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離世
喧囂過后,一切歸于平靜,除了那方轟然倒塌在地的殘破石臺,四周荒寂得恍若甚么都未曾發生過。
楊戩跪在那殘垣之間,耳畔有微風拂過,久久未曾言語。
甚么都沒了,她走得干干凈凈,未留下一絲痕跡。
他從未想過,他與她之間,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太過意外,太過突然,胸腔內的那顆心似乎已經痛到麻痹……
哮天犬不知何時鉆了出來,弓著細白的身子在碎石塵土間摸索,此刻突然抬頭,而后跑到了楊戩身邊。
它嘴里叼著那只粉色的玉鐲,俯趴在地,鼻腔內發出輕微的哼唧聲,它似也知曉發生了甚么事,黑溜溜的眼睛里透出哀戚之色。
楊戩握住那玉鐲時,指尖忍不住顫抖。這玉是南極仙翁贈予他師父的,源自鳳凰桃山頂的祥和之境,原身是一塊通靈寶玉。
他及弱冠那年,師父將玉給他做了生辰禮,寓意保他平安。
玉在人卻亡,楊苒依的肉身被那陣眼中的強大法力消弭得無影無蹤,他眼下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肉骨凡胎是如此的脆弱……
玉鼎真人踏祥云而來時,籠罩蒼穹的黑云已然散去大半,浮于空中的那顆神龍夜明珠依舊光彩四溢,他念了個法訣,將那珠子收入云袖之中。
老者手執拂塵落地,視線落在那躺倒在地,已沒了氣息的三霄身上。
她們方才在陣眼被毀時受了重傷,而后便成了李哪吒與黃天化的刀下亡魂。
玉鼎心下嘆息不定,他自是沒料到玉虛宮與碧游宮能鬧到此般境地。
忽聞眾人的那聲-玉鼎師叔-,楊戩原本巋然不動的身軀,堪堪轉了過來。
他目光窅窅,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布滿血絲,在來人走進時,他伸手拽住了那玄色的道袍。
“師父……”楊戩垂頭,顫抖出聲:“為甚么?苒兒此般良善,為甚么要這樣對她?”
他不知該與誰說理,不知該去哪里給他的妻兒討一個公道,他一向堅毅且鮮少展露自個兒內心的情緒,眼下,在玉鼎真人面前,他終是落下了無聲的淚。
為甚么?玉鼎真人也想知道。
老者垂眸,眼前是自己費心費力培養出來的弟子,他拽住道袍的那只手,依舊骨節分明,似是比數年前更修長結實了些,卻帶著滿滿的無力與絕望。
楊戩上一回這般拽住他,還是楊苒依出嫁的那一年,少年十七歲,跪在玉泉山頂的密雨里,求他放自己回家。
物是人非事事休,摧人心肝,也磨軟了老者的這顆千年心。
玉鼎真人垂眸長嘆,終是無奈開口:“楊戩,有些事,為師不得不告知你了。”
-
楊苒依犧牲的消息傳回西岐城時,武成王府的侍衛還在四處尋人。
前廳內,小廝匆匆來稟。
本就心神俱焚的李氏聞此,霎時大驚失色,手中的杯盞哐當墜地:“你……你說甚么?苒……苒兒……”
話未說完,李氏氣息一滯,只覺血液瞬間涌上頭頂,徑直朝后倒了下去。
相府東院。
楊蓮花醒來之際,臥房內并未點燈,自窗欞投入的清輝打在昏暗里,將周邊的物件皆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視線朦膿,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好一會兒都沒緩過神來。
恍若大夢一場,讓她分不清夢與現實。
蕓兒端著一盞燭燈走進房門,見榻上的人轉醒,有那么一瞬險些面露欣喜,但終還是壓抑著,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低低出聲:“小姐,您感覺如何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楊蓮花嗓子干啞,默了一會兒,才問:“咱們何時回來的?”
蕓兒答:“昨日破陣之后,大軍便撤退回城了。”
聞見“破陣”二字,楊蓮花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她多么希望那僅是一場噩夢,夢醒之后,她的姐姐依舊安然無恙。
她似乎想要確認,喃喃道:“姐姐她?”
蕓兒不語,一雙眼睛又噙了淚水,默默垂下頭去。
楊蓮花闔上眼眸,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只聽見蕓兒小聲說:“奴婢去將小姐的藥端來。”
誤了兩日半夏湯,又遭此錐心之痛,她四肢綿軟,大抵連下榻的力氣都沒了。
蕓兒端藥回房時,楊蓮花已靠臥在床頭,她并未言語,僅是靜靜地由對方喂著藥,像個沒有生氣的娃娃。
她想,她得快些好起來,去看看娘親……
思忖及此,廊下又有腳步聲傳來,而后是輕叩門扉的聲音。
蕓兒猜測,興許來人又是武成王府的綠旖,李氏暈倒的消息,還是她過來傳的話,只不過那會子楊蓮花還未醒。
蕓兒開門,本想先將綠旖拉至一旁說話,誰知后者見著楊蓮花,當即跪坐在地,埋頭便道:“二小姐,夫人,夫人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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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蓮花不知自個兒是怎樣混混沌沌,被人送至武成王府的,蕓兒和綠旖攙著她走進房門時,楊戩已經在那兒了。
李氏形容枯槁,顏色憔悴,仿若臥榻已久的模樣。
楊蓮花跪坐于榻邊的蒲團上,伸出手去把李氏的脈。
此時旁側的巫醫湊近問:“蓮花姑娘,楊夫人平日是否會有眩暈、頭痛等病癥?”
