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離開畫室的時候,女人斜倚在門邊朝她們揮了揮手。淺黃色的薄衫衣角被秋風掀起波紋,若隱若現腰間白皙的肌膚。她身姿慵倦,眼神疲憊蕭索。
“簡直是攝人心魂的美。”溫懿濃不吝她的夸獎,“人和畫都是。”
石延楓承認她女人很美。如果溫懿濃能稍微克制一點對女人的夸贊與偏愛,她大概也會跟著一起陷落在女人危險的美麗里。
可溫懿濃把雙人份的夸贊和愛慕都用光了,留給石延楓的便只剩下了警覺和防備。“是啊,很美。”,石延楓說,“可是她給我的感覺,太落寞了。”
落寞原本是一個偏貶義的詞,但溫懿濃帶著對偶像的濾鏡,特意換了個角度解釋,“落寞也是個很美的詞。消沉無助又顧影自憐,遠看去是凄楚的,走近卻能看見她自己的生命力。許秋雯剛好是這種凄楚的美,好比深秋殘葉。”
石延楓點點頭。但究竟聽懂了沒有,她自己也說不清。點頭的動作只是一種機械的反應,就像數學課上老師問“聽懂了嗎”,學生點頭只是表示“ok好的朕有在聽”,而決不能代表我聽懂了。
溫懿濃見她不回話,便又哄她:“你就不一樣了,你是秋意正濃的紅楓葉,肆意妄為的野性美。”
這句話石延楓聽懂了。聽懂了,反而不好意思:“你別文鄒鄒地夸我,我和美是不沾邊兒的。”
溫懿濃就笑,笑出淺淺的酒窩。“那我將來再夸你美。今天先夸你可愛。”,她的聲音細細柔柔。好聽的夸獎掃過石延楓的耳朵,撫平了她心里那點褶皺。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憨笑著說:“怎么辦,我好像真的藝術修養很爛。”
“亂講。”,溫懿濃打斷她的自嘲,“我也是什么都不懂的。不過,拜我爸所賜,我在搞藝術的人面前很會裝。”
“可是我連裝都不會。”,石延楓還是有些懊喪,委屈的表情像一只被奪了食兒的小狗:“我好土。”
溫懿濃停下步子,視線在石延楓委屈的小臉上定了定,忍不住笑出聲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
“一輩子都不會裝才好啊。”,你質樸的真實是比萬物都寶貴的品質,精妙的偽裝才是大多數人的平庸。
石延楓于是乖順地點點頭,“好吧,我不裝了,我攤牌,我真是不喜歡那個壓抑的氛圍。”
“好,那下次我們不來。”,溫懿濃答應她,“等國慶節,陪你去游樂場好不好。”哄她時候,溫懿濃的眼睛笑成一彎清泉,澄澈的水眸里,倒映出石延楓放晴的笑臉。
“哈哈,你去了只敢坐旋轉木馬。”,石延楓忍不住笑她,“還要擔心身后有一匹大象在追你。”
“所以你是不要和我去咯。”,溫懿濃噙著笑意,看著她的眼睛。
“去!”,石延楓雀躍,“綁也要把你綁上過山車!”
“綁我是沒可能了,”,溫懿濃說,“走吧,請你綁個螃蟹吃去。”。
作為對石延楓被迫接受藝術熏陶的獎勵,這一餐是由溫懿濃買單。螃蟹難剝,可溫懿濃有足夠耐心,剝下的蟹肉完整如藝術品,悉數放進石延楓的盤子里。
“你怎么剝的!”,石延楓艱難地拆解開自己的螃蟹,只得到一堆碎屑似的蟹肉,“不愧是藝術家的手,吃螃蟹都像在做藝術品。”
“那你這位鋼琴家的手,怎么這么笨。”,溫懿濃說著話,又往她碟子里放了一塊蟹肉。
“笨點好呀”,石延楓咧著嘴笑,“笨才有人給剝螃蟹吃。”
“給你剝不是因為你笨”,溫懿濃說,“我這是惜才,愛惜一個小鋼琴家的手。”
石延楓這才想起自己快倆月沒有碰過的鋼琴,現下恐怕已落了灰,于是羞得低頭直看盤子。“好久不彈,指法都生疏了。”
溫懿濃手里又剝好一只蝦,遞到石延楓嘴邊,“啊——”。像哄小孩一樣喂她吃一只蝦,末了,囑托道:“鋼琴還是要練,指法也不許忘。童子功,練成多不容易。”
“是是是,溫老師教訓的是,”,石延楓囫圇吞著蝦,答應著,“師傅放心,徒兒武功不會荒廢。”,
說話時候,嘴邊又被遞來一只完整的蝦。“張嘴,補營養”。
也是過了很多年,石延楓回首今日時,暗自慶幸把話聽了進去,又勤勉練琴幾年。以至于后來指尖上的功夫很好,能奏響一些好聽的音律。
說的不僅僅是琴聲。
石延楓把碟子里的最后一只蝦吃完,才發現溫懿濃幾乎沒怎么動。“你是不是光顧著給我剝了。”
溫懿濃說,“沒關系。我來吃飯只是為了快樂,剝蟹就是我的樂趣。”
“剝螃蟹有什么好玩的,”,石延楓不解,“麻煩得要死。”
