見有人同姜子牙稟告：“丞相，我們已經被徹底困死了，無處可破！”

        “小姐……這到底是怎么了？”蕓兒甚是慌張，連聲音都有了幾分哆嗦。

        楊蓮花自上回親眼見過戰場上的刀光血影，眼下便顯得沉穩許多，她撫了撫蕓兒的臂膀，淡淡一笑道：“別怕！哪吒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面上好整以暇，卻早已于心底深深地嘆了數口氣，竭力平復自個兒的心緒。雖此刻他們已然成了甕中鱉，但她心下清明，這種時候，定是不能自亂方寸的。

        “來！”她果斷拉著對方站起身，說：“咱們快將幾味名貴的藥材收一收，免得被風刮了去！”

        她會照料好自己，照料好身邊的人，待哪吒和哥哥他們，打回來……

        -

        陰風裹挾枯枝敗葉平地席卷，而那片黑色的汪洋也在朝前方蔓延。

        李哪吒緊握手中的火尖槍，胸腔內的那顆心狂跳不止，脊背發涼，而后他聽見鄧嬋玉用近乎震悚的語氣緩緩道：“九曲……黃河陣……”

        姑娘明艷的面容上是無法平靜的神色，鄧嬋玉萬萬沒料到，三霄師叔竟會耗費修為，動用碧游宮的禁術--九曲黃河陣！

        若是他們此刻皆在陣內，尚可集眾人之力，殊死一搏，再不濟也就犧牲他們這些破陣之人，與對方同歸于盡。

        可眼下，他們若是從陣外強行進攻，那怕陣破，里頭被困之人也必死無疑，陣在人在，陣亡人亡，這無疑是一場死局啊！

        “我們該怎么辦？”黃天化保持冷靜，低聲問。

        “我……我也不知道……”鄧嬋玉與他對視，眼神中滿是無措。

        楊戩懷中的傳音符是此刻亮起的，他取出之時，姜子牙的聲音頓時錚錚響起：“快！快去找陣眼，這陣在吸取大家的精氣！”

        對，陣眼！一行人剎那間醍醐灌頂，無論何許陣法，只要毀掉陣眼，陣法之力便可憑空消弭。

        鄧嬋玉騎在馬上，行在一眾男子身后，雖說尋找陣眼迫在眉睫，可是那九曲黃河陣為何會吸人精氣？她堂堂碧游宮的鎮宮大陣，怎的會同妖邪之術一般？

        她心中惶惶不安，卻又不敢在此節骨眼上給眾人平添煩擾，便一路默默跟隨。

        尋找陣眼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兒，布陣之人往往會將陣眼藏在極其隱蔽之處，但又不可離陣太遠，遠了便會減損陣中的法力。

        于是他們兵分四路將各處山頭悉數摸索了一番，眼瞧著兩個時辰汩汩而逝，卻依然毫無蹤跡可覓。

        密林間，李哪吒一拳重重錘在樹干上，震得枝葉輕晃，他身心皆是焦灼的，天色暗，寒風起，少年的額前卻布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身后，李木吒抬手撫上他的肩頭，沉聲安撫道：“三弟，你冷靜些！”

        若擱在平時，與李哪吒一道行動的無非就楊戩與黃天化二人，但眼下出于平均戰力，以防半路遭襲的考慮，這兄弟二人便分在了一處。

        父親兄弟皆在陣外，唯一掛念的便是遠在西岐城中的娘親殷氏，李木吒的神色顯然淡定上許多，但他也知道自己這三弟對那小師妹情深義重。

        他接著說：“咱們再仔細找找，若是連你都亂了，那蓮花師妹還能指望誰呢？”

        話音剛落，他明顯感覺到掌中的肩膀微微一顫，李哪吒轉回身，那雙略微泛紅的星眸里是一張清俊的面孔，對方神情溫和，正定定地注視著自己。

        這是少年近十九年來，頭一回感受到來自至親的安慰與鼓勵，他喉結滾動，卻只是淡淡地道了聲：“謝謝哥。”

