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隔閡
日近西斜,金燦耀目的陽光打在廊檐下,映出院中芭蕉的身影。
楊蓮花靠窗坐于書案前,支著下頜出神,一旁擺著那卷□□紋的敕旨。
現下方及酉時,按理說軍營內尚未散值,可游廊上傳來的腳步聲,愣是讓她脊背僵了僵,腦中思緒瞬間回籠。
這腳步聲她是極其熟悉的,輕快迅疾卻又不失力道,幾息功夫間,少年那張剛毅俊面已經出現在了房門口。
楊蓮花忙起身迎了過去,細聲問:“怎的這樣早就回來了?”
她唇角輕彎,目光卻在不動聲色地攫著他,一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油然而生,隱于袖中的手指默默攥緊。
李哪吒鎧甲未褪,逆光而站,肩上暗金色的虎頭紋飾顯出一派孤傲冷冽之色,他面上雖帶有微微笑意,卻總讓人覺出一股子壓迫的氣息。
見他視線流轉,終落在案上敕旨之上,楊蓮花壓了壓心頭的忐忑,主動湊近,用絹帕替他擦了擦額角沁出的薄汗。
“怎么了?”她笑著朝他眨了眨眼睛,“誰又惹你了?”
這人顯然是匆忙趕回來的。
至于為何而來,她心里頭自然清楚。
少年喉結滾了滾,不咸不淡地開口道:“武王讓你進宮?”
楊蓮花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垂眸答道:“是,武王封了我一個三品御醫官,確實得入宮。”
此話說完,頭頂那人便默了一陣,似乎在靜待她的下文。
她抬頭,與他四目相對,又柔聲補充道:“所以,日后應當是無法伴你出征了……”
因見他目光里本就蘊含不多的溫和神色漸次冷淡,楊蓮花說話的音量不自覺低了下去。
李哪吒劍眉輕挑,歪頭盯著她低下的頭頂,“所以說,你是答應了?”
這可是天子下詔,板上釘釘的事情,可還容她推拒?
方才獨自沉思良久,心中掙扎著是否該與他坦白那日進宮面圣之事,眼下他突然回府,瞧著便是心情不佳的模樣,硬生生將她鼓足的勇氣又愈漸逼了回去。
楊蓮花長睫垂下,眼中神色郁郁。
她抬起手,握住少年臂上護腕,卻輕咬下唇,默聲不語。
反倒是李哪吒率先長舒了一口氣,打破了此般沉寂:“我知道你一直想將師伯傳予你的醫術發揚光大,封官對你來說是件好事,可是……”
他頓了頓,語氣又柔和了不少,“可是我不想讓你離開我!
早已習慣了他的暴躁,倒是真未細想,曾經桀驁不可一世的少年其實已經慢慢兒轉了心性。
他難得的溫柔,都給了她。
楊蓮花怔怔抬頭,正對那雙深邃星眸以及微蹙的眉宇,他像是深怕失去甚么,神情中帶有幾分祈求,幾分急切,悉數映在她的眼里。
漸漸,她眸光似含了一層水霧般閃爍不定。
他鮮少展露的善解人意,此刻皆化為了她心間的苦澀。
少年身上那襲鐵甲外表寒涼,她貼近靠在他的胸膛上,臉頰卻是一片溫熱。
“哪吒,”她低聲開口,“有件事,我想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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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蓮花曾設想過他的諸多種反應,例如,大發雷霆對武王破口大罵,最差的一種莫過于徑直殺進宮去……
可當她真將此事道明,卻面對他質疑審視的目光,此般境地,她是真真未料到的。
“你明明是入宮見他,卻謊稱在與巫醫議事?”
憶及那日她的說辭,李哪吒面色緊繃,一字一句都透著強壓的慍怒。
楊蓮花尤為緊張,慌亂得心尖亂顫,她解釋道:“我是怕你生氣,才……”
“又是這個理由,”話未說完,對方一聲冷笑將她硬生生打斷,“他姬發都欺壓到我頭上了,你還在這畏手畏腳,怕我生氣?!”
“難怪,難怪他會如此多事阻攔我爹去提親!”
有些事情,突然之間就有了緣由。
真是荒唐至極!
他厲聲道:“難不成這人御駕親征,也是為了你?那天夜里,你一個人進了他的帳子,你……”
李哪吒閉目深吸了一口氣,只覺陣陣心火在頻頻往外冒,黃天化說的“孤男寡女”四個字,此刻就似他喉間一把刀,隨時都能將他勒出血來。
楊蓮花近乎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眸子,驚詫地脫口而出:“你看到了?”
這一句問得委實不合時宜,連她自己也莫名覺得透著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越描越黑。
而那人的情緒顯然瞬間被點燃了,揚起食指就朝她的鼻尖指了過去,一個“你”字頓在舌尖。
少年氣得牙根酸疼,頭上就像是頂了一片青青草原。
“不是的,不是的,”小姑娘拼命搖頭,眼中快急出眼淚,“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給他送藥而已!
“你怎會以為我……”她咬了咬唇,愣是沒吐出那些令她不適的字眼。
她握住少年戳在她面前的手指,往自己的心口收了收,轉而道:“我對你的心意,難道還需懷疑么?”
