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你只跟著我，也不好在她那久待的。”王熙鳳伸手拍了拍賈寶玉的肩膀，“我出來時，你二哥哥與我說了，眼下太上皇是什么情形我們都不知道，京中人家都是觀望著呢，你侄兒媳婦這病的不是時候，也不好大張旗鼓的請太醫來，便是咱們請，太醫也不定來的，只能是找民間的大夫。這回請咱們去，怕不只是你侄兒媳婦想見見咱們，你珍大哥他們看得起，才想著咱們，可這事咱們也幫不上什么不是。”

        賈寶玉聽得明白，再者他也沒覺得自己能有這么厲害，還能從宮中“搶一位太醫”來，就為了替自己的侄兒媳婦看病。

        于是點了點頭，十分乖巧的說，“二哥哥和二嫂子說得對，事情輕重我自然省得。”

        王熙鳳便收回了搭著他的手，也不再多話了。

        馬車從外門出，直從寧國府側門進了，穿過前院，停在了內宅的拱門處，自有腳攆在那等著，將二人抬著一路到了尤氏院里，跟人打過招呼后，尤氏又讓人將兩人帶去賈蓉和秦可卿的住處。

        賈蓉已在院外等了，見到兩人便拱手請了二人進來。

        到了內間，賈寶玉就站住了腳，看著王熙鳳上前去。

        從他這個位置看去，秦可卿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眼下烏青，似是耗了許多精氣神。

        見著王熙鳳，秦可卿眼眶一下子濕潤了，掙扎著要坐起來，弱聲弱氣的喊了一聲，“嫂子。”

        “哎，快別起來，仔細頭暈。”王熙鳳連忙按住她，嘆了一口氣，“好端端的，怎突然就……”

        “我是個沒福氣的，嫁到這樣的人家，公公婆婆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般，姑嫂兄弟……”秦可卿垂眸，言語中多是心灰意冷之態，“偏我身子不爭氣，得了這樣的病，也不過是挨著過日子，指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

        賈寶玉本還聽著，再聽到親生女兒四個字的時候，實在是沒控制住表情，撇了撇嘴。

        他怪異的表情惹得一旁的賈蓉多看了他兩眼，“寶二叔，你這是？”

        賈寶玉收斂好自己的表情，又作出一副頗難過的樣子，“我只是瞧著這般光景有些難受。”

        說完順勢往一旁的椅子一坐，趴在桌子上，只作難受的樣子。

        王熙鳳側過身子，見他這樣子，又對著秦可卿輕聲道，“不要瞎想，你這病，能吃得下東西就是好事，哪就成挨著過日子了。”

        又起身走到賈寶玉身邊，勸說，“寶兄弟，快莫要如此了，你這般反惹你侄兒媳婦也跟著難受。你也不好在這多待著，讓蓉哥兒帶你去偏房坐會吧，我再與蓉兒媳婦說說話。”

        賈寶玉點了點頭，這才跟著賈蓉到了偏房，坐下后又對賈蓉說，“我這兒也不需陪著，你且過去看著你媳婦吧。”

        賈蓉聽了，笑回道，“寶二叔哪里話，哪有留寶二叔一人坐著的道理，再著，怕是她們妯娌也想說說話。”

        話都這么說了，賈寶玉只好笑了笑。

        他跟賈蓉沒什么話說，甚至在得知了秦可卿和賈珍有可能勾搭到一起的事后，面對著賈蓉，他總覺得莫名的怪異，怪異的點在他不自覺的有些憐憫，又有些生氣。

        憐憫因何故，賈寶玉說不上來。但生氣是因為覺得賈蓉太沒用了，怎么連自己的媳婦都看不好，還能受自己父親欺負了去。

        他不自覺的時不時瞟去一眼，著實有些顯眼。而且他這個舉動，莫名的讓賈蓉想起了上一回他娶妻前，賈寶玉也是這么著，然后就把秦可卿的身份給爆出來了。

        這回是因為點什么……

        賈蓉百思不得其解，他好像也沒什么秘密可言了啊。

        等會！

        賈蓉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警惕了起來。

        賈寶玉該不會知道，自己和賈薔在外頭放印子錢的事了吧？

        這事他才剛沾手，就是琢磨著撈一筆大的。賈寶玉不至于風聲這么快，這就知道了吧。

        不行，他得問一下，探探風。

        賈蓉這么想著，于是對賈寶玉笑道，“寶二叔怎么這般瞧著我，莫不是侄兒哪里做錯了什么？”

        不等賈寶玉回，又接著說，“若真是侄兒哪做錯了，寶二叔可千萬告一聲，好歹讓侄兒知曉錯處，才能改正。”

        “……沒。”賈寶玉被他問得一愣，“我就是許久不見，覺得你氣色看著不錯。”

        對啊，秦可卿病了，怎么賈蓉作為丈夫，看著好像不怎么憂心的樣子。

        “說來，你媳婦這病是什么由頭，我聽了一耳朵，卻也沒聽明白。”

