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二瘸子失意
工作隊并不打算離開吳家溝。他們覺著,吳家溝問題,并沒徹底解決。會計,副隊長,并不能代表吳家溝,應該還有大魚,沒有挖出來。
一連多天,工作隊在村里發動群眾,挖大魚。
提到大魚,吳家溝人心里都明白,這大魚指的是誰。只是苦于不掌握實據,當工作隊向他們了解情況時,也敢信口亂說。
大驢子心里明鏡兒似的,知道工作隊要干什么,心里委屈得厲害,甚至打算撂挑子。
一些平時想有進步的吳家溝人,也從工作隊的態度上,看出了機會。這陣子,這些人瞪著眼珠子,支起耳朵,探聽各路消息,等待時機的到來。
一天傍晚收工,大驢子來到隊委會,見老三還沒回家,坐下點上一袋煙,跟老三閑嘮。不經意間,大驢子把肚里的委屈道了出來,透露出自己的想法。
“你想撂挑子?”老三問。
“嗯,我想這兩天,瞅空到公社去一趟,把這事說一下。”大驢子說。
“這八成不行!崩先龘u頭說。
“怎么不行啦?”大驢子悶聲說,“干不干,是我的自由,我說了算!有什么不行的?”
老三見大驢子上來倔勁兒,知道他剛才說的,不是隨便說說的氣話,便放低了聲音,開導說,“你想呀,工作隊這會兒,正在捉大魚。你正巧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撂挑子,別人會怎么想呀?
”依我看,你要是真的沒有事,就讓他們折騰去唄。反正你在這個位子上,他們又能把你怎么樣?
“反過來,你要是在這個節內眼上撂了挑子,那就不好說啦。在開會時,你沒聽他們說嗎?這四清運動,是要上升到階級斗爭的高度來進行呢。
“你當村長,時間也不短了。這些年,經歷的運動也不少。你也應該清楚,無論什么事,只要一上綱上線,那就不好把握了。
“你敢保咱吳家溝,眼下就沒有人,天天惦記你這個位子?一旦你退了下來,那些想上去的人,會不會趁著這個機會,往你身上扣屎盆子?那扣屎盆子的事,還需要有什么真憑實據嗎?”
一通開導,說得大驢子心里發冷,有些后怕。又悶了一會兒,問,“三哥,照你的意思,我現在還不能撂挑子?”
“不能撂,”老三說,“你要是真的不想干啦,也不是這個節骨眼兒上。等過了這陣風聲,再說!
“那就過陣子再說吧!贝篌H子說著,站起身來,就要回家。
臨走,又說,“三哥,隊里眼下沒有會計,我想讓寶安接這個活兒。”
“寶安?”老三望著大驢子,顯得有些為難。
其實能當生產隊的會計,在農村,也算是一個體面的活兒。只是老三心里合計,一旦寶安當上了會計,往后每年家里,就要少收不少糧食。
家里要是沒有寶安往家里擱外弄的糧食,照老大寶平的吃法,年年缺糧,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轉念又想,那也不能單單為了家里不缺糧,就耽誤了寶安的前程呀。你總不能讓兒子在生產隊,放一輩子牛吧?
老三合計了一會兒,說,“我想有機會,讓他到小學去當個老師。”
“嗨,當個孩子王,有什么出息?”大驢子說,“就讓他干吧,三哥。我看寶安這孩子,穩當,懂事,當會計,保準行!
老三尋思了一會,說,“中,那就讓他試試吧!
說完,老三也起身,二人鎖上門,一塊兒回家了。
大驢子雖說沒撂挑子,對生產隊的事,卻不再像往常那樣上心了。遇事能躲就躲,有時,書記康德貴來找他商量事,他只說一句,“你看著辦吧!
