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游提著書包，朝著蘇沐風的方向抬腳。

        就在這時，村道上響起一聲驚雷般的高聲呵止。

        “誰在打人！住手！哪家的小孩兒！還跑到公路上來欺負人了！”

        大人的聲音傳來，正在欺負人的小胖子和小瘦子一下萎了，對視一眼就慌慌忙忙松開蘇沐風跑路。

        蘇沐風瘦瘦小小一只，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躺在泥巴村道上，和車轱轆壓出的凹痕無縫銜接，填平地面。

        “小風？”

        五十出頭的蘇平動作還很敏健，看清楚了被欺負的主人公竟然是自己家的小孫孫，當即一急，也管不上去抓打人的小壞蛋，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就沖蘇沐風的方向跑過來，肩膀上搭著的汗衫掉了也不管。

        “喲，我的小孫孫怎么被人欺負啦？爺爺的小風喲！”

        蘇平把蘇沐風從地上提溜起來，動作輕輕，拍拍前面，又拍拍后面，最后給蘇沐風擦擦沾滿灰塵的小臉蛋。看到蘇沐風臉上和胳膊上被枝條抽出來的紅腫痕跡，蘇平心疼壞了。尤其是小臉上的皮膚嫩白嫩白的，直接被抽出兩條泛著血珠的紅腫印子，左臉蛋一條，右臉蛋一條。

        “誰家的小兔崽子竟然敢欺負我們家小風！看看給我們家小風打得！臉都破相了！等會兒爺爺去找他們屋頭人，把他們打一頓！”

        粗糙的大手擦在臉上，動作輕柔，蘇沐風的委屈一下登頂，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攬著爺爺的脖子，眼淚就像金珠珠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

        “爺爺！他們是壞人，他們罵謝游！”聲音軟乎又委屈。

        原本僵住在不遠處的謝游聽見這句話，轉身就跑，仿若身后有會吞吃人的洪水猛獸。他腳步不停地往家跑，一刻都不敢停。

        蘇平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謝游是誰。好像是隔壁謝家很小就沒了爸媽的那個小男娃？性格孤僻，不愛說話。

        他摸摸蘇沐風哭紅的小臉蛋問：“怎么突然護短起謝游來了？你們是好朋友？以前也沒看你們一起玩呀？”

        蘇沐風點點頭，又搖搖頭，話到嘴邊又怎么也說不出來，最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團麻線，小臉委屈得皺在一起，可憐見的。

        蘇平又心疼又好笑，把他抱在懷里舉高高：“我們小風才五歲，就想要保護比你大好幾歲的小朋友了？這么勇敢啊？爺爺抱你回去擦藥藥，擦好藥我們去找欺負你的壞家伙算賬！”

        小奶音委屈：“嗯啊。”

        蘇沐風緊緊抱著蘇平的脖子，也不嫌熱，把自己的腦袋靠在蘇平的肩膀上，五歲的腦容量不能讓他多想，但他這會兒就是委屈壞了，不知道是在委屈謝游不保護他，還是在委屈小胖子罵了謝游。

        回家的路走著走著，蘇沐風就睡著了，夢里他還惦記著要讓謝謝把小胖子他們收拾一頓，給謝游出氣。

        蘇平把睡成軟軟一條的蘇沐風抱回家放在堂屋里的竹制躺椅上，摸了一把蘇沐風的小額頭，上面一層薄汗，肉乎乎的小鼻頭上也沁出一層汗珠，背心的衣服汗濕之后貼在背上，蘇平給他把衣服扯著抖一抖，不讓衣服貼在后背黏糊著。

        看樣子是熱到了。

        蘇平趕忙把堂屋吊頂風扇打開一檔，又用汗衫給蘇沐風把一鼓一鼓的小肚子遮住。確保蘇沐風睡在這里不會冷也不會熱，這才放心去找藥和準備熱水。

        蘇家人丁不怎么興旺，和蘇平同一撥結婚生子的人家里基本都是兩三個子女，有的還要更多，可到了蘇平這兒，就生了蘇沐風他爸一個兒子。結果唯一的兒子還在蘇沐風快四歲的時候因工傷身亡了。南方的廠子太遠，兒子的尸體最后只能以骨灰的形式帶回來。

        兒子去世之后，兒媳回去南方的廠子里一邊當女工掙錢，一邊和兒子生前工作的廠子打官司，力爭該有的賠償和重視，獨苗苗蘇沐風就繼續留在家里讓他們老兩口養著。

        蘇沐風從小就是個乖孩子，很少哭鬧，也很懂事，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身體太弱，明明已經滿五歲了，身高體型還和三歲多的孩子一般。大病小病，頭疼腦熱的，一兩個月總有那么一回，可讓他們老兩口操碎了心。

        因為身體的原因，小風從小也不怎么喜歡出門去和別人玩，大多數時候都喜歡一個人蹲在屋檐下玩著他編竹編用剩的邊角料篾條，或者是弄點泥巴捏碗碟，像今天這種和別人打架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當然，也不排除今天的打架是被迫，別人欺負到他頭上了，他跑不掉就只有被打。

