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典禮準時開始。

        獎項由德高望重的業內人士擔任頒獎嘉賓，氣氛活潑愉快，過程十分順暢。

        “下面由我來宣布，本年度獲得最佳新人導演的是——”

        臺上知名導演王志敏拉長了尾音，目光在臺下快速掃視一圈，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

        攝影機橫掃過臺下，隨之屏幕上定格了幾個入圍人選。

        時漫出現在鏡頭之中。

        王月然也在，臉帶笑容，胸有成竹地對著鏡頭比心。

        “讓我們恭喜——”王志敏垂眸，緩緩掀開手卡，然后給身邊的另一位頒獎嘉賓看了一眼，兩人相視而笑，同時說出同一個名字，“時漫！”

        音樂響起，此時大屏幕只留時漫的鏡頭。

        聚光燈下，她目光溫柔靈動，分外明媚。

        “時導！是你！！！”

        同組的演員比自己得獎了還激動。

        王月然方才已經極為自信地站了起來，在聽到時漫名字的那一刻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站著也不是，坐著也不是。

        尷尬到極點。

        她緊咬嘴唇，窘迫地坐下，羞得滿面通紅。

        卻并沒有人在意她。

        所有人都看向屏幕上那個驚喜地淡然一笑，清秀甜美的面容。

        溫和明媚，并不張揚。

        王志敏：“讓我們把掌聲送給時漫導演，恭喜她獲得本年度金葉電影節最佳新人導演！”

        時漫不疾不徐地站起來，和劇組的演員一一擁抱過后，在現場掌聲雷動中走上領獎臺。

        燈光和鏡頭一路追隨著她的身影。

        絢爛如白晝的光點照亮了面前的路，為她鍍上一層星光。

        除此之外，還有一道深沉的目光，在不遠處默默注視。

        最佳新人導演實至名歸，人們并不意外。

        憑借一部大熒幕處女作在層出不窮的眾多影片中殺出重圍，成功入圍今年的最佳影片，時漫無疑是新人導演中一匹黑馬。

        她實在太有自己的個人風格，鮮明卻不刺眼。

        情感細膩卻字字珠璣，如同艷俗顏色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如今已經形成的快餐消費的觀影習慣中，那種濃郁而克制的，極具現實主義浪漫風格和個人色彩的影片，給每個觀看過影片的人都留下久久揮之不去的強烈印象。

        是當代女性導演中具有獨特審美同時技巧純熟獨到的一位。

        時漫走上臺，站在臺中央，對頒獎嘉賓欠身鞠躬，鄭重地從王志敏的手中接過水晶雕刻的獎杯。

        上面刻有她的名字，和她得到的榮譽。

        沉甸甸的。

        王志敏微微一笑，將手里的獎杯交給時漫，十分欣慰地說：“后生可畏。”

        沒有對著話筒，王志敏的聲音低沉，除了臺上的時漫，這句話再沒有進入誰的耳朵。

        可是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卻讓時漫感受到了莫名的重量，甚至超過手中真實可感的重量。

        眼淚忽然從眼底落下，藏了太多情緒，隨著精致白皙的面容緩緩流落。

        時漫深呼了一口氣，平復情緒，站到話筒面前，揚起微笑：“大家好，我是導演時漫。”

        臺下觀眾席中某處忽然爆發一陣掌聲。

        周圍的人被嚇了一跳，但也沒多想就跟著鼓掌。

        鼓掌這事兒，甭管氣氛怎么樣，跟著鼓就對了。

        許京言望著臺上的時漫，鼓掌的動作遲遲不停下。

        他淡淡地瞥了唐晉清一眼：“鼓掌。”

        “……”

        現場為時漫響起一陣持續許久的掌聲。

        氣氛異常熱烈，甚至蓋過了前面最佳導演頒獎的時候。

        或許也因為時漫是自金葉電影節創辦以來第一位得到最佳新人獎的女性導演，大眾對這件事情的關注程度要格外多一些。

        也許是因為許京言的那句“時漫”。

        話音未落，面前就忽然站了一排記者，對著時漫一頓閃光。

        “……”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變得受歡迎了……

        明明之前進來的時候沒一個記者拍她。

        時漫一一致謝，最后誠懇地說：“希望今后也能不忘初心，拍出更多的作品。”

        鞠躬走下臺，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經意間瞥到許京言，只是一瞬，便下意識低下了頭。

        她看見他似乎是在對自己笑。

        也許是錯覺。

        臺上換了頒獎嘉賓，進行演員類的頒獎。

        時漫終于得到機會去上洗手間。

        洗手間里沒什么人。

        時漫坐在馬桶上，聽著外面傳來轟轟隆隆的聲音，長長地松了口氣。

        出席這種典禮太累了，除了攝像頭就是各種眼睛。

        要時刻維持自己光鮮亮麗的樣子。

        比在劇組工作還累。

        外面的聲音聽得不太真切，她只聽到“最佳”兩個字，現場突然就變得很轟動。

        她想等轟動過去再回去。

        正欲起身，她便聽見一陣高跟鞋漸行漸近的聲音，伴隨著女孩的生氣撒嬌。

        “爸，不是說好了要把最佳新人頒給我的嗎？為什么給了時漫？”

        是方月然的聲音，帶著薄怒。

        因為對方提到了自己，現在出去不太合適，時漫就又坐了回去。

        方月然的聲音很尖銳，蒙蒙籠罩在衛生間上空。

        聽不清電話那邊在說什么，只聽得方月然怒道：“那個獎明明就是我的，憑什么算了，我就要那個獎！他們憑什么頒給時漫？！我哪一點比她差？！”