就把這事推給康德貴了。
康德貴當了多年的甩手當家,這會兒,才真正成了吳家溝的一把手。
人一有了權,少不得就想著往自己家里多撈些好處。何況當初康德貴積極向組織靠攏時,就是奔著好處來的。
早年只是顧忌自己是外來戶,在吳家溝沒有根基,凡事才收斂,遇事讓大驢子在前面頂著。
眼下大驢子鬧情緒,不愛理事了,有事都讓他書記一人做主,康德貴心里就萌生了一些想法。
入了伏,學校放暑假了。從學校畢業,沒考上學的學生,也跟著回到了村里。
正好這時,村里的供銷社,缺了一編職。
早先供銷的老王,家里住在鎮上,天天要騎著自行車到吳家溝上班,來回上下班,不方便,跟上邊提了多少次了。逢年過節,又買了禮品,打點了各路神仙。上邊就打算把老王調回鎮上。
公銷社的領導,找康德貴商量,想讓康德貴在吳家溝,找一個守家在地的人,頂上這個位置。
這供銷社的售貨員,可是吃商品糧,拿公家錢的鐵飯碗。干上了,就等于跳出農村,成了公家的人。這可是吳家溝人做夢都想的美事。
康德貴打算,讓自己剛從學校畢業的三兒子頂上。
碰巧這事,讓三寡婦得到了風聲。三寡婦的小女兒桂香,正巧也在夏天畢了業,也沒考上學,回到了村里。
三寡婦的大女兒,前些年已經出了門子,嫁到外村。老二老三,學習挺好,先后考上了中專,畢業眼瞅不能回來了。這老四桂香,學業一般,沒考上學,畢業后只能回村。
三寡婦聽說供銷社有個名額,就覺得,這名額是給她家老四準備的,便有了想法。
三寡婦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空口白牙去求人,指定不行。就買了一瓶酒,夜里趁人不備,來到康德貴家。
康德貴一見這架勢,猜出三寡婦的來意,心里頓生不悅。心想這三寡婦,太不識好歹,明知我要安排自家老三到供銷社,她卻偏偏橫插一杠子,撬窩兒來了。便擋著三寡婦,不想讓她進門。
康德貴一臉公事公辦的樣子,對三寡婦說,“老三家的,你這是干什么?趕快把酒拿走,有事你到隊委會找我說。
”眼下都什么時候啦?你還敢來這一套!你這不誠心要害我嗎?這要是讓四清工作隊知道啦,我到哪里能說得清?”
三寡婦也猜透了康德貴的心思,心想這會兒要是真的退出去了,她家桂香的事,可真的就吹燈拔蠟了。便強笑著,硬往屋里擠,不肯退出。
只是聽康德貴提起四清工作隊,三寡婦才抹下臉來,賊目鼠眼地望著康德貴,低聲說,“康書記,你還別說,咱屯里,真有一些人嘴賤。
”也不知是誰,到工作隊那里去撮 豁 你呢。說你去年,在咱隊里的豬場,捉走兩頭豬崽,至今還沒給錢呢。
“前兩天,工作隊的人,來找我核實。我當時就翻了臉,跟他們說,哪有的事呀?我們康書記,兩袖清風,這當書記多少年啦?誰見他為自個兒撈過一丁點兒好處啦?去撮豁的人,也不怕閃了舌頭。
“你猜怎么著?康書記,聽我這么一說呀,工作隊的人,起身就走了。臨走,還叫我不要到外面去張揚,說這樣,會對你不好呢!
三寡婦說完,自己先咯咯笑了起來。
三寡婦這話,真假先不說,反正是戳到了康德貴的疼處。只好放緩臉色,讓三寡婦進屋。接著就跟三寡婦訴起苦來。又說了一陣子閑話,收下酒,才打發三寡婦出門。
一周后,三寡婦的小女兒桂香,就到供銷社上班了。
說是要捉大魚,一段時間過去,還沒捉到什么大魚,工作隊的人,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明顯感到吳家溝人,眼里流露出對他們的不屑。工作隊焦躁起來,加大了走訪的力度。
一天,一個工作隊員誤闖進果園。
自打小鐵蛋刑滿釋放,大驢子安排他常年住在果園看守。工作隊的人進來時,看到屋里凌亂不堪,散發出濃烈的陳腐氣味,便知此人過往必是受苦之人,心里放下戒備,跟小鐵蛋交起心來。
在吳家溝,小鐵蛋的仇人,自然是吳家。
吳家三兄弟,個個都讓他恨得切齒。更要命的是,他越恨,這吳家三兄弟,就越過得好。這就讓小鐵蛋越氣得不行。
畢竟是勞改釋放的 強 奸犯,又是外來戶,吳家溝人平日,也很少搭理他。如今見工作隊的人來跟他交心,小鐵蛋激動得不行,幾乎不需鼓動啟發,便把一肚子的氣,統統倒了出來。
