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看
虞氏與方嬤嬤回了小院,如鶯正在擼貍奴。
方嬤嬤斟了一杯茶給虞氏,自己亦在一張櫸木鼓腿圓凳子上坐下,道:“哼,當(dāng)是甚么寶,人人都來搶著要!鶯姐兒會(huì)去稀罕他們?!”
方嬤嬤見著那鐘氏母子。那鐘家夫人是個(gè)市井出來的,有幾分當(dāng)家婦人的爽利樣。那鐘家七郎生得算是不錯(cuò),但長相太過陰柔,男生女相,方嬤嬤瞧了覺著不是好兆頭。
果然,打著鶯姐兒的幌子暗地里與小鄭氏的女兒攪合上了!難不成她的小小姐就這么好欺負(fù)的嗎?這叫甚么事!
方嬤嬤氣呼呼。
如鶯抱著貍奴,捉起貍奴一只前爪兒,撓一撓方嬤嬤。
阿碧不知發(fā)生何事,見自家小姐這般撩方嬤嬤“虎須”,想笑不敢笑,斟了一杯茶給方嬤嬤。方嬤嬤一口飲盡,似那綠林好漢吃酒般干脆。
如鶯又抱著貍奴的兩個(gè)前爪為嬤嬤拊起掌1來。
“姐兒!”方嬤嬤忽道。
“嬤嬤!”如鶯捉住貍奴前爪,聽方嬤嬤說話。
“日后需得擦亮眼睛,莫要同那些不著調(diào)的攪合在一起!”
“好的,嬤嬤。”
“還有你那位妹妹,日后便是再一同出去,還是要少與她相交為妙!”
“好的,嬤嬤。”
“小姐你說說看,那是甚么人家!今早拿到帖子知道個(gè)囫圇,再出門一打聽,小小從七品武官,竟有十幾房妾室!庶子不知幾位!就這樣的人家,小鄭氏那女兒上趕著,誰也不攔著,可不該拉咱們鶯姐兒下水!”
虞氏在那鐘夫人面前還未說上一句,安如蕓便破門而入搶了白。她一個(gè)長輩,無法跟一個(gè)小輩計(jì)較。她倒覺得這樁事成了這般,在她這處也算了結(jié)了。
她道:“罷了。人家瞧上的不是鶯姐兒,便沒我們的事了。”
如鶯聽了,大致推測(cè)出來了。
那日宴席上她遇著的“鐘夫人”瞧上了她,急著給母親遞拜帖。今日母親去相見,鐘公子卻當(dāng)著母親與“鐘夫人”的面,同安如蕓攪合到了一起。方嬤嬤受不得這般氣,正為自己不值。
如鶯倒不覺甚么,許是無甚期許,便無從失望。
阿碧在一旁聽得甚是迷惑,那日宴席上那位公子見著小姐立時(shí)成了呆頭鵝,明明中意的是小姐,怎地會(huì)和二小姐攪合……她不敢撩方嬤嬤“虎須”,這也不是她該插嘴之事。
阿碧躲著方嬤嬤兩日,省得做那遭了殃的池魚。誰知管事又來遞帖子,這回是岑知州家的夫人來的帖子。
方嬤嬤拿著帖子瞧,攏著的眉心總算舒展了一些,“小姐,這知州家的總不會(huì)那般離譜?”
岑云舟那日回了家,忙尋母親相問。
岑夫人道:“你我都以為那天見著的姑娘是安如蕓。實(shí)則她是安如鶯,是安宅偏院不受寵的嫡女。”
安如鶯?云舟回想她對(duì)自己說的那句話,音色清麗婉柔,百囀千回,確實(shí)好聽。
原來她叫如鶯。
岑夫人見自家兒子呆呆不說話,道:“云舟?”
“母親!”
“我說話你聽著嗎?”
“聽著呢,母親。你說她叫安如鶯。”
岑夫人無奈,“是。可她是安家那個(gè)偏院不受寵的嫡女!”
“那又如何,母親。她在安家雖不受寵,可、可你也瞧見了,她教養(yǎng)是極好的。”
“哦?你倒瞧出來了?就因她回了你一句話?”
云舟耳朵發(fā)燙,道:“母親,我雖未見過許多女子,但安家小姐一言一行是極有規(guī)矩的。”
“生得也是極美的?”
