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小金鳳大鬧工作隊
趁工作隊給豆腐過秤的當口兒,二瘸子捋清了思路,把工作隊接下來要干的事,要說的話,事先做了預判,一邊在心里合計著如何應付。
工作隊兩個年輕人,稱完第一道豆腐,三十七斤。接著又稱第二道豆腐,三十六斤。
稱完兩道豆腐,工作隊隊長冷眼盯著二瘸子,問,“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你想讓我說什么?”二瘸子一臉懵懂,直目瞪眼問道。
“這多出的來的豆腐,是怎么回事?”隊長問。
“漲的秤呀。”二瘸子仍舊裝出一臉無辜,說道。
隊長哪里相信二瘸子這一臉懵懂的樣子?知道他這是故意裝出來的,就有些生氣,提高了調門,呵斥道,“我問的是,每天多出來的這些豆腐,你賣的錢,都去哪兒啦?”
“上交隊里啦。”二瘸子仍舊一臉無辜地說,“你可以到會計那里去查賬。”
“我們已經查過了,”隊長說,“你每天上交隊里的錢,總是按照一道豆腐三十斤交的,頂多相差個幾角錢。
“我現在要問的是,你這兩道豆腐,剛剛已經秤過,總共多出十幾斤,你多出這十幾斤豆腐,賣的錢,都去哪兒啦?”
“去哪啦?”二瘸子滿不在乎地說,“賣豆腐,分斤劈兩,小秤高挑,一秤一秤的,這就挑出去了嘛,這點事兒,你還不明白?
“比方你來買豆腐,我給你個平稱,或者低稱,你樂意?你還會成為我的主顧,再來買我的豆腐?
“要拉住主顧,你就得把秤挑得高高的,人家心里才會高興,才會常買你的豆腐,是不是?隊長同志。”
工作隊對這套說辭,也早有準備。
隊長立馬吩咐另一個隊員,手提小秤,另一人手持豆腐刀,一斤一斤地稱豆腐。
每稱一秤,又把秤桿提得高高的。稱一枰,記一筆。一道豆腐稱完,合算一下,的確比剛剛過秤的重量少了一斤。
隊長得意地盯著二瘸子,問,“你看清楚了嗎?這道豆腐,按斤分稱,總共損耗不到一斤,你每天多出的那些呢?賣的錢都到哪兒去啦?”
二瘸子對這種說法,也早有提防。見隊長這樣問他,方寸不亂。他提起剛剛稱完的豆腐框,往下一倒,嘩啦一聲,豆腐框里的水,就流了下來。
二瘸子得意地看著工作隊長,說道,“看見了沒?這水頭貨,就是這樣。我還沒出村呢,就滲下這些水,這要是一上午,你想該滲下多少水呀?”
眼看工作隊的人,讓自己問住了,二瘸子得理不饒人,把鞭子一扔,說,“算了,豆腐都糟塌成這樣啦,今兒個我也沒法賣了。
“這疑心生暗鬼,成天讓人猜疑著,還要給人干活兒,太沒勁了。這些年磨豆腐,我也累瞌了,從今兒個起,我不干啦。誰愛干誰干吧。”
說完,轉身回家了。
二瘸子一早不去賣豆腐,卻回到家里,臉上透著一臉的委屈。獨眼金鳳看了,先是一驚,疑心出了什么事,問道,“怎么啦?這是。”
經老婆這一問,二瘸子真的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把一早發生的事,跟獨眼金鳳說了一遍。
有道是,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獨眼金鳳聽了,著實氣得不輕。更何況,眼下他們家,可是軍屬,正展樣兒呢,你工作隊算什么東西?就敢空口無憑的這般欺負人?
獨眼金鳳不待聽罷,轉身出了門,直奔隊里的倉庫去了。到了倉庫門前,見工作隊隊長,正握著鞭子,望著車上的豆腐犯愁。
獨眼金鳳趕了過來,瞅準工作隊隊長,上前一把揪住衣領,先是一大口濃痰吐到隊長臉上,破口罵道,“媽了個巴子,你憑什么說俺家的貪了賣豆腐的錢?”