“革 命 革 命,革個雞 巴命!歸 起這吳家溝,還是地富的天下。別的先不講,你就說那三胖子吧,大惡霸地主的兒子。后來,大惡霸死了,兒子們分家另過了。那會兒,他也分得一百多畝地呢。
“他爹死了,沒人管他了,他抽上大煙,喝上大酒,見 天吃香的,喝辣的,把家敗光了。末了,土改時,竟劃成個雇農,媽了個巴子,比我這個完全徹底的貧苦人的成份,還好。老子才是個貧農呢。
“他可倒好,土改后,又是當官,又是當將,又是入黨,混得比我還好呢。
“再看他大哥,事變那會兒,家里三百多畝地呢。按說劃成個地主,也綽綽有余?扇思倚值艽蜓,土改時,也不知怎么舞弄的,那小子只劃成富農。歸起入了社,也干上好活兒了,當了飼養員,比我這個貧農還受重用呢。
“你再看他們家的的二瘸子,又奸又壞的東西。入了社,見天磨豆腐,自個兒磨,自個兒賣,那個賬,純是一筆糊涂賬。
“你想想,豆腐那種東西,老點嫩點,豆腐包細點粗點,全在良心上,稍使點手段,一道豆腐多出個十斤八斤,你根本看不出來。這一天十斤八斤,一年下來,可不是個小數目。
“這一眨眼,他都干幾年啦?撈了多少好處呀?倷工作組查過了嗎?
”前些日子,山后王家屯有人從果園邊過,跟我閑嘮,他說,那二瘸子,眼下做的豆腐,嫩得都快割不成型啦,你想想,他多黑呀?”
工作隊到底挖出了大線索,立馬就要出手。
第二天早起,二瘸子趕著驢車,正要出村去賣豆腐,工作隊的人攔住了他。
“怎么回事?”二瘸子情知不是什么好事,臉上卻強裝出笑臉,問道。
“把車趕到倉庫去!惫ぷ麝牭娜苏f。
“那是為什么?”二瘸子問,“時候耽擱了,豆腐上午賣不完,下午就不好賣啦。”
“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那么多廢話?”工作隊的人板著臉說。
二瘸子一時懵瞪,不知工作隊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只好把驢車趕到倉庫門口。
停下驢車。工作隊讓倉庫保管員把秤搬出,給驢車上的豆腐過了秤。
二瘸子這回明白了,工作隊這是要捉他這條大魚呀。一時心里有點亂,腿微微開始發抖,覺得倒霉的事,正向他撲來,血壓跟著就升高了。
畢竟干了半輩子的買賣,這么多年,什么樣的風浪也見過?片刻慌亂過后,二瘸子馬上調整了心態,開始琢磨如何應付工作隊的盤問。
何況眼下在吳家溝,他二瘸子正是展樣兒的時候,三個孩子也都爭氣,給他們兩口子臉上爭了不少光。
二瘸子家三個丫頭,比老大老三家的孩子都早兩年上學。學業也都不錯,大丫頭畢業時,考上了師范學校,如今已經畢業,在城里教書。
二丫頭考的是財會專科學校,馬上也快畢業了。
三丫頭最有出息,考的是軍隊醫學院,入學即入伍,二瘸子家,眼下還是軍屬呢。
有了這樣的家庭背景,二瘸子還有什么好怕的?
講真,這些年給隊里賣豆腐,你要說他一點不貪,那就不是他二瘸子啦。
早年給家里管賬,便是自個兒親爹、親兄弟,他都敢下手,如今給集體干,你想讓他干干凈凈地,一點不沾,那他還能叫二瘸子嗎?
何況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天經地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呢。
再者說,豆腐這東西,本身就是個水頭貨,能多能少,全憑良心,干好了,一天漲個幾斤稱,都是個小意思。
當初上趕子要干這營生,那會兒,二瘸子就想到了這一點。這些年,說實話,二瘸子可沒少私吞。
要不,三兩糧 時,憑什么別人都餓得浮腫,他們家人,卻從無饑餓感。甚到三兩糧過去了,他們家的孩子,竟不知三兩糧到底有多么可怕。
那還不是二瘸子舍得花高價,從黑市上買回糧食?
(https://www.dzxsw.cc/book/42634630/3636588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