“剝蟹本身不好玩。可是你剝不好,我剝得好,這件事就變好玩了。”,溫懿濃說完,沖她眨眨眼睛,以示挑釁。
“惡趣味!”,石延楓驚呼,“溫懿濃,你還真是樂于把自己形容得十惡不赦。剛才說自己能裝,這會又把自己形容得愛攀比,干嘛啦。”
“這是提前讓你知道我的缺點,打預防針。”,溫懿濃說,“免得哪天你自己發現了,再突然跑掉。”
“那你大可不必擔心”,石延楓擦擦嘴,“我會堅持賄賂語文課代表到畢業的”。
“你還敢提。”,溫懿濃說到這就想敲她腦袋,“你就只敢拖著語文作業不交,我還要大著膽子騙席老師說作業交齊了。”
“可是語文作業不好玩”,石延楓抱怨,“寫那么多字,手都酸了。”
“小學課文都教過,雙手愛勞動,大腦愛思考”,溫懿濃的說教有種可愛的嚴肅感,小大人式故意矜著的一本正經,讓人樂意聽下去,又絕不會厭煩:“你將來就光動腦,不動手,中考語文背誦默寫你填個語音版。”
石延楓聽見“中考語文”四個字就蔫了。閱讀理解題,她永遠能密密麻麻排滿一行行漂亮的小字,然后拿一個可憐兮兮的慘淡分數。
席老師讀過她的考卷,說,“你不懂出題人的意圖。”,她犟嘴,“是出題人不懂作者。”。席老師嘆氣,“可你要參加中考啊。”
石延楓于是妥協了。她原本沒有覺的中考重要,去哪所學校都無所謂。可是眼下有了要好的朋友,也便生出了新的期望。要想再續上三年的同窗生活,和溫懿濃再嘻嘻哈哈廝混下去,眼下只能收起叛逆,向考卷屈服。
然而,揣摩出題人的心思,是費力不討好的事。石延楓揣摩了一宿,得出來的結論是這樣的:
【他總是在題目里問你沙漠里為什么有棗樹,你若是老老實實答“因為有人種樹”,那么抱歉,你沒有分數。
你要講,沙棗樹頑強,沙棗樹有生命力,沙棗樹殺瘋了跑到沙漠里大喊“我他媽的就是想在這里生長!干你屁事啦!”。】
結果拿到的是比之前的可憐兮兮還要可憐的分數。
石延楓于是發現了一件絕望的事,那就是,即使她主動決定向考試妥協,試卷也未必會賞給她想要的分數。
那天課間,月考卷子發下來,她的語文又拖了后腿,名次直接從班里第三掉出前十。溫懿濃路過她的桌子,仔細閱讀了她頗具個人風格的閱讀理解,大為震撼:“石頭,你參加中考真是可惜了,屈才。”
“怎么講呢。”,石延楓悶悶不樂,她并非不在意成績,可偏偏摸不到閱讀的門路。
“你這個閱讀理解水平,”,溫懿濃頓了頓,“應該去命題組。”
石延楓沒有聽出這是反話,甚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覺得中考機制真是埋沒英才。可一想到橫亙在眼前的中考,還是高興不起來:“怎么辦。我語文要是還提不上去,高中就沒法跟你做同學了。”
溫懿濃聽見她這樣講,愣了愣,像是意識到什么,半晌才開口:“對哦。這可不行。”
“閱讀真的好難。”,石延楓把手縮回了校服袖口里,雙手拖著下巴,一臉無助。“我不理解。”
“不難。這就是一場標準化的考試”,溫懿濃說,“凡標準化的東西,都有標準化的套路。閱讀理解再千奇百怪,也有萬變不離其宗的規律在。”
石延楓答應說好。溫懿濃談起學習,有種讓人安心的魔力。石延楓最喜歡看溫懿濃講題的樣子,老師點人上黑板講題,難題也總留給溫懿濃。
她每次聽到自己名字時會愣一下神,然后放下筆,從第三排的位置邁著小步走上講臺,邊走邊挽起校服袖子,露出白凈好看的手臂。
如果是上午的課,陽光則剛好曬到她的側臉,馬尾辮會在陽光下變成金黃的顏色,發尾隨著她在黑板寫字的頻率一晃一晃,石延楓馬上聯想到最喜歡的銀杏樹葉。
講完題目,女孩溫柔理性的聲音隨著粉筆末一同落幕,溫懿濃這時又會顯出一絲害羞,放低一點聲音問大家,“我有講清楚嗎。”。
每次都能得到肯定的答案,“清楚了”,“明白了”,其中有幾個暗暗傾慕她的男孩子則會扯著嗓子大聲喊:“清楚得不得了了!”,借此來引她的注意。
只是溫懿濃向來不理這些聲音。
她的眼睛每次都只投向石延楓,如果石延楓沖她點頭微笑,她便歪頭回應一個梨渦淺笑,然后心滿意足地把粉筆撂在講臺上,快步走回座位。
眾目睽睽下的相視一笑,也是她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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