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史的閱讀的確激發了石延楓的創作興趣，只可惜她很快發現，自己確實沒有什么畫畫的天賦。

        禮拜一早晨上學時候，她神秘兮兮拿著語文書頁空白處畫的自畫像問溫懿濃，“你猜，這是什么。”

        溫懿濃接過畫。細長的臉蛋，圓的眼睛，鼻子挺翹，嘴唇溫厚，額前還有好看的劉海。局部…倒是都還勉強湊合，只是拼在一起顯得不太和諧。

        不過，既然她們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的那種好朋友，秉著鼓勵石延楓的創作信心的光榮使命，溫懿濃還是用頗為贊賞的語氣保護她的自信心：“其實還蠻可愛誒。”

        石延楓剛要順著她的話自夸一句“謝謝你夸我可愛”，卻看見溫懿濃仰起頭，眼睛里露出靜待老師開口表揚的那種得意自信：

        “是小馬寶莉，對吧？”。說話時，眼睛一眨一眨，笑出一排天真無辜的小白牙。

        啊。

        石延楓于是對自己的畫功有了真實認知，并收獲了很嚴重的挫敗。

        但慶幸的是她擅長曲線救國。美術的道路沒有走通，卻發展出攝影的趣味來。

        和老爸借來一臺老的數碼相機，繞著小區把一切出現在眼前的事物拍了個夠。金燦燦的草地和灰色石椅，淺池塘和小假山，路邊野草和它扎根的褐色泥巴。石延楓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一直把相機耗到沒電。

        只是可憐了那只被追著拍攝的流浪小狗。涎著哈喇子沖石延楓搖頭晃尾一下午，連根火腿腸也沒混上。

        后來，再遠遠見到石延楓挎著相機過來，小狗立馬搖著尾巴掉頭逃跑。跑的時候應該在思考狗生，

        “和漂亮姐姐玩，我所欲；紅色包裝火腿腸，亦我所欲也。然漂亮姐姐與火腿腸不可得兼，呵，悲乎哉，悲乎哉！”，這樣思考的時候，他又溜達著去尋找下一個樂意賞它火腿腸的大善人了。

        不過小狗照片竟然意外拍得很好。溫懿濃一張張仔細看過去，夸獎她說，“你照片拍得很好看。”。

        “嗯？”，聽別人夸自己時候，石延楓老喜歡假裝沒聽清楚。

        “我覺得你拍動態很有天分。”，溫懿濃又重復一遍，“如果拍人像應該也會不錯。”

        石延楓很是得意這句夸獎。自己翻看照片時，她并未察覺出多好。但是經溫懿濃一夸，她便真的培養出自信。這就好比幼兒園老師夸她會擦屁股，后來果真成了整個幼兒園小班里屁股擦得最干凈的小朋友。她一度非常驕傲。

        相機于是成了她隨身攜帶的必備品，上課時候放在桌斗里，一下課就掛在脖子上咔咔亂捏。

        起初同學見她舉起相機時還會像躲子彈似的捂著臉左右閃避，后來被拍習慣了，在被鏡頭瞄準時還會十分配合地放出笑容比個耶。笑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喜提表情包的準備，笑容因而頗有種大義凜然的樂觀主義英雄精神。

        石延楓在拍照上則是秉持著一貫的偏心原則。每拍一張別的同學，就獎勵自己拍一張溫懿濃。

        后來她窩在沙發上重溫《家有兒女》，發覺自己的行為和劉星同學分餡餅異曲同工。劉星給家人分餡兒餅，“小雨一個我一個，小雪一個我一個”，而她和劉星最顯著的區別在于，劉星偏心的是自己，她偏心的是溫懿濃。

        不過溫懿濃起初并沒有領情地把這件事理解成被偏愛。她覺得鏡頭該去捕捉的是美的東西，快樂的表情。又自認為自己既不漂亮，又不快樂，因而面對鏡頭時總是很羞。笑撐不過兩秒就心里發怵，急急垂下腦袋轉過身去嘟囔一句“哎呀算了，還是不要拍了，我不上鏡的”。

        石延楓當然沒有聽話。她反而是從相機里調出溫懿濃課間聽到別人講笑話時笑到模糊的一張丑照，說，“瞧，這不是很陽光！”

        溫懿濃氣得想打人。“石延楓，你給我刪掉！”，說著便伸出手去欲奪相機，結果相機的主人快門一按，又用快門捕下一個慌里慌張的瞬間。

        照片是自下而上的仰拍，溫懿濃的手臂舉著向前探。石延楓看著照片覺得有種熟悉感，半晌，想起來了：“溫溫，你看，你在炸碉堡誒。”

        溫懿濃白了她一眼。“我不理你了。”。

        “我不理你了”和“我不跟你玩兒了”是很奇妙的兩句話，說這句話的時候，往往篤信對方一定不會彈開，這兩句被幼稚鬼掛在嘴邊的殺手锏，也通常只對喜歡自己的人才有殺傷力。

        石延楓自知理虧，急忙撂下相機上來哄。“我錯啦，我不鬧了。”

