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風！蘇沐風！你不會真是個傻子吧！我和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蘇沐風意識混沌間，仿佛聽到有人在叫他，又好像是在笑他，童音稚嫩，縈繞耳邊。

        聲音斷斷續續，引著蘇沐風的意識更清晰。

        被推了一下，直接一個屁股墩坐地上，受到驚嚇，心臟猛縮了一下，血液上涌，腦子也徹底清醒。

        睜開眼，蘇沐風看到一個肉色的圓球杵在自己面前，他努力仰脖子，看到圓球上面還有個圓腦袋。

        哦，原來站在他面前的是個衣服兜不住肚子的小胖子。

        小胖子居高臨下對他頤指氣使：“蘇沐風，你真傻了？我讓你把做好的盤子遞給我！”

        小胖子周圍還站著一個瘦高的小男孩，和白胖的小男孩對比鮮明。

        小瘦子應和，狐假虎威道：“蘇沐風，你聽見沒有，把做好的盤子遞給大哥！”

        “切。”蘇沐風看見這個小胖子就覺得心底涌起一陣氣，氣得他頭暈，雖然具體為什么生氣他已經不記得了，但就是很氣，氣到恨不得騎在小胖子身上把他胖揍一頓。

        “你切什么？沒有爸爸的小雜種！孤兒！”小胖子鼓著小胖臉咒罵。

        這一幕好像曾經發生過無數次，以前蘇沐風只會轉身走人，可這次，蘇沐風的火氣一下從腳底板躥到了天靈蓋。

        熊孩子！嘴真臭！

        他虛著眼睛看了一眼小胖子，從地上撿起兩個做得很圓潤的泥盤子，臉上滿是小孩的天真，開口說話的聲音也軟乎乎的，像天上的大胖云一樣軟：“你要這個是嗎？”

        小胖子趾高氣揚伸手：“對，給我，我要摔！既然你不想拿給我過家家玩，我就全部給你摔了！”

        “好呀。”

        蘇沐風臉上是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鎮定，兩邊臉頰因為繃著嘴唇而顯得鼓鼓的，他左右手各一個大盤子，泥做的盤子被太陽光烤過表面干燥成型，拿在手里冰冰涼涼的，很有質感。

        “給你！”

        在小胖子和小瘦子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蘇沐風使出吃奶的勁把兩個盤子當旋風飛盤，對著他們的臉砸了過去，幫助女媧娘娘重塑失敗作品。

        丟了之后蘇沐風拔腿就跑。

        跑了幾步，蘇沐風低頭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是他的腿嗎？好短好瘦啊，還跑不快。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但到底是怎樣的，他又想不起來。他一認真想腦袋就痛，而且這會兒他被追著跑，沒有太多注意力用來想自己為什么是這樣的。

        “別跑！蘇沐風！你跑不過我們的，你快回來給大哥道歉！”這是小瘦子在喊。

        “蘇沐風你真是個傻子！你跑偏了！你家在那邊！”這是小胖子呼哧帶喘的吶喊。

        蘇沐風下意識想要反駁，他才沒有跑偏，他又不是要回家。

        那他是要去哪里？

        這個腦袋好像不太靈光，行為全憑借身體本能支配。

        邊跑邊想，蘇沐風突然想起自己要去哪里了。

        他是要去找一個人，一個會保護他的人，一個他也想保護的人。

        想起那個人，他心里就酸脹到不能呼吸，小嘴巴張著使勁呼氣，嗓子眼被裹著的風刮得生疼。

        謝游，你在哪里啊，你為什么這么遠，他快要跑不動了。

        蘇沐風跑得小臉發白，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在村道上遇到了那個單肩掛著書包，穿著黑色短袖，滿臉戾氣的小少年。

        很陌生，但他知道，這個小少年就是謝游。

        他像個小炮彈一樣對著謝游發射，在即將和謝游成功對接時，謝游余光掃了他一下，往側邊拐了一步，他差點剎不住車把自己插進土里。

        轉向之后，他又沖著謝游過去了，預計要摟住謝游的腰，結果只抱到了謝游的大腿。

        不過沒關系，大腿也一樣，都是謝游。

        謝游眉頭一皺，不耐煩抖抖腿：“你誰？”

        蘇沐風大口喘著氣，像個破風箱，邊抽邊回答：“我是，蘇，沐，風。呼呼~”

        “蘇沐風？”謝游回憶了一下，有點印象。

        好像是隔壁再隔壁那家的小孩兒，和爺爺奶奶一起住，身體不怎么好，瘦瘦弱弱一小只，經常路過的時候就看見小孩兒一個人坐在屋檐下擺弄邊角料篾條，也不和別的小孩一起玩。他當時好像還想過，這種身體素質，要是打架的話誰都打不贏。不過這小孩兒應該不用打架吧，他爺爺奶奶好像都對他挺好的。

        低頭一看，吊在自己腿上的還真是那個身體不好的小孩兒。身子薄薄一塊，胳膊細腿也細，全身就那個腦袋稍微大點，顯得臉頰上有點肉，大眼睛閃啊閃，像個精致的卡通娃娃。跑狠了，臉頰肉紅白紅白的，嘴唇煞白。

        “我管你是誰，起開，擋我路了。”謝游將冷漠進行到底。

        “我不！”蘇沐風倔強地抱著謝游的大腿，大眼睛里的淚珠珠要掉不掉。他不要松開！

        “蘇沐風！跑不動了吧！快過來受死！”