        而后他仰首，透過頭頂的枝繁葉茂望向蒼穹的一角，那蒼茫的顏色與他的心境一致。

        他想，甚么“天下興亡”，甚么“黎民百姓”皆與他無關，他只知道，若是他心里那姑娘不在了，這世間于他而言便僅剩下寂寥與荒蕪。

        李哪吒長吁了一口氣，心下也冷靜了幾分，垂下肩欲繼續前行，而此時，兩人懷中的黃符倏然間齊齊一閃。

        -

        感應到那陣眼所在之處的是李靖的玲瓏寶塔，據鄧嬋玉所言，啟動九曲黃河陣須得以上古寶物混元金斗為承載進行施法。

        李靖想，許是因為二者同為金器法寶，才得以相吸相應。

        約莫軍營外一里地處，眾人跟隨指引一路尋來，可平地里除了沙塵之外空無一物。

        陣眼，怎會在這里？除非……

        土行孫抬起他的小短腿在黃土地上重重踏了幾腳，隨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果然如他們所料，他高聲道：“這下面是空的！”

        渾厚的-隆隆-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大地在顫動，秋風在呼嘯，眾人連忙往四周退了數丈遠，運功穩住身形。

        黃沙席卷而起向外擴散，而被包圍的那片土地化為了軟綿綿的形狀，緊接著有瑩白刺眼的光芒從地下鉆了出來，一束，兩束，千萬束……

        眾人抬手遮住眼睛，待一聲巨響終了，周身歸于平靜，再仰首望去時，只見一方偌大的石臺浮于空中，而那正中間鼎立的正是混元金斗。

        其上一顆乳白色的夜明珠熒光四溢，昭昭耀目，堪比日月，細碎的綠色光芒順著云層傾流而下，匯入那珠中，一瞧便知，吸取人之精氣的，正是此物。

        云霄，瓊霄，碧霄端坐于三方蓮臺之上，衣袂飄飄，灼灼其華，像極了九重天上的仙女。

        “藏得這般隱蔽，竟然還是被你們給找著了。”云霄泠泠然開口，眸光寒冽。

        土行孫本還在陷在對方的出水芙蓉中，此話一出，讓他遽然將眼珠子收了回來，握緊了手中的玄鐵棍，咬牙切齒。

        “少廢話，出招罷！”李哪吒神色狠厲，他身上挎著乾坤圈，手中火尖槍紅光熠熠，一對燃著烈焰的風火輪于身旁待命。

        三霄自然認得這些法器皆是出自太乙真人門下，他那個大弟子確有幾分本事，不過她們今日的首要目標可不是他，三霄的目光落在楊戩身上，眸中的冷冽便又更甚了幾分。

        今日，所有人皆逃不出這九曲黃河陣，除此之外，她們還準備了一出好戲。

        解救陣中之人刻不容緩，眾人列位將那方石臺圍繞了起來，兵器在手，內力凝聚，明明已是千鈞一發之際，而空中那三人卻仍是一副悠然閑適的模樣。

        碧霄輕嗤一笑，春山般的秀眉下是明麗雙眸，只可惜她眼中有刀，直直地刮在了楊戩的臉上，她啟唇，語氣森森：“楊戩，不知你見了她，還舍不舍得毀掉這陣眼了？”

        所有人皆愣了一下，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當姑娘的身影出現在石臺邊時，楊戩瞳孔遽縮，身體里的血液瞬間沸騰，他近乎震顫，卻又不得不讓自己冷靜下來……

        遠處，尚困在軍營內的楊蓮花見到此景一張臉尤為煞白，蕓兒跟著她往營寨門口沖。

        黃天祿、黃天爵本就被吸了精氣使不上勁，一時沒拽住楊蓮花的胳膊，只見她在堪堪觸及外頭結界時，整個人便被撞了回來。

        兩個姑娘用力敲擊著那結界，一下又一下卻是徒然，姜子牙同姬發在士卒的攙扶下走了過來，眉眼里是如出一轍的無奈惋嘆。

        楊蓮花是女子，并未被吸噬精氣，但此刻她渾身戰栗跌坐在地，說不清是害怕還是憤怒，她喃喃自語：“不要傷我姐姐……”

        三霄之秉性，她無從知曉，但對方既然連九曲黃河陣都祭出了，那么她姐姐與她哥哥，定有一人兇多吉少。

        楊蓮花攥緊十指，目不轉睛地望著那空中的皎潔流光，人活于世，最可悲的莫過于束手無策。

        石臺下方，所有人皆按兵不動。

        李哪吒磨了磨后牙槽，斜眸冷眼看向鄧嬋玉：“你們碧游宮的人，都這般愛使這種卑劣伎倆么？”