        賈蓉也是一愣，琢磨著不對，賈寶玉肯定沒說實話。

        可賈寶玉不愿提，他也沒法再聊那話。也摸不準賈寶玉到底是知曉還是不知曉，萬一不知這事，他繼續說下去，那不就成了自投羅網。

        賈蓉心中轉了一圈，決定就著賈寶玉的話聊，“瞧了好幾個大夫，都說不準是什么情況，只讓好好養著，放寬些心。我們也常勸她，有什么煩心也說道說道，這病可不能憋著心事。只她說再無煩心的事，再寬心也是如此了。”

        賈蓉說了一大段話，賈寶玉只從其中提出了一個重點：心病。

        “聽著這般，難不成就只能耗著了？”

        賈蓉給賈寶玉倒了一杯茶，“說來，今兒請璉二嫂子和寶二叔過府，也是為著這一樁。”

        賈寶玉不解的看著他。

        “她這一病也有四五日了，人不吃不喝又睡不著，再好的身子也扛不住。不止我急，便是我父親母親也急的。”賈蓉嘆了口氣，“只如今這情勢，太上皇不大好，昨兒父親說要請太醫署往常與咱們府上來往較好的張太醫，卻也傳話來，說如今太醫署的人都要在宮中候著待命，不便到府上。”

        賈蓉頓了頓，看著賈寶玉，“寶二叔，你說這……”

        賈寶玉聽懂他的意思，可就像來時王熙鳳說的那般，這事他幫不上忙，便沒有說話，仍看著他。

        賈蓉等了一會，才發覺賈寶玉真的沒打算答話，只好自己又接著說，“父親和我的意思，能否勞寶二叔往宮中太后娘娘處，去一封信，只求一位太醫來瞧一瞧。”

        他把話挑明了，賈寶玉倒是不好裝不懂了。

        “你開口了，我原該一試。”賈寶玉為難的皺著眉，“可我出宮時，宮中情勢便有些焦灼，太后娘娘那日便去太上皇處侍疾了，我便是去信怕是也不得空管的。”

        “那五皇子……”

        賈寶玉截斷了賈蓉的話，“蓉哥兒說笑，五殿下又哪能得這本事，在這情勢下把守著太上皇的太醫勻出一位來給自家伴讀的侄兒媳婦看病呢。”

        其實賈寶玉話重了。

        秦可卿身世擺在那，若傳去宮中，不過派一位太醫還是可行的。

        但賈寶玉仍然回絕了。

        一來，他下意識里還是擔憂著萬一賈珍和秦可卿的事情是真的，那太醫來了，萬一聽著傳言可如何是好。

        二來，人好幾位大夫都說了，秦可卿這是心病，不見得太醫來了就有用。

        賈蓉聽他說完，有些訕訕然，但又不是很想就這么放棄了。

        “寶二叔……”

        “現下是沒法子的，倒是若你媳婦能撐過眼下，過了這事，再請為太醫來瞧瞧也可。”

        “是是是，寶二叔說的是這個理。我原先，也是這么想的，好歹將養著，撐到那時，自有回轉之勢。”賈蓉又嘆了一口氣，“只是我父親焦心，母親也一日問好幾遍的，我也就跟著著急起來了。”

        賈寶玉：……

        他本來對賈珍和秦可卿的事信七分，因為賈蓉的描述，快要變成十分信了。

        公公心疼兒媳婦的不是沒有，就是當親生女兒來對待也有，可疼到這個地步，怎么看都透露著古怪啊……

        賈寶玉又勸了賈蓉幾句，那頭王熙鳳就出來了。

        賈寶玉連忙迎上前，“二嫂子。”

        王熙鳳站著等他到跟前，才輕聲對賈蓉說，“你媳婦睡下了，我方才給她喂了些參湯，好歹吃了小半碗，你去瞧著吧，我和你寶二叔就先回去了。”

        賈蓉應了一聲，又道，“哪有就這么讓嫂子和寶二叔回去的理，快些請去太太那吃了飯再走才是。若讓太太知道，我不留嫂子和寶二叔飯，定是要說我。”

        王熙鳳聞言，笑罵了他一句，“一家子講這些客套的話，還缺這一頓飯了？”

        “嫂子自是不缺，是侄兒說錯話。只求嫂子和寶二叔賞臉，留下用了飯再回去才是。”

        “這才是正經話，那便用了飯再回去也省得。”

        王熙鳳果真就帶著賈寶玉往前頭尤氏院里去了，尤氏早已擺好了席，見到兩人便笑迎上前。

        用飯中途，尤氏果然又提了一回請太醫的事，只是不是像賈寶玉求，而是求王熙鳳回去找娘家幫忙。

        賈寶玉只看著，尤氏說著賈珍憂心得厲害，自己也實在心疼兒媳婦，看她不過幾日功夫就消瘦至此，著實不忍。

        王熙鳳也跟著唉聲嘆氣的念叨了一番，又不著痕跡的借口推脫了這個請求。

        飯后，賈蓉親自送了兩人出來，還不忘著再說一句，“多少也請嫂子回去后也說一說，就是可憐你侄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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