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禍兮福之所倚
呂香兒十歲被大哥賣到蘆安鎮(zhèn)。十歲之前,她是在偏僻的呂家村無憂無慮地長大。十歲前的短暫生涯中,如果說有難過的事,也僅僅是那次不成功但卻改變她命運的纏足。
那天,清晨如剪,徐徐撕開沉重的夜幕,東邊遠(yuǎn)天,一抹紅痕淡抹。清涼的鄉(xiāng)風(fēng)拂過,似一壺新釀的酒,迷人的芬芳催醒了偏遠(yuǎn)的呂家村。晨靄繚繞間,幾點煙囪緩緩冒出炊煙,幾只勤快的小燕子嘰喳著從屋檐下飛出,幾只雞鴨嘰嘰呱呱地在屋后的窩棚里歡叫著。
一間窄小而低矮的土磚屋內(nèi),簡單地擺放著兩張由長凳及木板搭成的床,一寬一窄。房內(nèi),5歲的呂香兒與三哥、四哥仍然酣睡。
“三平,四平,香兒,起床啦!”睡意朦朧間,門外已經(jīng)傳來姆媽急猝的叫喊聲,然后,陣陣腳步聲由外至屋內(nèi)。
姆媽的叫喊如圣旨,三哥、四哥連忙起床走了出去,大哥、二哥在外面做事,他們需起來幫做家務(wù)事。
“準(zhǔn)備好了嗎?”破鑼嗓子般的聲音毫無顧忌地響起,半小時后,一位腰粗膀?qū)挼呐丝邕M(jìn)了土屋內(nèi)。
“你家香兒真漂亮!再加上三寸金蓮,將來會嫁個好人家!”女人上下打量著呂香兒,心里暗嘆著呂香兒的美麗。
五歲的呂香兒,雖是生長于農(nóng)村,卻有一頭烏黑的秀發(fā),皮膚白皙,完全是按照城里美人生出來的小女孩。典型的鵝蛋臉上的紅暈恰到好處地蔓延于白凈的臉上,“人面桃花相映紅”也不過如此。如刀割的雙眼皮下是一雙靈動、活潑的杏眼,櫻桃小嘴紅潤而飽滿。
“借張大媽吉言!香兒的這雙小腳就拜托你了!”對于張大媽的巧嘴吉言,姆媽雖是高興,但并不全放在心上。漂亮當(dāng)不得飯吃,呂家大小在生活的貧困線上掙扎。
呂四平已經(jīng)提著一桶熱水、澡盆進(jìn)來,姆媽將熱水倒進(jìn)腳盆里,讓呂香兒坐在矮凳上,將腳試試水溫,燙!呂香兒眥眥嘴,快速將腳縮回。
腳盆四周熱氣彌散,如紗,絲絲縷縷;似霧,裊裊升騰,輕柔地將呂香兒包裹著。這如仙似幻的一幕卻讓扒在木門邊的呂四平心生恐懼,他仿佛感覺到妹妹即將被這白霧吞噬。
“差不多了!”張大媽伸出布滿老繭的手試試水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呂香兒的腳快速壓入水中。
“燙!”呂香兒一聲慘叫,細(xì)皮嫩肉的腳根本受不了這樣的水溫,然而,她的力量如何抵擋住一個粗壯女人的力量。
小腳如在沸水中熬煮一般,慢慢地,小腳如燒烤的豬蹄般,紅通通地,呂香兒的額頭已滲出點點汗水。呂香兒意識到要裹小腳 。
“不!姆媽!我不要裹腳!”然而,她終究拗不過長年在農(nóng)村做粗活的姆媽。
張大媽已經(jīng)起身,彎腰,摸摸呂香兒尚帶溫?zé)岬男∧_,用力將她的大拇趾朝外,并將她的四趾盡量朝腳心拗扭,并快速地抓了點白色粉末撒在呂香兒已經(jīng)擦干的腳趾縫間, “痛!姆媽,我不裹腳!”呂香兒身子奮力扭動著,發(fā)出殺豬般地嚎叫,蓄滿淚水的眼眶恨恨地看著快速拿著白布纏繞著的張大媽。
“不許碰我妹妹!”倚在門口的呂四平看到妹妹痛苦的慘狀,他生氣地沖進(jìn)來,狠狠地撞向張大媽,險些將張大媽撞于地上。
“小兔崽子,將來你妹妹嫁不出你負(fù)責(zé)!”張大媽畢竟粗胚沉穩(wěn),她正正身子,嘴邊責(zé)罵著,但手上的白布并沒有停止。
呂香兒臉上的淚水,可憐兮兮地說道:“姆媽,痛!我以后不嫁了,我會陪你一輩子!”