“母親……”
“那日宋老太傅宴席,我瞧她品貌人材確是無可挑。但安府嫡不嫡,庶不庶的,我也花了點(diǎn)功夫說服自己。本以為安縣令出身平平,娶個(gè)村婦做糟糠妻,那原配之女許是個(gè)上不得臺(tái)面的。二人才偏居一隅。那鄭夫人是個(gè)有手腕的,養(yǎng)個(gè)女兒竟那樣出色……哪知你我看上的是那村婦之女呢。”
“母親,安小姐她母親不是村婦……是、是今日……”
“是,應(yīng)是今日我們?cè)诎哺畺|側(cè)岔道口見著的那位。”
今日之事若崎嶇山道,陡坡太多,岑夫人被顛簸著了,有些心累。
“母親,祖父說過,我娶親須得娶身家清白的姑娘。旁的并無妨礙。”
“你可知鐘家今日也是去相看的?”
“母親!”云舟著急。
岑夫人見兒子鐵了心,揮一揮手便教他下去,晚間又同岑廣安商議。
岑廣安近日陪在宋老太傅身前,總也跟祁尚儒往來,祁尚儒又分外器重安慶林,大有提攜之意。岑廣安只覺這樁親事平平,說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
岑夫人一顆心又開始向著兒子,道那安家小姐何等人材,實(shí)是少見。岑廣安便道那你且好生看看。
岑夫人又下帖給虞氏。
花廳再見,虞氏仍是釵粉全無,云鬢高堆素衫長。
二人行了平禮。岑夫人暗贊一聲,這般容顏,真是老天眷顧,竟也瞧不出年歲來。
她道:“早該來拜訪夫人的,教閑事耽擱至今。今日特來攪擾夫人清閑了。”
虞氏道:“夫人客氣。”
岑夫人道:“我本家保定岷縣的,嫁進(jìn)岑家已是十九載。先是在京城,后來隨夫去了外地多年,寧源反倒不熟。平日里連個(gè)說話人也沒有。今番見著夫人,倍覺親切。若是夫人不嫌,我日后想多上門叨擾。”
知州夫人身段放得這樣低,虞氏并非木訥之人。相反,她是極聰穎的。端看她愿不愿意罷了。她自然是愿意的,并不為了自己,是為了她世間唯剩的親人。
她待人溫和可親,行止分寸有禮,何處話兒該接,何處輕輕略過,雖是商戶之女,見識(shí)亦有幾分,可貴的是不沾絲毫商戶陋習(xí),一身氣度無可指摘。
一番暢談,讓岑夫人如沐春風(fēng),又探得鐘家亦是鬧了烏龍,便約著后日再見。再見更覺虞氏可親,竟又定下千佛山之行。
她將虞氏視為奇談,對(duì)著岑廣安大加贊嘆。岑廣安之父曾任各地州官、又任吏部侍郎,識(shí)人不知凡幾。岑廣安也曾聽聞過些奇人異士。今日聽老妻在自己耳邊念叨一位商戶女,只得放下手中書卷,道:“商家亦多奇才,恐是豪富之家出身。家道沒落,淪落于此。”
岑夫人又夸如鶯。
岑廣安無奈,道,既你這般滿意,這樁親事也是做得。
安慶林不知岑夫人張冠李戴,認(rèn)如鶯成如蕓,他自做著知州親家的美夢(mèng)。小鄭氏夢(mèng)碎,當(dāng)日未曾跟安慶林挑明。只道岑夫人好似還有旁的考量。兩家做親這事,須得多番相看。
直到門房收到岑夫人的拜帖,不是給她的,是給虞氏的,她才又急躁起來!夏日尚未至,她便想灌一壺冰飲。岑夫人與虞氏見面她攔不住,誰知這兩人一約二見三會(huì)面!
今日,岑家車馬干脆到了府門前!管事請(qǐng)了岑家母子二人進(jìn)門。小鄭氏忙迎了出來,“夫人今日來得早!”
