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姻緣
祁世驤隨著自己二叔,跟上前面安府眾人的車馬,一同回城。他與祁世駱二人并駕。
他的馬兒如今也已長成,起伏肌理壯碩身,嘶仰長鳴蹄兒蹬,烏油油鬃毛,锃亮亮鞍韉,齊整整蹀躞,銀閃閃長鞭。他一揮鞭,馬兒揚蹄,官道上瞬時響起急急馬蹄聲。
他個兒高,起在高頭大馬上便更高。
安如蕓心中裝著鐘家七郎,先前與母親、表姐行禮時潦草,也早早坐上了車,并未同父親、祁家旁人碰面。此時聞得馬蹄聲,微微掀了晃動的車窗簾子朝外瞧。
乍見祁世驤御馬行在自己車窗側,嚇了一跳。從前那束手束腳的鐐銬感又來!又是這個甚么祁三公子!
祁世驤側頭瞟了一眼,見正是那被一枝杏花騙得投懷送抱的安家女。
安如蕓偷窺被撞個正著,忙放下簾子。
祁世驤驚鴻一瞥間,似見著暗昏馬車中另一張側臉,那樣白。
安如蕓壓低聲兒道:“珍姐姐,祁三公子對你兇嗎?”
祁思珍與自家這個堂兄見面極少,自小被大鄭氏叮囑,莫要惹上他。她與他少數幾回碰見,不過是行個禮,哪有甚么好兇的。
祁思珍道:“三哥哥并不兇。”
安如蕓一副不信的模樣,道:“看他樣子很是不好惹呢!”
祁思珍道:“你沒事惹他干嘛。倒是你,今日藏哪去了,教我好找!”
安如蕓心虛,祁思珍一個藏字原是玩笑,不想一語中地。
她想到自己與鐘七郎躲在密林子里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不禁耳根子發熱,臉也燙起來。好在車里正暗,旁人瞧不出來。她朝另一側的如鶯看一眼,很是心虛,便忽地抬高聲兒,道:
“珍姐姐說甚么呢,我怎么可能藏起來!是今日賞花,與同窗走得遠了,往林子深處去了。一時迷了路又貪頑。我們許久不見,有好些話兒要說。”
她不說倒還好,一說反是刻意,惹得如鶯亦朝她看來。
她更心虛,仿佛被人捉了小辮子:“瞧甚么瞧?!”
如鶯見這人做賊心虛,不想慣她,朝她微微一笑。
安如蕓越發炸毛,怒道:“安如鶯!”
祁思珍瞧自家姨母養的這個表妹,性子浮躁沉不住氣,不懂遮掩也便罷了,非得往人家套里撞。
她并不是很看得上。但她更不喜歡那安如鶯,道:
“好啦,整個官道都是蕓妹妹你一人的聲兒!你比今日說書先生還要強些。你再這般,姨母今晚準要尋了你,找你好生說話呢。”
安如蕓的確擔心她母親晚上尋她問話。她固然可以用同樣的話對付一番,但若是母親去尋人對質,豈不是要拆穿。她閉上嘴獨自一人陷入天人交戰。
祁世驤方才也聽到安如蕓那一連串假話,心中嗤笑,好個與同窗迷路又貪頑。那林子密,可不正是耍頑的好去處?再聽她呼一聲“安如鶯”,想是馬車中坐的第三人。
此時眾人車馬已過城門,他實不耐聽這些小姐們瑣碎,驅馬前行。
寧源同三年前無甚大變,商鋪林立,燈火輝煌,小小縣城,街通衢闊。他騎馬輕馳,應是良馬識途,一人一馬竟也到了寧源縣衙前。
大鄭氏因是妾室,不便出席宋老太傅壽宴,便與公府眾家仆帶了行禮先回安府。此時,公府家仆正在衙前廊下提燈相侯。見暗夜燈火處,一人催馬飛馳而來,他們便認出是自家三公子。
眾人齊齊下了臺階行禮,一人接過馬韁,牽了馬兒,另一小廝迎上前去,提燈為他領路,道:“公子,您一人先回了?”