“傻孩子,過段時間就會好!”然后,呂家姆媽將呂香兒放在床上,笑臉盈盈地送張大媽出門。
呂家姆媽一出家門,呂四平馬上關(guān)閉房門,認(rèn)真地觀察著白布的裹法,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妹妹的裹腳布放開。
“好舒服啊!”呂香兒的小腳雖然仍然痛,但四趾似從牢籠放出,慢慢舒展開來。呂四平心疼地看了眼妹妹,低著頭,小心地用白布將妹妹的腳又裹了起來。
幾天過去,呂家姆媽并末發(fā)現(xiàn)其中端倪,呂家兩兄妹懷揣著小秘密忐忑了好幾天,因為他們明白隨著張大媽的再次上門,他們的秘密終被揭穿。一旦被揭穿,等待他們的將是一頓暴打。
也許呂香兒命不該裹腳, 遠(yuǎn)在外地務(wù)工的爸爸竟然回來了。爸爸聽聞幺女已經(jīng)裹腳,頗感興趣,就到小房去見香兒。
“阿爸,香兒腳痛,就不下床了!”呂香兒將腳藏于被內(nèi),皺眉痛苦狀。
“張大媽說了,要多下床走走,四平怎么管的?”一起進(jìn)門的姆媽生氣地掀開被子,她感覺似乎不太對勁,粽形呢?小腳呢?姆媽不由低頭看看自己的金蓮小腳,“好啊!你個臭丫頭,竟然自己放腳了!”呂家姆媽已經(jīng)氣地臉唰地白了,一個趔趄,金蓮小腳完全穩(wěn)不住身子,在她即將摔倒在地時,呂家爸爸扶住了她。
“算了,香兒不想裹就算了!”爸爸挺通情達(dá)理地。
“你瘋了!香兒以后怎么嫁出去?”姆媽氣急敗壞了。
“不急,聽我說!“爸爸耐心地扶著妻子坐下,原來,他在城里做工,聽過不少,也見過不少。城里的很多女孩進(jìn)入學(xué)堂學(xué)習(xí),她們的腳也完全放開,而且她們也有稱心如意的郎君。
“可是,我們這兒終究是農(nóng)村啊!“呂家姆媽仍然沒有放棄要香兒裹腳的打算。
“香兒再大點,讓她到私塾也讀書吧!說不定,她會走出小鄉(xiāng)村。”呂家爸爸沉思了一會兒,仿佛下定決心般說道,雖然呂香兒的四個哥哥從來沒有進(jìn)過學(xué)堂 。
因為父親的允許,呂香兒六歲時,呂家父母拎著自家稻谷、幾斗米、幾只雞鴨, 帶著呂香兒跑到離呂家村不遠(yuǎn)的隔壁村,那兒有家方圓幾十里的唯一一家私墪,求老先生允許呂香兒跟著學(xué)習(xí)認(rèn)識幾個字。
私塾人并不多,十個人,大都是本村人。十個人,女孩是稀有動物,兩女八男。另一女孩是本村家里生活條件尚可者。因大多是本村人,家門口的私塾,往往是掐著時間進(jìn)私塾。
有位男孩也來得比較早,往往是呂香兒前腳進(jìn)私塾,他已在教室坐著讀書。上課的時間沒到,老先生也是不會早到的。于是,兩位小孩,一男一女就坐在各自的座位,瑯瑯讀著老先生教過的內(nèi)容。
“人之初,性本善,……”搖頭晃腦地,一男孩一女孩的稚嫩聲音在私塾的上空飄揚著,如一曲軟萌甜糯的童曲回響著。
“子不學(xué),斷機舒……“呂香兒的聲音脆脆地,象生吃的田里紅薯塊,咯嘣咯嘣地。
“你讀錯了,不是舒,是杼,跟柱子的柱一樣讀”坐在前面的男生停止誦讀,轉(zhuǎn)過頭來糾正著,一臉清純笑容,兩顆小虎牙可愛地露在外面,眼神清澈如水。
“斷機杼”呂香兒立即跟著男孩的音讀了遍,并回以淺淺一笑,表示感謝。
“對嘍!“男孩回過頭繼續(xù)往下讀,”教五子,名俱揚……“
讀《三字經(jīng)》一半時,其他同學(xué)也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整個私塾熱鬧起來,呂香兒與男孩相互望了一眼,默契般地選擇繼續(xù)讀《三字經(jīng)》。
不一會兒,私塾安靜下來,是老先生拄著拐杖蹣跚地進(jìn)來了。孩子們立即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這是他們第一天進(jìn)私塾起,老先生就告訴他們的,必須尊重先生。老先生用眼睛巡視一番,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孩子們坐下。他將拐杖放入私塾屋角處,扯扯長衫,慢慢地扶著桌子,向北坐下。
“誰把昨天學(xué)過的《三字經(jīng)》背一背?”老先生問話了,話音剛落,與呂香兒一起讀書的男孩站了起來。
“好,章之文背”老先生欣賞地看著章之文,示意他站起來背。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章之文一氣呵成地將昨天學(xué)過的內(nèi)容背了出來,其他孩子們投來羨慕的眼光,呂香兒也欽佩地看了眼章之文。
“好,章之文背得好,你們要向他學(xué)習(xí)!“老先生立即表揚著,并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今天繼續(xù)學(xué)習(xí)!”于是,他的頭向后仰起,搖著,盡量向后面拗過去,拗過去,一個蒼老而有力、緩慢卻抑揚頓銼的聲音也拗在了空中,四處發(fā)散,飄在孩子們的耳朵里。
學(xué)完文化課后,老先生將會教他們一些生活習(xí)慣、日常禮節(jié)及道德規(guī)范之類的內(nèi)容。
“呂香兒------”每每教完后,老先生會拖著長長的聲音喊道,“你上來示范,如何行鞠躬禮、朝拜禮?”于是,呂香兒上講臺示范如何行禮節(jié)。老先生一向嚴(yán)肅示人,此時笑成褶子般的臉難得一見的慈愛,他頻頻點頭:“做得好,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淑女范。”
得到表揚的呂香兒,開心地享受著私塾里的學(xué)習(xí),因為享受,她學(xué)地很快。先生很喜歡聰明伶俐的呂香兒,更何況,她的美貌也讓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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