岑夫人瞧見府中下仆正忙,道:“今日多有叨擾,我與府中虞夫人有約。我觀你正忙,你不用管我,且去料理你手中之事吧。”
眼見自己被知州夫人撇去一邊,小鄭氏強(qiáng)撐笑臉:“夫人客氣。先到廳里喝口茶吧。”
幾人過了垂花門,岑夫人指著東邊那側(cè)游廊,道:“我便同前兩回那般,去那花廳等虞夫人吧。”
小鄭氏命管事將二人請(qǐng)去那花廳。
她也的確有些忙,今日眾人要去千佛山。原是宋老太傅、岑老侍郎、祁尚儒、岑廣安一眾人要去,安慶林自然也要跟上。各家大人要帶上自家小輩,小鄭氏就干脆將女眷也安排上。
那日她讓外甥女祁思珍去勸自己女兒,結(jié)果聽得女兒那一番話,險(xiǎn)些將自己氣個(gè)仰到。這幾日禁了她足,今日且?guī)鋈ド⑸ⅰ脮r(shí),千佛山上見了那許多才俊少年,便不會(huì)再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她朝東邊月洞門那處瞧,見一素衫,一粉裙兩道身影正出來。虞氏領(lǐng)著如鶯穿過月洞門,后面跟著方嬤嬤和阿碧。
如鶯已是知曉,母親受那岑夫人之邀,是為自己親事,今日正是相看。母親也道,只瞧她中不中意,若不中意,便做罷。她依稀恍惚,只覺自己與母親住在小院,同方嬤嬤、阿碧與貍奴可以一直這般過下去。卻原來不可以,她還要成親。
何為中意,何為不中意?她想問母親,那您對(duì)父親可是中意?抑或是當(dāng)初中意,后來變得不中意了?
方嬤嬤可最高興。
她隨著虞氏見過岑夫人,岑夫人的誠心,她一眼便瞧出來了。只盼著那岑家公子是個(gè)好的。
母親與方嬤嬤都這般為她,如鶯豈有辜負(fù)之理。她早早起了,好生打扮自己。說是打扮,生成這般,正直妙齡,不過是拾掇得整齊些,便已勝卻春光無數(shù)。
岑夫人飲一口茶,見這幾日圍著自己轉(zhuǎn)不休的冤家,正在一旁坐立難安。她頓覺眼傷,“坐下罷,這般毛躁!還沒成旁人的毛腳女婿呢!”
她打趣了一下兒子,自己心又開始微酸,要不說兒女都是債呢。
云舟臉微發(fā)燙,朝自己母親拱手:“多謝母親為兒子奔波。”
“哼。你知曉就好。”
說話間,一素一粉兩道身影進(jìn)了花廳,花廳無花自芳,無燭更明。
岑夫人起身,“你二人來得快,我才吃了一口茶。”
虞氏亦禮,與岑夫人一道坐到上位,笑道,“怕夫人久等。”
如鶯見著岑夫人母子二人,微微吃驚。
這……這不是鐘家母子?這是知州夫人。
岑夫人見她面前少女嬌亭亭而立,一身蝶戲海棠縐紗齊胸長襦裙,外罩一件櫻粉素華掐腰通袖襖兒,纖腰細(xì)身,如緞烏發(fā)傾垂,似雪肌膚瑩潤,一雙秋水盈盈琉璃眼兒似有疑惑瞧著自己。
許是打算結(jié)下這門親,岑夫人這回見著如鶯,再不嫌她容貌生得太盛,只恨不能日后岑家也有這般品貌的兒孫。
虞氏道:“鶯鶯,你來。”
如鶯上前幾步,纖長蝶戲海棠裙擺若水紋細(xì)波微動(dòng),丁點(diǎn)兒足尖偶露,鬢邊垂下的流蘇細(xì)碎碎晃動(dòng)。似畫中少女翕翕然攜春意而來,那般嬌俏又靈動(dòng)。
岑氏看得心中歡喜,如鶯只行一半禮,便被她起身拉住:“安小姐可還記得我?”
如鶯微露赧色,原來她是岑夫人。
“問夫人安。記得的。”
岑夫人笑道:“好孩子,不必拘謹(jǐn)。當(dāng)日還要多謝你給我?guī)贰2幌肽阄揖壏诌@樣深。云舟,你來見過虞夫人,再見見你鶯鶯妹妹。”
云舟原也是個(gè)一言一行皆有章程的少年,一朝遇著如鶯,不知怎地總要手忙腳亂起來。
方嬤嬤趁機(jī)送了茶點(diǎn)進(jìn)來,正瞧見她的寶、鶯姐兒對(duì)面一個(gè)眉目清俊的少年郎,慌忙忙同鶯姐兒行禮的窘模樣。
她耍一把老臉皮,肅目垂眼立在一邊,實(shí)則悄悄瞧那少年:
翠竹般修長身,朗朗形容清如許。
是個(gè)好少年!
知州家公子好生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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