        鄧嬋玉心中羞憤交加，當日她挾持楊蓮花，如今三霄擒了楊苒依，她委實無話可說。

        姑娘走上前，拱手行禮道：“三霄師叔，碧游宮乃金仙門派，你們如今在九曲黃河陣中施用邪術，又以無辜女子性命做要挾，身為人仙，怎能如此罔顧正道清規呢？”

        “你給我閉嘴！”碧霄一聲呵斥，振振有詞：“你身為碧游宮弟子，卻與賊人狼狽為奸，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叔慘遭迫害，我等今日未清理門戶，已是給了你師父面子了！”

        鄧嬋玉咬住下唇，一雙丹鳳眼漲得通紅，她自知理虧，可她又能如何呢？

        那日趙公明師叔給她偷偷傳過信，言聞太師許諾，只要她肯將黃天化手中的虎符偷出來，鄧九公與她便可回歸大商官復原職。

        可她既已下定決心跟了黃天化，自然是他在哪兒，她便在哪兒……鄧嬋玉撇過頭去，不再看那三霄的橫眉冷對，而后她只覺右手一暖，她的整只手都被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的少年握在了手心里。

        黃天化長身玉立，一襲紅袍玄甲立在她身前，將她護在身后，鄧嬋玉怔怔抬頭，只聽見少年清冽的嗓音低低傳來：“那封密令我看到了，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鄧嬋玉鼻尖酸澀，險些落下淚來，他看到了，卻從未提防她，也從未問過她為何不告知他此事……

        師父曾說過，只要行大道，弘正義，不違背自己的良心，那便無需畏首畏尾，故此，她鄧嬋玉從未覺得自己對不起碧游宮，師叔與她既然站在了對立面，那便是敵人，哪有什么同門恩情可言？

        然而她此刻窅窅注視著黃天化的背影，心中兀自生出一份愧疚來，她忍下了淚，攥緊左手，將目光復落于那方石臺上。

        那里，楊苒依著一身淡黃色對襟襦裙，安安靜靜地坐著，皎皎如明月，無瑕似白玉，她姣好的容顏映在楊戩的眼眸里，直讓他呼吸凝滯。

        他閉目一瞬，再睜眼時眸中已滿是堅毅：“三霄娘娘既已祭出九曲黃河陣，我等本就只能殊死一搏，又為何還要擒我妻子？”

        云霄毫不掩飾，直言道：“你設計殺害我們兄長趙公明，今日，我們也要讓你嘗嘗，與至親生離死別的痛楚！”

        自得知幕后相助聞仲之人是三霄伊始，他們便明白對方是來尋仇的，可是，趙公明之死，何以完完全全扣在楊戩一人頭上？

        楊戩朗聲開口：“上玉虛宮取釘頭七箭書，楊戩僅是奉命行事，我一未親手對那寶物施法，二未親手傷及趙公明分毫，何來設計一說？你等若是想報那取書之仇，只管沖我來便是，懇請放了我妻兒！”事關苒依安危，他只能說得明明白白，據理力爭。

        云霄黛眉微蹙，輕喃道：“釘頭七箭書？”申公豹可不是這般同她們說的，難道……另有隱情？

        覺察到了云霄的遲疑，碧霄催促道：“大姐，無需再同他們多言！”

        瓊霄同意：“大姐，這九曲黃河陣一旦啟動，我們是停不下來的，無論如何，兄長都是死在他們手中，這個仇，我們不得不報啊！”

        沒錯，誰是真，誰是假都已經不重要了，若是楊戩為了那二十萬大軍的性命，選擇摧毀陣眼，左不過也就賠上楊苒依這條人命罷了，待商軍攻入西岐城那日，她終究還是得死的。

        可云霄轉眸之時，卻正好對上楊苒依那雙清亮的眼睛，以及她隆起的腹部，濫殺無辜，乃修道成仙之大忌，與她們有仇的是周軍將士，并不是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她思忖，若是底下這群人選擇保她的命，抑或是她們三人能守住這陣眼，那么她們會放她一條生路的。

        但旋即云霄又于心底自嘲多慮了，有誰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一國之君與二十萬大軍的性命呢？思畢，她與瓊霄、碧霄對視，齊齊向那混元金斗施法。