        想到這個，蘇平就生氣，他這么乖的一個小孫孫，竟然被人欺負了！他一定不會放過那些臭小子！等給小風把藥擦了，就去找那些臭小子算賬！

        蘇平拿著藥走到躺椅旁，把藥放在八仙桌上，把熱水端出來，彎腰看了一會兒蘇沐風呼呼睡覺的小模樣，動作輕輕，拍拍他的背。

        “小風，小風，別睡了，醒醒，爺爺給你擦藥藥了。”

        因為蘇沐風的體質原因，家里用的藥，不管是治頭疼腦熱的，還是治跌打損傷的，全都是正兒八經從醫生那里拿的，絕對沒有土方子或者地攤上買的三無藥。

        蘇沐風嚶嚀兩聲，像根軟面條似的被蘇平扶起來坐好。

        他揉揉眼睛，腦袋有點暈。

        他剛剛做了一個夢，夢里是劇烈搖晃的世界，他夢到有個人救了他，還夢到了爺爺奶奶慢慢變老，夢到自己上了一年又一年的學，去了越來越遠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吃飯睡覺，自己一個人長大。后來，長大的自己慢慢變成小時候的自己。他夢到媽媽出門去打工，夢到爸爸給他買的小汽車，夢到小時候的好多好多事情，一切都很熟悉。

        夢里好復雜，他醒過來就有點記不住了，他只記得自己曾經當過大人，但是現在好像只是一個小孩子了。不過小孩子也沒什么不好，小孩子就不用去很遠的地方上學，可以和爺爺奶奶待在一起。他要當好小孩子，做一個乖小孩。

        “爺爺。”蘇沐風習慣性軟乎乎叫了一聲。

        蘇平看他慢吞吞揉眼睛的樣子覺得可愛，等他坐在躺椅上發了會兒呆，看起來清醒一些之后才摸摸他毛絨絨的發頂說：“小風過來，爺爺先給你把身上的灰塵洗一洗，然后給你擦藥藥。”

        “好。”蘇沐風應了，乖乖伸出自己的手。

        蘇沐風身上有傷口，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是蘇平也不敢直接給他洗澡，怕水弄疼他傷口，只好關上堂屋一半的門遮住蘇沐風，用溫熱的水打濕帕子給蘇沐風擦一擦全身，邊擦邊感嘆：“小風的身上和手上都沒什么肉，就只有臉蛋上有點肉，什么時候我們小風才會白白胖胖的呀。”

        說到最后，蘇平有點感傷，他這輩子也沒啥其他的心愿了，唯一想要的就是小孫孫健健康康，都這么難呢。

        蘇沐風低頭看看自己的小手，短短的，一點點粗，手背上四個淺淺的肉窩窩，好像是不夠胖胖。

        “爺爺放心，我好好吃飯，會長高長重的。”

        蘇平爽朗大笑：“好，我們小風好好吃飯，爺爺就買好多肉肉回來，讓奶奶好好做飯，給小風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蘇沐風抿著嘴角乖乖一笑：“奶奶做飯最好吃了！”

        蘇平笑他：“真是奶奶的小馬屁精！”

        給蘇沐風把身上的灰塵都擦干凈了，蘇平就給蘇沐風穿上干凈的衣服，然后拿起一瓶醫用酒精。

        “小風啊，爺爺用酒精給你把受傷的地方都擦一擦，消消毒，不然細菌進傷口里面會生病。”

        蘇沐風乖乖答應。

        先擦的是手上的傷，不嚴重，就是被紙條抽得紅腫起來了，酒精擦過蘇沐風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只覺得涼悠悠的，像風油精。可等擦到臉上兩條出血的痕跡上時，酒精就像針扎一樣往他傷口里去，很疼。蘇沐風倔強的小嘴就癟了，扁成一條線。

        他不哭不鬧，可嘴角都在抖，眼睛紅潤潤的。

        蘇平一下子心疼極了，又把那兩個欺負蘇沐風的壞小子臭罵了一頓。

        擦到最后幾下的時候，蘇平松了口氣，加快動作，夸獎蘇沐風：“我們小風好乖，好堅強呀。”

        堅強的蘇沐風癟著嘴點頭，視線從門口一掃而過，對上了門口那雙冷漠黝黑的眸子，一陣委屈涌上心頭，哭意再也忍不住。

        眼眶里的淚珠成串掉落，嘴巴委屈發抖。

        他好委屈的！好委屈啊……

        蘇平慌了：“小風怎么突然哭了呀？是爺爺用力把你擦痛了嗎？不哭不哭，爺爺給你呼呼~呼呼~”

        呼呼不是很管用，蘇沐風抬起小手指著門口的方向。

        被他指中的人一秒不見，仿佛剛剛的對視只是蘇沐風眼花的錯覺。

        蘇平順著他的指尖看出去，可是什么也沒看到。

        “小風，門口有什么嗎？是想要出去玩嗎？爺爺給你擦完藥了，馬上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要謝游……”蘇沐風哭起來，小奶音一顫一顫。連帶著身子也跟著微微抖動，胸膛快速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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