楊蓮花點了點頭,她是醫者,李氏因何會如此,她自然知曉——
當日父親楊任暴斃宮中,娘親本就受了莫大的刺激,就此落下眩暈、頭疼之癥,而如今多半是一時氣血逆亂、腦脈痹阻,才導致的半身不遂,若是一口氣沒提上來,只怕真真是要去了。
楊蓮花不敢再往下想,只將母親的手攏于掌心,企圖尋求一絲安慰,卻險些被那冰涼的溫度刺出眼淚。
李氏有些微舌強語蹇,注視了楊蓮花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喚了聲:“蓮兒……”
“娘,您想要甚么?您跟蓮兒說。”姑娘將那只手又握緊了些,竭力揚了揚嘴角。
縱使方才巫醫是避著自個兒去外頭傳的話,但身子是自己的,李氏還能不清楚情況么?她將另一只手顫巍巍抬起,朝楊戩伸了過去:“戩兒,蓮兒……她……”
楊戩知曉她要說甚么,趕忙握住,鄭重許諾道:“娘,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蓮兒的。”
黃家人在臥房內圍了一圈,李將軍府的人是不久前趕到的,連姜子牙眼下也正跨進武成王府的大門。
李哪吒站在房門口,定定望著跪在榻前的那道嬌弱的身影,眉宇間含著諸多情緒。
此時,少年冷不防被身旁人朝脊背重重一拍,他怔怔回頭,只見娘親殷氏蹙眉睨他,道:“你愣在這兒做甚么?還不快進去陪著!”
殷氏盯著他的背影,抿唇輕輕一嘆,心下道:這兒子生得是有些榆木腦袋的。
床榻邊兒,楊蓮花腰際倏忽一緊,轉首時,正對上一雙明朗的眼睛。
少年懷中溫熱,臂膀有力,被他擁著,便仿若在荒海里漂泊已久,在身心俱疲之際,終于尋著了一處可供依靠的土地。
李氏見著他來了,睜了睜眼眸,試圖讓自個兒更精神一點兒,她將楊蓮花的手送了過去,大抵是想將女兒整個人都交給他。
李哪吒手掌寬闊,姑娘的兩只小手皆被他握在掌心里。
他會意,開口道:“伯母,我定會盡我全力護她安好,此生,決不負她。”
他嗓音低沉而清冽,帶有一股平日里鮮少呈現的穩重,連他的措辭也尤為妥帖。
承諾太過,眼下只會顯得荒誕蒼白。
楊戩曾許諾過,會好好保護楊苒依,此生再也不分開,可結果呢?無非是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灰飛煙滅。
這世間有諸多束手無策,也有諸多不測風云,輾轉沉浮,他們僅是那戲里最可悲的人罷了。
李氏徐徐開口:“叫一聲……娘。”
“娘!”李哪吒將懷中人摟緊,應得不假思索。
房門口,殷氏見此,不禁以秀帕拭淚,兒子是托付出去了,可她那兒媳婦未免也太命苦了些。
楊戩一言不發跪在榻前,他見李氏側首朝他望來,目光深邃,楊戩內心滿是愧疚,他其實連與母親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李氏嘴角輕輕抽動,胸中的郁結之氣似讓她即將無法呼吸——
這或許就是命啊!她的女兒終究還是沒能活下去,但好在,她曾經幸福過。
淚水悄聲淌過臉頰,當視線漸漸模糊,李氏嘶啞開口:“戩兒……娘,不怪你……”
伴隨話音落下的同時,楊戩握住的那只手也完全失了力道。
他雙眸遽睜,一聲“娘!”喊得肝膽俱裂,震得眾人霎時慌了手腳。
楊蓮花不可置信地看著已然闔上眼眸的娘親,痛喊著起身撲上前去,眼淚汩汩而流,對方卻沒了絲毫聲息。
姜子牙頓在房門口,里間的紛亂與哭聲也刺痛了他的眼。
他憶起昨日,他在金雞嶺前送玉鼎真人離去之時,柏鑒來了。那柏鑒是姜子牙收的弟子,被他安排在岐山掌管封神臺。
玉虛宮二代弟子皆知,天帝下了一道封神榜,而那榜上有名之人皆會被引渡進封神臺的虛位,以待日后封神,為天庭效力。
柏鑒自岐山前來,便是因為有一女子魂魄閃現,但旋即便消了蹤影。
姜子牙見玉鼎真人神色凝重,心下也猜到了幾分。只不過,他自是沒想到,天帝為了徹底拆散清源與瀟芊,將這一世的楊苒依早早便釘在了封神榜上。
天道有情亦無情,姜子牙暗思不語。
然而這件事,玉虛宮的三代弟子是不知情的。
恁時,他問玉鼎真人:“苒依姑娘跑了,那空出來的神位,該如何?”
玉鼎并未直接回應,而是道:“姜師弟僅當無此事發生便是。”
……
天際的一方祥云之上,玉鼎真人展開玄光鏡,里頭正映出此時武成王府內的景象。
楊苒依的魂魄逃離了封神臺,那神位自然只能找人頂替了。
玄光鏡中,是李氏雙目緊閉,平躺在榻。
為了楊戩,他玉鼎與天帝為敵,脅迫柏鑒偷梁換柱……罷了,玉鼎真人心下嘆息,自己養大的徒弟,還能看著他去尋死不成?
可是,楊苒依怎會有能力擺脫招魂幡的控制,而她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玉鼎取出藏于袖中的神龍夜明珠,定定凝視,只覺這珠子似乎不如從前那般澄瑩,里頭像是多了甚么東西。
若他沒猜錯的話……
玉鼎真人將夜明珠握于掌心,收起玄光鏡,念了個法訣往天庭而去。
只不過,這一回,他率先要造訪的,是瑤池金母所居的瑤池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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