        小胖子和小瘦子追了上來，手里還拿著一條不知道從哪里掰下來的長細樹枝，對著蘇沐風揮揮揚揚，打破一片空氣。

        蘇沐風抓著謝游褲腿的手更緊了：“他們欺負我！”

        潛意識告訴他，可以向謝游告狀。

        謝游略感不可思議：“關我什么事？又沒欺負我，我和你也不熟。松手，你掐我蛋了。”

        “我不松。”蘇沐風還是倔強，但謝游能聽出他語調里的遲疑和委屈，像個隔壁大白剛生下來沒幾天就被丟掉的狗崽子，大眼睛水潤潤的，看著狗媽媽一直搖尾巴，不想被丟掉。

        “蘇沐風，你有本事出來，躲在別人后面算什么男子漢！”小胖子叉腰大罵。

        蘇沐風撅噘嘴：“我不是男子漢，我是小男孩。”

        謝游聽笑了。

        這可真是，老師今天教的那個詞叫什么來著？哦，能彎能直。不對，能縮能伸？能伸能放？還是能屈能伸？

        見蘇沐風沒動靜，小胖子又換了一個解決策略：“謝游，你讓開，這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沒有關系。”

        小胖子比謝游小一些，但是他仗著自己體型大，虎著一張臉和謝游進行大哥之間的交涉。實際上內心還是很慫的。他已經上一年級了，知道三年級的謝游經常放學和高年級的約架，每次約架還必贏，太不好惹了。

        謝游聽了，不輕不重拍了一下蘇沐風抱著他腿的手：“聽見沒？這是你們幼兒園的事，和我三年級的沒有關系。松開。”

        說到最后，謝游臉上的笑意沒了，很兇。

        被兇了，被拍的手還微微泛疼，蘇沐風委屈到炸了。

        “怎么沒關系，我們……”蘇沐風試圖說出理由說服謝游，三年級的謝游和幼兒園的蘇沐風有關系，可是他想破腦袋，想暈腦袋，都沒想出來，他腦袋里一片空白，的確沒有關于謝游的過往記憶，更比如說是他倆關系好到可以讓謝游為他出頭的記憶了。

        “好像，真的沒有關系……”蘇沐風嘟囔著，泄氣一般松開自己的手，鼻尖微紅。

        得到解放，謝游拔腿就走，毫不留情。

        小胖子松了口氣，和小瘦子一前一后包圍著蘇沐風，準備等著謝游走遠一點就收拾蘇沐風。

        蘇沐風看著謝游的背影，不甘心，委屈，隱忍，各種小情緒冒上頭。

        見謝游走出一段距離，小胖子轉頭，揮著樹枝朝蘇沐風緩步逼近。前面后面都有人堵截，蘇沐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哼，蘇沐風你還真是個傻子，你真的以為謝游會救你嗎？謝游可不會救人，他只會打人，他連高年級的都敢打。再說了，他害你還差不多，你只是沒有爸爸，他爸爸媽媽都沒有！都被他害死啦！他是掃把星，你和他一起玩也會被他害死！”

        童言童語，卻又殺人誅心。

        謝游腳步微緩，低頭看向自己褲/襠中間那個扭曲的泥手印的時候，就聽到了小胖子這番言論。

        他沒回頭。

        小胖子說的沒錯，和他待在一起，只會死，還是死得很慘那種。

        本來只是咬著嘴唇瞪著小胖子的蘇沐風這時候卻鼓起勇氣攥緊小拳頭：“你胡說！謝游才不是掃把星！他是好孩子！你才是小胖子！小豬！臭豬！沒有禮貌的瓜娃子！”罵到最后，蘇沐風把爺爺奶奶經常用的罵人稱呼也喊了出來。

        小胖子一聽這個就不開心死了，揮舞著樹枝去抽打蘇沐風。

        “你罵我！讓你罵我！我要打死你！”

        蘇沐風防御機制開啟，抬起細瘦的小胳膊擋著臉，動作生疏地躲閃著。樹枝打出破風聲，打在他沒有衣物遮擋的白皙胳膊上。

        用胳膊擋著樹枝的抽打，蘇沐風像頭小蠻牛直接沖向小胖子，第一下沒成功，第二下終于把小胖子撲倒在地。

        “嘿哈！我要打你！讓你胡說八道！”蘇沐風提起小拳頭，拿出武松打虎的勁頭對著小胖子。

        蘇沐風沒什么勁的拳頭落在小胖子的身上，本來也在使用樹枝攻擊的小瘦子看到這一幕，把樹枝一扔，撲過來就拉蘇沐風。

        蘇沐風是三個人中年紀最小的，身體最瘦弱的，很快就被小瘦子抱著腰拽到了地上。他飛快踢著小腿掙扎，同時去踹撐著地想要爬起來的小胖子。

        謝游回頭看到這混亂一幕，還聽到苦苦掙扎的蘇沐風嘴里吼著的那句：“不許說謝游是掃把星！他不是！他不是！”

        謝游垂著眼皮，從小胖子的胳膊縫隙中去找那雙倔強的大眼睛。

        剛剛還抱著他腿打死不撒手的委屈大眼睛這會兒卻怎么也不肯示弱，只是胡亂揮舞著自己的手腳去踢，去踹，去抓，小聲音吼起來奶聲奶氣、文文弱弱的，沒什么氣勢。

        謝游后槽牙咬住，肩膀一斜，書包順著肩膀滑落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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