那獨眼金鳳常年不參加隊里的勞動,保養得又好,如今富態得像一頭養得正肥的母熊。胳膊碗口來粗,只用力一搡,就把工作隊長搡了個趔趄。
另兩個隊員,見隊長吃了虧,正要過來救駕。不想剛和獨眼金鳳交手,獨眼金鳳一手一個,搡得兩個隊員趔趄地向后退去。
金鳳嘴里不停地罵著,“媽了個巴子,什么工作隊?也是些專捏軟柿子的鱉王八。這么多年啦,俺家的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給隊里磨豆腐,哪年不為隊里收入個幾千塊錢?
“那豆腐房,一個什么好應生?老話說,世上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俺家的還瘸了一條腿呢,辛辛苦苦地給生產隊里磨豆腐,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如今可倒好,什么雞巴也沒撈著,反倒惹了一身騷,倷些鱉犢子,下得狼眼兒啦......"
不待罵完,跟著又施出絕技,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腿蹬地,嚎天野娘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撒起潑來。
只一會兒功夫,就招來一堆看熱鬧的人。
工作隊的年輕人,哪見過這陣勢?一時也蒙了頭,不知如何應付。
大驢子原本也對工作隊不滿,這會兒見獨眼金鳳鬧騰,也不摻和,躲得遠遠的。
原本還興致挺高,要捉大魚。如今大魚沒捉到,反倒讓這獨眼女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工作隊灰頭土臉的,在吳家溝又待了幾天,就撤離了吳家溝。
見工作隊撤離了,大驢子瞅準了機會,到了公社,提出辭職的事。
農村基層干部,無薪而多勞。會干的,總要仗著手里的權勢,給自家多撈些好處。
像大驢子這樣直性子,真個就干了個寂寞。除了賣力,多事,自己家里,真就沒撈到什么。沒撈到好處也就罷了,關鍵是一來運動,總有人在暗地里生事,這就讓大驢子心煩。
公社領導清楚基層干部的苦處。見大驢子來卸挑子,只好苦口婆心,說些安慰的好話,什么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之類的話,說了一大堆。
看看實在說不通,就拿黨性來壓人。
大驢子是黨員,又是個紅臉漢子,哪禁得住公社領導的死磨爛纏?眼看辭職不行,還得回村繼續干。只是干勁兒,比起從前,那可就差遠了。
從前,每天給社員分派完活,大驢子總要帶頭兒,和社員一塊兒下地干活兒。
眼下不啦,每天給社員分派完活兒,就不再跟社員一塊兒下地了,一般是到隊委會,坐著和老三一塊兒說些閑話,喝點水。嘮過一會兒,再到隊里各處走走看看,差不多是脫產了。
社員看隊長不跟他們一塊兒干活了,磨洋工就沒有顧忌了,地里的活兒,也不再像早先那般上心了。
老三家里現在遇到一點難處。一年的口糧,總也不夠吃,一到開春,就斷糧了。
原因也簡單,就是兒子寶平,太能吃。別人一頓飯,一般吃一個餅子,就飽了,寶平不行,總要吃四五個,才肯放下飯碗。
前些年,寶安在生產隊放牛,每到秋天,想方設法往家里搬運糧食,好歹能將就著,把一年的糧食吃到年底新糧下來。
如今寶安當了生產隊的會計,偷山的機會,不如以前了,家里的口糧,就成了一大難事,不夠吃。
寶平當然只管吃,從來不過問家里的糧食夠不夠吃,也不管家里的糧食,是從哪里來的。做為父親,老三卻不能不上心。
可上心歸上心,兒子吃飯,你總不能攔著不讓吃吧。不過,要是不攔著呢,照寶平這么個造法兒,一年下來,生產隊分的糧食,指定不夠吃。
打三兩糧以后,吳家溝人,讓饑餓給嚇出了毛病,一想到缺糧,脊梁骨就直冒冷氣。
立秋后,天氣漸涼。一天,大驢子早上敲過上工鐘,安排完社員們的活兒,看社員都下地里干活兒了,又到隊委會坐著,和老三說話。說話時,提起村里人偷山的事。
吳家溝年年秋天,都要組織護青隊。從民兵里抽調幾個平日表現不錯,有上進心的年輕人看山。
老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吳家溝方圓那么大,幾個護青隊員,哪里看得過來?