        “那你把照片刪掉。”

        石延楓卻又不知好歹地面露難色，“這個…不行。”

        溫懿濃于是當真不理她了。剛好預備鈴響，兩個人被迫回到座位。她們中間隔著四個組的距離，石延楓在心里給中間橫亙著的四組同學起了個名字，叫重巒疊嶂。

        趁著預備鈴到上課鈴中間的兩分鐘間歇，她又翻出剛剛照片來看。奇怪。近距離的仰拍難道不是最死亡的角度嗎，她怎么還有點好看？想了想，又得出一個自戀的結論：嘿嘿，肯定是我攝影技術太好。溫懿濃眼光真不錯。

        下了第四節課就是午飯時間，石延楓走到班門口等溫懿濃，手里還拎著她罪魁禍首般的小相機。溫懿濃很自然地和她并著肩往食堂走，全然不記得上個課間說過的“我不理你了”。人們都說夫妻沒有隔夜的仇，學生其實要更親密一些，她們甚至沒有隔一節課的仇。即便是真的鬧了血海深仇大恨的天大矛盾，但凡一方有心，小組討論或體育課也給足了破冰的機會。

        “今天吃啥？”，石延楓這輩子能做到每天堅持的事情只有兩件，第一個是給手機充電，第二個就是問今天吃啥。

        “不知道，我剛剛也在發愁。”，學校的食堂已經翻來覆去吃了幾個遍，盤中餐仿佛只為讓人活命刷題，只供給能量，不補償快樂。

        然而走進了食堂，還是會自覺走到那個習慣的窗口，在排隊的幾分鐘里反復糾結葷菜到底選宮保雞丁還是紅燒肉。之后端著盤子找到班上愛聊天的兒同學，一邊扒拉飯一邊享受午間新聞，當然，這里的午間新聞只負責播報小道消息和粉紅八卦。

        “你聽說沒有，鐘主任昨天放學之后去了綜合樓的心理咨詢室，少說得待了一個小時。”，蔣文璐夾起一顆雞米花放進嘴里，“據說出來的時候眼睛還怪紅的。”

        去心理咨詢室是真的，不過眼睛紅是添油加醋。當然，她也可能是無心的情報錯探，畢竟鐘主任走出咨詢室時，的確是兩頰緋紅。只不過，跟少女純粹害羞的臉紅不一樣，她的羞意里有計謀得逞的勾唇淺笑。

        鐘星嵐是她們年段的教導主任，兼任她們班上的數學課。而學校里，比“班主任來了”更恐怖的口令就是“鐘星嵐過來了”。

        她高跟鞋的穩定節奏叩進了每一個學生的耳朵，卻仿佛校園里的□□，其所路過的地方可以光速從人聲鼎沸到安靜如雞，啞巴雞。（特意加了“啞巴”兩個字，是因為我小時候養的雞很吵。很難用來形容安靜。）

        “你是說，鐘主任去做心理咨詢？”，黃秋亭把筷子撂下，“不至于吧，我還挺喜歡鐘主任的。而且，感覺她不像有煩心事的樣子啊。”

        “你變態嗎，喜歡鐘老師？？”，蔣文璐大驚，“她看我一眼我都要原地結冰。”，蔣文璐的數學成績的確不敢恭維。平日里話再多，鐘老師的課上都乖乖閉嘴，頭也不敢抬，生怕一個視線交匯被拎起來回答問題。

        黃秋亭卻反駁，“frozen的原因不一定是恐懼，也可能是被老師氣質震住。”

        “什么氣質能鎮住我”，蔣文璐撇撇嘴，“滅絕師太的氣質嗎！”

        黃秋亭又說，“也許是elsa（冰雪奇緣女主角-艾莎）的氣質呢。”。她想起有天放學，鐘星嵐單手挎著小西裝外套，乖乖站在隊伍后面排隊買冰激凌。

        “在學校里裝出兇巴巴的女王氣質，放學了又排隊買草莓冰激凌，不覺得這種反差還蠻可愛的嗎”。

        “冰激凌？”，石延楓過濾掉一切有用信息，轉頭沖溫懿濃傻笑：“放學陪我吃草莓冰激凌好不好。”

        “好呀。”，溫懿濃答應著，順手用筷子給她夾去一只炸雞腿，哄她說：“不過，先吃飯。”，動作行云流水，仿佛這雞腿天然就該被分享給石延楓。

        對面兩個人看愣了，石延楓的臉紅了。三個人的視線齊刷刷落在溫懿濃的臉上，視線焦點的主人卻若無所覺，不徐不疾地挑著青菜里的蔥花，然后把蔥花整齊碼放在餐盤的筷子凹槽里。

        “溫溫你好偏心，你只給她夾小雞腿，”，蔣文璐故意嗲著嗓子撒嬌。

        溫懿濃聞言，才停下手里動作，抬起頭來，朝她笑笑：“油炸食品，不健康的，只好禍害石延楓了。”。

        說完，又偏過頭問啃得正香的石延楓：“你不會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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