        時漫：“……”

        方月然爹：“……”

        “然然，雖然爸爸從小教導你要不服輸。但是咱們還是要承認別人確實優秀，人說了，大家有目共睹，這獎沒法兒給你。聽話，這事兒別再放心上啊，不就是一個不值錢的獎嘛，你要什么爸爸都給你。”

        “爸……”方月然依舊不依不饒，忽然停頓了一下，揚眉道，“我要拍《溫海》。”

        片刻后，電話掛斷。

        原本喧嚷的衛生間忽然安靜下來。

        外面的人似乎隱隱笑了聲。

        隔間里“叮咚”一聲，在沉寂的空氣里濺出一朵水花，顯得格外突兀。

        時漫手忙腳亂把手機改成靜音。

        卻看見屏幕上同事問她是不是掉進馬桶里了。

        “……”

        方月然：“誰在里面？”

        時漫硬著頭皮推門出來。

        看見是她，方月然不由愣了一下，隨即收起錯愕，敵意上浮：“你剛才都聽見了？”

        此時臉上已然再無之前的甜美。

        時漫平淡地點頭。

        聲音那么大，除非自己聾了。

        方月然臉上隨即浮現盛氣凌人的得意：“那好吧，正式通知你，《溫海》現在是我的了，許京言也是我的，你別想搶。”

        時漫：“……”

        大哥，你講不講道理。

        到底是誰搶誰的啊。

        時漫：“我不要的就是垃圾，有人專門喜歡撿垃圾就去吧，隨便。”

        “你說我撿垃圾？”

        時漫眼瞼半垂，向來恬靜的眸子里點上一絲嘲諷：“我沒說是誰，對號入座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方月然被激得臉上又紅又脹，氣急敗壞地指著時漫：“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不過就是拿了一個最佳新人，這破獎給我我都不要！”

        “哦，”時漫揚起嘴角，拖長音調，“是嗎？”

        許是想起自己方才那通電話，方月然頓時惱羞成怒：“那個獎我一點兒都不稀罕！是我不要的！但是我告訴你，下一屆最佳導演一定是我！”

        “靠搶？”

        方月然愣了一下，理直氣壯：“當然是靠實力。”

        時漫笑出聲，實在沒忍住。

        居然說靠實力。

        她瞳色漸深，語調冷淡，精致的面容上浮現一絲冰涼，只說：“沒有才華，永遠也觸碰不到藝術的靈魂。”

        沒有靈魂的所謂“作品”，不過是粗制濫造。

        最佳導演？

        癡人說夢。

        時漫的“狂妄”超出了方月然的預料。

        她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亮出最后的底牌。

        “你不過就是一個沒背景的小導演，囂張什么？知道我爸是誰嗎，跟我作對，你這輩子別想在這個圈子混下去，最佳導演和許京言都是我的，你想都別想。”

        時漫想起那個傳言。

        她抬腳走到方月然面前，徐徐扯起一個寒涼的笑，云淡風輕地吐出兩個字：“隨便。”

        而后從方月然身邊徑直掠過，離開了衛生間。

        回到會場，頒獎典禮已經過去了大半。

        時漫坐回到椅子上，胸口憋悶，臉色不大好看。

        一旁的同事湊過來，低聲問：“怎么才出來？”

        時漫淡淡道：“被狗咬了。”

        他低頭去看時漫的小腿：“啊？需不需要去打個狂犬疫苗？”

        時漫扁著嘴角，幽憤地說：“我改天就去。”

        典禮末尾，揭曉了此次電影節的最后一個獎項——最佳影片。

        時漫執導的《芒刺》與最佳影片失之交臂，成為最有爭議的話題。

        離場的時候，王志敏特意找到時漫，好心提點：“年輕人，不要灰心。有時候不是光努力就能得到成果的。你很有才華，但是少了一點兒別的東西。”

        時漫抿唇，溫和平靜：“謝謝前輩。”

        她知道王志敏說的是什么。

        她少的，就是方月然引以為傲的那些——

        資金資本和背景人脈。

        “再過十年，你也許就會在這個圈子找到屬于你的位置。”王志敏微頓，有些遺憾，“但是現在，還不行。”

        時漫垂眸，纖長羽睫在臉頰落下一絲落寞。

        十年。

        太久了。

        一個導演能有幾個十年。

        她不想，也不愿意等。

        王志敏：“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

        時漫澀笑。

        王志敏走后，幾家媒體的娛樂記者趁機一擁而上，把時漫團團圍住。

        “時漫導演，恭喜您獲得最佳新人導演，請問您對今年的最佳新人演員許京言有什么看法？”

        “許京言？”時漫心情悶悶的，再加上困倦，興致缺缺地說，“我和他不熟，也沒有合作過，不做評價。”

        說完，她面無表情地離開，沒有再給記者提問的機會。

        娛記們望著時漫決然的背影，面面相覷，眾臉懵逼。

        而后彼此心照不宣，揚起詭異的笑。

        會場外。

        這個點路上全是各家藝人的車，堵得路上水泄不通。

        時漫走到路口，等了很久一直打不到車，攥著手機瑟瑟發抖。

        一籌莫展之際，面前停下了一輛黑色跑車。

        前車窗降下，駕駛座上的男人隔空望向時漫，清冷的面容在暗夜里分外幽深。

        “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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