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殿中燈火長明，孟馨寧在殿上處理著秘境開啟的相關事務，近來門派拜帖如飛雪傳來，副宗主為她分擔良多，但有些，她還是不得不親自處理。

        “師父。”穆南霜上殿，孟馨寧忙的頭都沒抬一下，蹙著眉只隨意擺擺手，讓她不必多禮。

        穆南霜見狀，自去一旁的方桌前跪坐下，幫著處理些門內瑣碎雜事，師徒兩人各自忙著手頭的事，殿內靜悄悄一片。

        “南霜，你把已經確定下來的名單謄抄一下，送去制作秘令。”聽得孟馨寧開口，南霜急忙起身接過她手中的名貼，展開已施加秘術的白卷，開始謄抄。

        神仙界難得六個名額全滿，她之前問過師父只給六個名額會不會太少，孟馨寧卻告訴她，上古秘境現世，固然會引得世人趨之若鶩，不過僅限于人間宗門，對于神仙而言并沒有多大吸引力，除非其中正好有他們需要的東西，否則根本不屑于與凡人爭搶。

        “師父，有一名貼空白，如何寫？”穆南霜才打開第一個，便遇到麻煩，詢問道。

        “這類不必理會，做好秘令送去便是，自有人來。怕是有神仙不愿張揚，仙界既已默許，我等無需多問。”孟馨寧答道。

        穆南霜聞言繼續往下抄錄，卻在打開仙界最后兩張名帖時，筆一頓，停下書寫的動作。

        “怎么了？”孟馨寧察覺到她的異樣，抬首問道。

        “無事。”穆南霜答道，繼而凝神靜氣繼續抄錄，筆下赫然是“寂辰”、“寒瑤”兩個名字。

        她將擬定名單抄錄完畢時，孟馨寧仍在為門中名額分配頭疼。

        “師父，神仙界六人，妖界三人、魔界三人、并希微上仙師徒兩人，共計十四人，除人間宗門十五人未定，其余都在此了，請您過目。”

        人間宗門的十五人中，按東南西北四方修真門派劃分，每方分得三人，剩余三個名額盡歸歸元宗。歸元宗預選五人，前三直接占用歸元宗名額，后二參加北方宗門比試，爭奪北方宗門名額。

        聽得南霜言語，孟馨寧應了聲，卻只在面前名牌上勾勾畫畫。是各島主人推薦的弟子，排在第一位的是大長老的親傳弟子李懷信，元嬰中后期，南霜在第四，原本還能勻個一二出來，但給了希微與北冥兩個名額，即便她是宗主，也不好再開口了。

        “師父，我愿參加比試，如果結果不能盡如人意，便是我機緣未到，您無需為此憂心。”穆南霜知曉師父是在為她憂心，便直接從她手中取了自己的名牌，不欲讓她為難。

        孟馨寧知她脾氣，當場也未阻止，心下思忖著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晴雪山因遍栽梨花而得名，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花開如雪，簇成束，滾成團，一塵不染，潔白無暇。

        希微坐在晴雪樓上依著欄桿看梨花，黃衫綠裙，外罩流光紗，裙擺似流水散落，光影流連，方能顯現落花流水紋樣，煞是好看。

        北冥不知去哪里修煉了，連著七八天都未曾見，希微也不尋他。

        她看得出，北冥心中矛盾，他本就是桀驁不馴的惡蛟，只不過是有意無意的克制而已，他表現的很像有事弟子服其勞那么一回事，但有心中有幾分尊師重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尾惡蛟，執拗、霸道、自私、多疑……都占全了，往后的心魔劫恐怕不好過。

        或許跟孟馨寧比起來，她委實算不得個好師父。北冥在她意料之外，不管他是真心實意亦或是虛情假意，她都不強求。對希微來說，從北冥拜師那日起，她在一日，師徒之名在一日，她便護他一日。北冥原本是什么樣的人，他往后愿意成為什么樣的人，都由他自己選擇。

        春日里太陽曬得人犯懶，希微就靠著欄桿打瞌睡，陽光下，女子恍若透明，仿佛一碰就碎了，梨花紛飛，落滿衣裳。

        晴雪山中，北冥在一處僻靜地入定，然心動風動，其心難靜。

        他不信世上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對另一個人好，就如希微待他。

        希微是受師父遺命不得不收他為徒，迫于無奈；北冥是為安身立命臨時求一庇護才拜她為師，滿心利用。

        她一去百年，將他扔在萬卷閣中，其實他絲毫不意外，因為他也會這樣處置麻煩，適時的表露不安與需要，是讓師父心軟。

        千機樓前她救他于千鈞一發，他固然感激，可她救的是自己名義上的徒弟，沒有師徒名分，希微上仙只怕看不會看一眼，揚長而去，但這是個拉近師徒距離的好契機，而他也利用得徹底。

        鏡花水月是真是幻，他都不信，希微比他不止多活千年，他看不透她所圖，故而他也不信她所為。

        北冥在她面前，只覺那雙眼睛洞察人心，不知她是否會用讀心術，索性在她面前北冥連心聲都會作假，身體反應也跟著把戲做全。

        那些說不會用在她身上的東西，讓她不必教的東西，北冥都已在希微身上用得淋漓盡致。

        距離崇吾秘境開啟只剩十天，修真門派翹楚陸續匯聚歸元宗，一水的俊男美女，直教年輕弟子們大飽眼福。

        “穆師姐怎會在此，她不該準備入秘境嗎？”見以穆南霜為首的各島大弟子在禁制處迎接遠客，有弟子好奇問道。

        “你還不知？”旁邊年長一點的弟子來了興致，望著穆南霜背影壓低了聲音，“穆師姐在北方宗門會武中落敗，名列第四，丟了秘令無緣秘境了。”