“二叔他們在后頭。”
他一邊說,一邊隨著小廝進了府門。
安府上下這幾日被小鄭氏反復叮囑,貴客上門,需得小心伺候,謹慎行事,莫要出了紕漏。眾人夾著尾巴,走路貓兒一般,丫頭婆子也不敢大聲頑笑了。
祁世驤聞得濃郁花香,穿過庭廊,夜間寂寂,竟無旁的聲響,顯得宅子空蕩。安家好似又大了一些。他的客院更疏朗,里外燈燭如晝。
他今日趕了路,又在宴席耗到晚間,身心皆疲,好生沐了浴,人才緩過來些。他方躺下,就覺一股似有若無的馨香彌漫開來。淡雅中夾帶著一絲甜香。
祁世驤有些無力。
他從前討厭他們家的熏香刺鼻,后來換得那熏香……他跟著韋寶琛出入秦樓楚館,見得風月光景,聞得花柳密事,亦知許多熏香旁的作用。他總疑心當初自己在安府用的香有異。
這回倒好,干脆弄這么個娘們唧唧的熏香?這些小門戶人家是有多不著調?此香雖不難聞,但最辱他一身大好男兒氣。他又不是韋寶琛,滿身蹭的娘們香渾然不在意!
好在這回,是他此生來的最后一遭,日后誓死不來。這般胡思亂想著,便也一頭栽進黑甜鄉。
如鶯方進院子,方嬤嬤便已出來,道:“鶯姐兒總算回來了!”
阿碧忙道:“嬤嬤放心,我一整日都跟著小姐,把小姐看護得好好的。”
“知你是個好的。”
方嬤嬤帶出笑來,夸阿碧一句,提著的心也落下來。她只擔心那小鄭氏出甚么幺蛾子,坑了如鶯。雖說宋老太傅宴上,她沒那個膽子。但關心則亂。總也要忍不住多想些。
三人進屋,虞氏坐在榻上正落子。
如鶯略禮,喊聲“母親”便快步過去,倚到塌邊。
虞氏看著棋盤,略抬頭,道:“回來了。”
“嗯。”如鶯看那棋局,黑白兩子正對峙,勢均力敵,腳邊“喵嗚——喵嗚——”小貍奴便纏上來。如今它也不是小貍奴了,是只大貍奴。
院子里有了小廚房,伙食銀錢并不走公,都是虞氏自己貼的銀錢。羹湯菜肴、糕點果品將原先水準拋得老遠,眾人嘴巴早已養刁,便是貍奴,也一身皮毛養得油光水滑。
如鶯撓它下巴,揉它圓絨絨腦袋,同虞氏說些宴席間的見聞。
方嬤嬤也在一旁聽著,道:“這樣說來,宋太傅的孫女也是要一道回京的。”
“宋學姊是這樣說的。”
“鶯姐兒覺得你那宋學姊如何?”
如鶯不禁道:“腹有詩書氣自華。宋學姊酷愛讀書,很是有學問的。”
方嬤嬤笑道:“我們鶯姐兒也不差。”
宋太傅起復回京,這等朝廷大事,方嬤嬤一介后宅老婦,也并不在意。她在意宋姈宜回不回京么?也并不是。
宋姈宜與如鶯原是同窗。她有得力祖父,一朝回到京城,她的姻緣便也不會再差。她的鶯姐兒呢?
她見著如鶯歇下,闔上房門,進了虞氏房間。
“小姐對小小姐的日后可有甚么打算?”
“人算不如天算。再如何打算,也算不過天去。”
方嬤嬤當初不愿虞氏終身不嫁,在虞氏姻緣上苦心相勸,自責悔恨至今。如鶯的親事,她再不插手,但也著實犯愁。
方嬤嬤其實不必愁,小鄭氏早將如鶯的姻緣安排得好好的。
她與鐘家夫人有往來,也合伙做些買賣。在賬面上讓了一分利給鐘家夫人,將如鶯賣給了鐘家。
鐘家夫人手里一堆庶子,七郎將她哄得順心,她也不虧待七郎。這安家在寧源算得好人家,有銀錢有人脈,京城公府的高枝兒也攀得上。這樣人家不得寵的嫡女,配她家的庶子,不虧。
小鄭氏心里裝著這事,一邊等著鐘家夫人的消息,一邊想著自己寶貝女兒安如蕓的事,她還得尋了空找她來仔細問問。
事兒這般多。祁尚儒一行到了府上,各處她都要安排,聽管事們回稟,這些事且暫擱一邊。誰承想兩日后安家就收到了岑家的一封拜帖。小鄭氏急得忙尋了安如蕓來問:
“那日宴席你究竟去了哪?”