        隨著陣法之力的加劇，軍營內哀嚎聲凄厲響起，士卒一名接著一名倒下，他們的身體在抽搐，血氣在干涸。

        姬發只覺渾身的筋脈都在膨脹，刺骨的疼痛自頭頂貫穿而下，他膝蓋一軟半跪在了地上，而后不甚清明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指如蔥管般的素手。

        楊蓮花正跪在他身旁，從小瓷瓶里倒出了一顆藥丸，囑咐道：“此乃保心肺的良藥，是我師父給我的，大王快服下罷！”

        姬發抬首與她對視，接過藥，面色蒼白地笑得溫和：“多謝楊姑娘。”

        楊蓮花輕輕扯了下嘴角，繼而目光遠眺。

        寒風獵獵似咆哮的猛虎，暮色蒼茫無邊無際，從天而降的綠芒逐漸匯成了一股細流，那夜明珠汲取的精氣愈多，混元金斗的法力也會隨之增長。

        正所謂“盛極必衰”，法力如此強盛的九曲黃河陣頂多只能維持十二個時辰，可那二十萬將士如何能撐到那般時候，若再不摧毀陣眼，周軍定當全軍覆沒。

        姜子牙鉚足了勁傳出最后一道黃符：“你們在干甚么？快摧毀陣眼！”

        楊戩定定抬頭，望向那個他牽掛了十余年的姑娘，她眸中含水，眼底微紅，淚痕依稀可見，卻依舊朝他輕輕淺淺地笑著。

        他亦回笑，似悲涼，似慨然，似撫慰，他說：“苒兒，別怕，是生是死，我都會與你在一起。”

        摧毀陣眼，定是只能他去，也只應該他去，而攻擊陣眼唯一的后果便是與其同歸于盡。

        “你們全力對付那三霄！”楊戩擲地有聲，視線卻并未離開楊苒依一瞬。

        她無畏，他亦不懼，生同衾，死同穴，此生足矣！

        李哪吒目光如炬地望著他，握緊雙拳，肩頭顫動，黃天化亦是滿眸憤然，誰能料到，他們竟有一日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去送死……

        楊戩身姿本就挺拔如松，此刻淡黃色的披風高高揚起，平添一份孤傲之感，如霜似雪，清冷決絕，他手中三尖兩刃刀直指長天，寒光遽盛。

        李哪吒咬了咬牙，將“來世再做兄弟”這種話咽于腹中，他率先出招，借風火輪之力似獵鷹般乍然騰空而起，將所有的憤恨都宣泄在了那桿金銀相間的火尖槍上。

        少年眼眸狠戾如狼，直沖三霄而去。

        今日，他們倆活不了，你們，都得陪葬！

        黃天化等人緊隨其后，于地面列陣施法，霎時間，三霄娘娘已被團團包圍。

        紅一道，黃一道，藍一道，紫一道……各色光束似游龍般于空中穿梭，戰況激烈。

        尚困在軍營內的楊蓮花屏氣凝神地凝望著這一切，膽戰心驚。

        見三霄娘娘已被眾人牽制住，楊戩運功欲要飛身而上，而鄧嬋玉卻突然喚住了他。

        “楊戩，碧游宮的陣法都有一個破陣通法，那就是以法力高強之人的元神祭陣！”她猶豫幾許，還是將這法子說了出來。

        事情在那一瞬出現了轉機，但終歸還在三霄的預料之中，楊戩有八九玄功在身，元神出竅這種功法他做得到，但能否成功破陣便是后話了。

        李靖祭出玲瓏寶塔，三霄無暇分身只得全力對抗，自然也就顧不得他們了。

        一行人尋了一片空地站定，聽著鄧嬋玉的進一步指示：“我們用手中兵器為引，將陣中與陣眼里的力量全都聚集過來，而后再助力楊戩將元神送上。”

        她看向楊戩，正色道：“你必須將我們所有人的法力都吸收進你的元神里，與那陣法兩相對抗。”她頓了頓，滿眸凝重：“水滿則溢，而你的元神也會爆體而亡。”

        元神寂滅，自此便在三界之中堙滅了所有痕跡，就連冥王地府那，也不會在生死簿上記上任何一筆。

        楊戩輕輕一頷首，語氣淡然得仿若此事與他無關：“我知道了，大家動手罷。”他眉目冷峻，再也不敢去瞧楊苒依一眼。

        他終是丟下了她與她腹中的孩子，而且連求一個來世補償的機會都沒有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既要護大周，也要護妻兒。