        “啊，穆師姐不是宗主首徒，深受寵愛怎會如此？”

        “秘境大事，便是宗主也不能偏私，穆師姐畢竟還在金丹中期，宗門內厲害的師兄師姐多了，要不是在外游歷的師兄師姐們或聯系不上，或趕不回來，也輪不到她上比武臺。”那弟子夸夸其談，“不過穆師姐畢竟還年輕，以后還有機會。”

        話雖如此說，但下一次秘境現世不知是幾百年或是上千年了，能否看到就各憑造化了。

        “師兄，那秘境中人修修為都差不多，可神仙妖魔修為法術就不能相比了，豈不是不公。”小弟子入門不久，第一次觀此盛事難免疑惑眾多，又問道。

        “秘境神奇之處就在此了，不管神仙妖魔，不觀修為如何，入了秘境都會被壓制到金丹初期，上古神力覆蓋處，隔絕天地，無法調動靈氣，大家各憑本事……”

        “穆師姐，我趕他們回去修煉吧。”站在穆南霜身邊的姑娘打量著她的臉色，躊躇了好一會才說道。那姑娘一身水藍衣裙，舉止溫柔大方，面容可親。

        “多謝周師妹，不必麻煩。”穆南霜不以為意，她抬眼望去，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紛紛閃避，她只道，“是我技不如人。”

        “他們不曾見當日戰況，怎可張口就說穆師姐丟了秘令，那秘令又不是刻著歸元宗的名字。再說別說多一塊，就是再多三塊四塊也輪不到他們。”周師妹這樣好性子的人，都氣得說了刻薄話。

        當日，哪怕實力懸殊，穆師姐也在比武臺上血戰到最后一刻，被門中弟子抬下來后昏迷數日才醒，這些弟子上下嘴唇一碰，竟還嫌師姐給歸元宗丟人，有本事他們也上比武臺試試，開口能不能在北方宗門翹楚中拿個第四。

        穆南霜只是笑笑不語，嘴張在人家臉上，閑言碎語她聽得還少嗎，作為宗主首徒，這個位置所帶來的便利和麻煩她都要一并收下，她實力越強站得越高，自然就聽不到這些閑話了。

        錯過崇吾秘境雖然可惜，但她亦信來日方長。

        崇吾秘境開啟前三日，北冥終于現身晴雪樓，他心境似是清明許多，希微不知從哪里搜羅了些符咒丹藥給他，以備不時之需。

        “必備之物收在身上，進了秘境修為會被壓制到金丹，納戒打不開的，仙器法器均會受限，天地靈氣也會隔絕無法動用。秘令收好，傳送地點并不統一，從進去到出來，萬不可掉以輕心，更不可迷失其中，必要時震碎秘令，可被強行送出。”

        一如既往，希微不曾問他去了何處，為何連個消息都沒留。

        希微只把要交待的都與北冥交待清楚，想了想又道：“依慣例，你稍后去找南霜點一盞本命燈。”

        北冥一一記下，自去準備了。

        希微打了個哈欠，趁著午后又去睡了，春日里困乏難挨啊。

        崇吾秘境開啟當日，了緣山禁制重重。

        十五位歷經重重選拔的各派精英在前，孟馨寧與各派長老及觀禮弟子在后，靜待秘境開啟。

        “為何只有人修？”有弟子悄聲問道。

        “神仙妖魔手持秘令自有入境途徑，兩不干涉，不必在此守候。”有人答道，正說著，眾人注意到天邊異象。

        一幅海市蜃樓般的景象緩緩出現在眾人眼前，被云遮霧掩，隱約可見有巨人人身虎首，手持巨斧，與人搏殺；有蛇長兩頭而生巨翼，空中盤旋；有獸食人，其狀可怖，其聲如啼哭嬰孩……倏爾即逝，卻聞地震轟鳴，面前天光阻絕，上下僅余一線，其內景象觀之觸目，聞之驚心，便是秘境入口。

        歸元宗大弟子李懷信最先反應過來，率先御劍飛身而入，其余眾人不甘示弱，接二連三縱身其中。

        “去吧。”人群中希微對北冥道，北冥應聲而起。

        “你也去吧。”希微將秘令丟給一旁的穆南霜，順手一道風也將她推向秘境入口，她動作極快，快到孟馨寧看到都沒來得及攔下。

        穆南霜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在眾人驚喜詫異的驚呼中跌向秘境。

        北冥回頭時，不見希微，只有一時驚慌無措的穆南霜與他擦肩而過。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希微，她靜靜站在那里，以目相送，卻沒有一句解釋，甚至她做了決定都不曾與他提一聲。

        希微只見徒弟冷眼望來，隨后又漠然轉頭，毫不猶豫的沖入即將關閉的秘境入口，她也渾不在意的扭頭離開了。

        “敢問上仙為何突然送歸元宗弟子穆南霜入秘境？”孟馨寧傳音來問及方才情況，南霜能入秘境，她自然喜不自勝，面對旁人卻不敢外露。只向眾人解釋此秘令原為仙人所有，做出一幅疑惑不解的樣子向希微詢問。

        希微一聽便解其意，與她解圍道：“我于崇吾秘境無所求，想來走這趟實在無益，那小姑娘合我眼緣，與其浪費名額，不如留給小輩。”

        “請諸位長老與門內弟子聽清，穆南霜是得仙人眷顧垂憐，方有此機緣，我歸元宗絕無偏私。”

        孟馨寧將傳音符放于眾人，其上附著仙力，做不得假，眾人只得感嘆這位歸元宗弟子運氣實在是好，能得仙人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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