李哪吒盯著那雙盈盈如水的眸子,確實澄澈得仿若能一眼看透,她太過干凈,也過于美好,大抵是世間男子都會心悅的那種模樣。
藥,這還真是提醒他了。
他嘴角輕抽,啞聲開口:“我也不想懷疑啊,可你連救命的藥都能給他,你覺得我該怎么想?”
這質問聲語調輕慢,卻隱約透著些無力。
他似乎已經從慍怒轉變為失望與害怕——
當日土行孫對她的大方覬覦,平日里軍中將士對她的欣賞、暗自傾慕,此般種種,他皆全不在意。
而這一次,他一直以來的驕傲似乎被人踩在了腳底,姬發是天子,是天子……
楊蓮花覷著面前人陰晴不定的目光,忍不住淚眼朦膿。
她踮起腳,去環他的脖頸,抽噎道:“你不要,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真的沒有……你相信我……”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信她呢?
李哪吒沒有動,挺拔的身軀直立如松,他默了片刻,才冷聲開口:“大軍三日后出征,我再問你一次,跟我走,還是留下?”
這近乎是一個選誰的問題,楊蓮花茫然無措,只得低聲試探:“我……我不能抗旨。
她仰首靠近他的下頜,保證道:“你信我,我一定會把事情解決,斷了他的念想的。”
她不會做白妍的替身,也絕不會再愛上其他人,只是解鈴還須系鈴人,她不可此般不顧全大局。
可她的少年大抵理解不了她,抑或是他的心緒早就被騰然而起的危機感沖亂。
李哪吒面無表情地抬手,拽下了她纖細的藕臂。
在他轉身時,楊蓮花趕忙伸手圈住了他的腰,急聲道:“你去哪兒,你不要走!”
那身鎧甲寬厚,她抱得實為吃力。
人糾結擰巴起來的時候,大抵連自己也搞不清該做些甚么。
李哪吒一聲不吭,明明兒內心像只斗敗的公雞,外表卻依然是一副傲不可攀的冷峻模樣。
他將她的手指扣于掌心,不著痕跡地避開鎧甲上的銳利處,往后甩去。
“不用你管!
聲音緩,卻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旋即,打開了房門。
光線漸暗,楊蓮花盯著院中隨風翻卷的落葉,只聽他身上金屬碰撞的聲音愈行愈遠,心里頭荒寂得恍若寸草不生。
她指尖余溫尚存,左手緩緩抬起,去撩寬大的云袖。
而右上臂那點紅色朱砂映在她眸中,是如此的刺眼。
-
帝辛八年,八月初十,姜子牙在岐山金臺拜將,后日,周軍便會出征進攻朝歌。
一切都進展得如火如荼,唯有到夜深之時,眾人才有閑時休憩。
相府里的花園視野開闊,舉頭即可望明月,大抵亥時三刻,月上梢頭,李哪吒自凈房往寢室而去。
行至游廊拐角處時,遠遠地便望見楊戩站在花園里,頭頂是一輪皎潔的圓月。
這人素來寡言,而如今更是清冷,據土行孫所言,押糧路上除了發號軍令幾乎一言不發,哪怕他老土使出渾身解數,得來的也只是對方的幾聲“嗯”。
李哪吒放輕步子走近,而后才瞧清他掌中握著的物什——
是那日哮天犬在廢墟中翻出來的粉色玉鐲。
他眸光收緊,頓在了原地。
那頭楊戩正垂眸,手指摩挲過玉面,來回往復,就似是踏過多年的回憶。
睹物思人,哪怕是他這個旁觀者,都能生出幾分感同身受的痛楚來。
李哪吒喉結上下一滾,終究還是將這幾日的苦悶暗自咽入腹中。
他心愛之人,尚全須全尾,他還有甚么好不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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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初方至,周軍便浩浩湯湯向東進發了。
小將們昨夜宿在軍營,楊蓮花并未與臨行的眾人打上照面,而她醒來之時,也不過卯時一刻。
熹微晨光透過窗欞,她坐在妝奩前,撫著那支點翠發簪發了許久的呆。
身為玉虛宮唯一的女弟子,她心性自然是聰慧的,自打聽聞了她姐姐與楊戩的前塵往事,漸漸地,她也從其中想明白了其他一些事兒——
她同哪吒相遇,又經太乙師叔極力撮合,一路酸甜苦辣行至今日,興許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她想,既是緣定今生,那么,他們絕不會被拆散。
楊蓮花將發簪收入妝匣中,而后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出了房門。
院中有小廝在灑掃庭院,整潔有序。
她抬首瞻那明亮的日光時,余光瞥見有一人連忙放下掃帚,朝她走來。
“蓮花姑娘,”迎面站立的小廝朝她頷了頷首,“李將軍臨行時,托小的交給您一樣東西!
楊蓮花認得他,平日里時常隨侍在西院內,與李哪吒那三人的關系還算親近。
小廝從懷中取出一個玄色的荷包,楊蓮花接過,笑著道了聲謝。
荷包沒甚么特殊的,興許是殷夫人給他的,她摸了摸,多少有些猜出里頭裝著的是甚么。
如鐲子的形狀,只不過她打開之時,里頭鉆出的金色光芒耀得她晃眼了一瞬。
楊蓮花不自覺瞠目——竟然是乾坤圈!
將那金鐲取出,她站在廊下看了許久,仿佛上頭還留有他的氣息。
晨風伴著暑熱之氣拂過臉頰,她垂眸彎了彎唇角,將乾坤圈套在了自個兒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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