老三聽過,覺著是個機會,順口說,“反正我也沒什么事,隊委會里有什么事,寶安也能照應,山上正要勁兒的時候,干脆我也去看山吧。”
老三開口了,又是好事,大驢子痛快答應了。
寶安是隊里的會計,平日就在隊委會隔壁的屋里辦公。老三囑咐了寶安一聲,讓他幫著聽電話,就回家拿把鐮刀,上山護青了。
年輕人覺多,夜里容易犯困。到了晚上,護青隊的年輕人,一般到地邊轉一圈,就回家睡覺了。
老三不,他一般都是在護青隊的年輕人回家睡覺后,才揣上手電筒,離家到山上去。
這會兒,他就會到白天相中的地段,一個人鉆到地里,輕聲把苞米棒子掰下,再把苞米窩復原,免得讓別人看了,不好看,知道這里曾讓賊偷過。
掰下苞米棒子,老三會坐下,一粒一粒地扒下苞米粒,揣到縫在衣服里邊的布兜里。等干到午夜犯困的時候,總能扒下十來斤苞米。
這樣忙一秋天,等到苞米收完上場,老三就能收獲三百來斤苞米。
苞米收完,跟著還有大豆啦,花生啦。一 秋下來,弄回的糧食,差不多勉強維持一家人一年的口糧。
直到地了場 光,老三才回到隊委會,重新照應隊里的一些雜事。
要不是寶安跟三寡婦的丫頭桂香有事,家中的日子,會像流水一樣平靜下去。
寶平和寶安,都二十出頭了,到了談情說愛的年齡。
寶平就不用說了,天天總是困,有睡不完的覺要睡,對愛情這種東西,他也懶得去理會。
寶安卻不這樣。應該說,多年以前,就感覺到了鬧春的小蟲子,常來襲擾他。
上中學時,寶安曾對班里一個漂亮姑娘動了心思。只可惜,那會兒自己的身材長得矮小,班里的同學,都把他當小孩子看,對他常常拋出曖昧的眼神,那姑娘也不太在意。加上寶安膽子小,不敢正面向那姑娘表白。
這段情,隨著寶安中學畢業,也跟著畢了業。
畢業回村,隊里安排寶安放牛。成天除了跟一群牛犢在一塊兒,很少接觸村的女孩子。更何況,吳家溝,大多姓吳,是本家,想要遇到一個出了五服,又可心的姑娘,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是三寡婦家的桂香,起初來找他幫忙點貨時,寶安也沒往這方面想。
雖說他們兩家,已經出了五服。可論輩份,桂香還要叫他二哥。這一聲二哥,就把他的心,叫得規規矩矩。
寶安這年輕人,不張狂,慰 帖,平日在村里,見了長輩,不笑不說話,和平輩見了,雖不笑,也點頭打招呼,和氣說話。
寶安跟人說話,聲音不大,卻讓人覺著貼心。說出的每一句話,過后你品味一下,就會感覺到,多一字顯得多余,少一字則意猶未盡。
他總能把話說得恰到好處,讓人覺得,寶安說的話,正是自己想聽的,別人又說不出來。
寶安當生產隊會計,吳家溝人少不得常來查問自家的賬目。每回寶安都能極耐心地把賬目講得清清楚楚,讓來查詢賬目的人,心里透透亮亮的。
桂香到供銷社當售貨員,每周都要盤點一次庫存,核算一周的銷售情況,月底向鄉里的總社報賬。
桂香這姑娘,性子有些急躁,做事沉不住氣,到了盤點核算的時候,心情就不好,常常干到一半,就耐不住性子,開始糊弄。
總社的會計,有多年的工作經驗,哪里容得下你半點馬虎?
剛開始,核算時發現她報的賬目不夠清楚,還能體諒她年輕,剛入行嘛,沒經驗,也能耐心開導她。幾次過后,再發現她報的賬目不清,領導就不給她好臉色。
一個姑娘家的,老挨訓,也不是個事兒,桂香就開始想辦法了。
她很快找到了幫工,是寶安。
寶安自打當了隊里的會計,在算盤上,下了不少功夫。做賬時,根本不需要看著算盤撥打,眼睛只盯著賬本就行。
一邊看著賬本上的數字,另一手在算盤上,飛快撥動著算盤珠子。一頁賬,一會功夫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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