安如蕓等了兩日,見母親沒問宴席的事,悄悄松了一口氣。原以為這事過去了,結果母親又來追問。她將鐘七郎的叮囑記得清楚,梗著脖子道:“我與同窗賞花、說話,走得太遠。回來時迷了路。”
“迷了路迷那大半日?”
安如蕓對著自己母親追問,想到與鐘七郎膩在林間大半日,做得那些事,難免露了馬腳。她眼神閃爍,臉兒通紅,支支吾吾道:“也沒有大半日。后來,后來天有些暗才迷了路……”
小鄭氏哪有不明白。她也是這般年紀過來的。自家女兒必是看上了那知州公子。
當初她對安慶林朝思暮想,父親不允,逼問她時,她就是這般模樣。她緩了聲道:“你同娘說實話,那日是不是并未與同窗一處,是與……”
“娘!”
安如蕓尖叫一聲,嚇了呆若木雞。
小鄭氏也被自家女兒這模樣嚇住,怎地這般經不住問。這驚慌失措的模樣,哪有半點當初自己執意要嫁給安慶林,忤逆父母的樣子。她還想問問她,那岑家公子為人如何,二人說了些甚么……
安如蕓面色慘白,以為她與鐘七郎之事泄露,如何不失態。
小鄭氏只得作罷,道:“算了,你下去吧。慌甚么慌。你是我女兒,我還能不為你考慮周全。你這樁事做得不算錯。明日知州夫人要來我們家拜訪,挑了好看的衣裳首飾出來,讓珍姐兒幫你瞧著些。”
安如蕓聞言如蒙大赦。
小鄭氏又急急遣了人去鐘家。那鐘夫人回話:萬事俱備,只聽好姐姐一聲招呼。小鄭氏也拿出買賣人的爽利:明日來。
當晚安府正院房中,小鄭氏拿著岑夫人寫給她的拜帖,雙目綻光:“林哥,安老爺,我們蕓姐兒的好姻緣來了!”
安慶林微詫,道:“蕓姐兒?”
小鄭氏撫一撫鬢發,春風滿面:“太傅宴席那日,知州夫人見著我很是熱絡,不住打聽咱們蕓姐兒。你是不知,那時咱們寧源的夫人們瞧我那是甚么眼神,恨不能將我臉上盯出個兩個洞來!”
小鄭氏現下想起那日眾人對她又妒又恨的眼神,仍覺暢快淋漓。
“你是說岑夫人看上了咱們蕓姐兒!”安慶林總覺得自己長女應比次女先定下,此時真的吃驚了。
他忽地自官帽椅上站起身來,道:“你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瞧瞧,這拜帖,再真不過!那日宴席,蕓姐兒與那岑家公子二人不知怎地……知州夫人道是蕓姐兒給她帶了路,一個勁兒熱絡相詢,問了我許多蕓姐兒的事,對姐兒滿口贊譽。臨走之時還道要來拜訪我。這不就來了嗎?”
安慶林來回走步,不住道:“好!好!這門親事結得!岑知州這回定要跟著太傅回京的!”
“安老爺,我知道!那日席上都聽說了。”
二人暢想許多飛黃騰達場面,一時“安老爺”、“鄭夫人”相互恭維。直到上床歇下了,安老爺才想起他長女的事,不由問了一嘴:“鶯姐兒今日沒事吧?”
小鄭氏也是高興太過,將這事忘了提上一提:“哎呀,你瞧我這記性。鶯姐兒好似瞧上了鐘家七郎。我這頭不便插手,不過明日鐘家夫人登門,我倒可先代為接待一番。”
安慶林皺了眉頭。他不喜鐘家。他自己是個讀書人,那鐘家鐘大人是衛所的一個小旗,出身粗野不說,家里納許多妾室,烏泱泱一家人。
鶯姐兒那般品貌,怎能看上鐘家七郎!
小鄭氏見安慶林面色不愉,心下樂開了花,道:“我也不甚清楚他們是如何瞧對了眼。只鐘夫人心里眼里對鶯姐兒好似很滿意。那鐘家七郎聽說為人很是聰穎。”
安慶林忍著怒氣,道:“這事先壓一壓,等祁大人一行回京再說!”
安老爺高興了一整日,臨睡前叫這件小事敗了興。
(https://www.dzxsw.cc/book/42645008/3125365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