        他今日以身殉道，只求皇天后土許她安好無憂……

        周遭紛亂又起，空中已是光耀齊聚，而他仿若聽不到絲毫聲音，一顆心徹徹底底地沉入死寂。

        楊苒依瞳孔遽縮，她眸中是兩股強大的力量正在朝那處天空匯聚，一時間，漫天電閃雷鳴，光芒四射。

        她本想，若是自個兒真同楊戩一塊兒死在了這里，也未嘗不可，他們本就沒有結果，待一切終結，她可轉世投胎，而他定會被昊天上帝召回天庭，歷劫結束，真君歸位，她與他就此再無瓜葛，可眼下……

        “不！不可以！”楊苒依拍著陣眼周圍的結界，悲痛出聲：“楊戩！不可以！”

        姑娘驚慌失措，泫然淚下，她左顧右盼，很想做點甚么來阻止這一切，可……她能做甚么呢？

        “對，神龍夜明珠！”她心中忽就閃現這般念頭，旋即轉過身子，對向那顆熠熠生輝的珠子。

        她擁有瀟芊的記憶，她終于回憶起，清源曾同瀟芊提及，一千五百年前，萬妖之祖石磯正是借助神龍夜明珠的力量，擺出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才得以沖破九重天的結界，率領巫妖兩族殺上天庭。

        而那毀掉陣眼，救三界于水火之中的人，正是清源的父親--金童神君，神龍夜明珠認主，當年一出世，便被金童的師父太上老君煉入了金童的心頭血，一旦祭出，只有金童神君能壓制住它。

        確言之，是擁有金童血脈之人皆可讓它聽命，所以當時的清源也可以，那么帶著清源仙格轉世的楊戩應當也是能做到的，她想。

        危如累卵，間不容發，楊苒依極其匆忙地聯想過這一切，她恍然有了一個不詳的念頭--神龍夜明珠再現人世，所有矛頭悉數指向楊戩，她們真的僅僅只是想報仇么？

        當年金童神君以身殉三界，清源是戰神之子，他既接過戰神的責任，就應當護衛蒼生，他不可以……不可以為了她葬送他原本輝煌的兩生兩世。

        楊苒依毅然決然爬起身，托著沉重的身軀，朝那顆神龍夜明珠撲了過去。

        三霄于空中垂眸瞥去，自然明白她想做甚么，雖訝然她怎會知曉將神龍夜明珠壓入混元金斗中，便可從內摧毀陣眼，但即刻又暗嘲她的不自量力。

        “這神龍夜明珠認主，你以為就憑你一個肉骨凡胎，能動得了它么？”瓊霄冷冷出聲。

        楊苒依不做回應，只用雙手使勁壓著那顆夜明珠，耀眼的白光灼得她雙目生疼，就在那一瞬，它動了……

        這細微的突變，在場的眾人都覺察到了，目光齊齊投向楊苒依那纖弱的身影。

        三霄娘娘俯瞰，雙目圓睜：“怎么可能？！”

        楊戩大抵也明白了苒依在做甚么，他不可置信，同時也惶恐不及，而后，他望見姑娘回頭了，她笑了……

        那笑意如清風朗月，帶笑之人卻淚眼朦膿，滿目蒼涼。

        他聽見她揚聲高喊：“楊戩，忘了我，好生活著，守天下蒼生，護三界和平！”

        姑娘轉頭，于烈光中闔上眼眸，顫抖著身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她低語：“孩子，幫幫我，幫幫我……”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所有。

        她終是做到了，在神龍夜明珠陷入混元金斗內的那一瞬，投射出的劇烈白光包裹大地，方圓數里恍若白晝，耀得人恍惚不定。

        “苒兒！！”楊戩雙眸通紅，近乎聲嘶力竭。

        砂石黃土漫天飛舞，毀掉陣眼所產生的強烈余波向四周擴散，眾人避猶不及，李哪吒同黃天化死死鉗住楊戩的雙臂，阻止他發瘋似地奔向那方石臺。

        楊蓮花看著遠處的亂象之景，聽見她姐姐的聲音順著余波傳出，響徹整座營寨。

        “姐姐！”她痛喊，心口劇痛無比，踉蹌著往軍營外跑，但她終是痛不欲生，雙腿無力，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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