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干活方便，張淮將袖子挽起，修長勁瘦的胳膊在太陽底下白得發光，少年黑發神情靜默，連生氣都是內斂的。

        張淮平時不會輕易流露出自己內心的喜惡，除非是遇事突然且內心煩躁。

        很不巧，張淮最近的煩躁往往都是由面前這人引起。

        “江書節。”張淮叫他名字，低著頭的人終于有了反應，稍稍抬頭，額前厚重的劉海將他眼睛遮住，只能看見一半張蒼白瘦弱的臉，張淮的語氣變得不講道理，“我說什么你做什么。”這說明他還是有被江書節的態度氣到的，以至于自己都沒有發現口吻中滿滿都是命令。

        “好。”江書節點頭，表現出逆來順受的模樣。

        眼看著奶奶要走過來，張淮讓江書節跟他進廚房取碗筷，他做什么江書節照做就是。

        院子里有著一不算高大的桂花樹，這個時節樹上經常掉落桂花，往往是一晚上過后桂花就飄落一地。

        奶奶仰頭望著金燦燦的桂花有些可惜，舍不得這么好的桂花白白落在地上。

        張淮正是長身體時候，端起瓷碗吹上幾口便直接喝，偶爾會夾上一筷子菜。

        “小淮吃慢點，不要噎著。“奶奶笑呵呵，低頭淺淺吹著粥，忽然說：“明天做桂花糕怎么樣？等吃完飯后可以在地上鋪一層油紙收集桂花。

        張淮還沒說話奶奶懊惱一聲，“明天得包粽子，我差點給忘了。剛好收集的桂花可以曬一曬，后天做后天做。”奶奶的性格就是這樣，善于開導自己。

        張淮嗯了聲，早上塞到手中的名片他還保留著，如果數量真如他說的不多的話確實可以承包，今晚上他在家的時候可以先把材料處理好，明天中午回來一趟將粽子上鍋蒸熟，下午對方會找上門來取。

        “書節啊，多吃點。不要客氣，這涼拌菜味道很清爽開胃，嘗嘗，不要光顧著喝粥。”奶奶將菜碟往江書節那邊挪動。

        張淮這時已經喝第二碗粥了，他喝粥速度雖快，但多年來被奶奶培養出來的習慣依舊保持著，吃相不會讓人覺得粗魯。

        奶奶一邊閑聊一邊慢慢喝粥，抬頭見江書節用勺子小口小口吃著，笑容更和煦了，“家里還有剩的粽子，書節離開的時候可以帶上幾個。”

        江書節專心喝粥的動作頓住，現在的時光對他來說就像是偷來一樣，是自己不敢奢侈的，他一直在等著最終的審判，聽見離開兩個字眼揣揣不安的心定下來，他緩緩點頭。

        三人用過中午飯，奶奶估摸著時間還早，想自己來洗碗的，被張淮勸住了。

        奶奶是標準南方人的普遍身高，十四歲的張淮站在她身邊與奶奶差不多高。

        張淮腿長手長，奪過奶奶手上絲瓜絡做的洗碗球后死活不愿穿上圍裙，奶奶拎著圍裙在他身后比了半天很是遺憾。

        院子是坐北朝南的，后方臨近街道，沒有建筑物的遮擋，院子里常常見風，中午的時候很是涼快，若是在陰涼處支張竹床，躺著睡上午覺定很是舒適。

        奶奶搖著扇子慢悠悠做著打算，一回頭就見江書節站在身邊，依舊是低眉垂頭，瘦瘦小小的，看著乖巧極了，奶奶心中多出幾分憐愛，覺得這孩子是被欺負慘了，人都變得膽怯不安，奶奶有心照顧，順勢提議道：“書節要不在這睡一覺？”

        “要是害怕你爸媽擔心的話就當奶奶沒說，不要緊張，奶奶就是隨口一說。”奶奶與江書節說過很多不要緊張安撫的話，她知道這個孩子性格膽怯，不能嚇著他。

        江書節單薄的脊背微彎，很是無措，“我，我沒有爸媽……”

        奶奶怔住，張淮回頭看過來。

        江書節感受著隨之而來的目光恨不得當場找個洞鉆進去，他又開始緊張了，在奶奶與張淮面前他不能咬手指，于是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面上火辣辣的，他主動將自己的不堪暴露出來。

        “那，那你，有人照顧你嗎？”奶奶這話充滿疑惑與擔憂，無從開口。

        江書節將頭壓得更低，聲音細小，“有的，有一個阿姨。”

        “江書節，抬頭。”張淮的聲音響起。

        有那么一瞬間江書節臉色蒼白下去，他好像聽出張淮聲音中的不滿，他慢慢抬起頭，看見了跟前擔憂他的奶奶。

        “小淮，怎么說話的！奶奶有沒有跟你說過同學之間要友愛。”奶奶批評張淮。

        張淮嗯了聲抬手倒掉盆中滿是泡泡的水，擰開水龍頭，為自己辯駁，“奶奶，低著頭說話不是好的方式。”

        他不希望江書節與奶奶說話時低著頭的樣子，要說話就好好說，其實他更不想奶奶對江書節有太多關心。

        江書節下意識又想低頭記起張淮的話動作停住，不低著頭他的視線變得開闊，他看見拿著蒲扇的奶奶，背對著洗碗的張淮……這種陌生的體驗感令他害怕，他看見更多的同時自己也完完全全暴露出來，手指蜷縮得更厲害。

        “奶奶我錯了。”在奶奶扇子敲來之前張淮提前認錯，聲音低聲下氣，很是熟練。

        奶奶不理張淮，繼續問：“那需要給阿姨打個電話嗎？”奶奶更想問問阿姨對江書節好不好的，不過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問太多不禮貌。

        “不用。”江書節搖頭，阿姨平日都不會管他的，更多的時間是在與她的小孩相處。

        江書節非必要不會回家的，因為阿姨不喜歡看見他，而阿姨的小孩每次見他都會嘲笑和捉弄他。比起這樣，江書節更喜歡在街上游蕩，他不會被人注意，即使有被混混盯上的風險。

        “那書節中午就留下來睡午覺吧，待會小淮把竹床搬出來支好，這個天氣睡在陰涼處很舒服的，曬曬太陽對身體也好。”奶奶吩咐道。

        “奶奶，您就不用操心了，您在外邊睡還是回房睡？”張淮將碗全部倒扣放在盆中方便晾干水分。

        奶奶思索片刻，“那給我也支個搖椅吧，我下午在外邊織會毛線。”

        今天天氣還算好的，雖大中午的還是炎熱，但比起昨日前日溫度是低了的。

        “行。”

        張淮進屋開始搬東西，江書節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張淮身后，他還記著張淮跟他說過讓他跟著他做事的話。

        竹床的另一端被抬起，張淮看了眼江書節沒說話側著身子跨過門檻。

        這張竹床是原本就有的，奶奶搬進來時就用刷子里里外外刷了遍，平日里安在屋里用來堆東西的。

        近日奶奶就有開始清理東西，將竹床滕了出來，原是想著張淮怕熱可以讓他晚上睡竹床涼快些的。

        竹床搬出來支在樹蔭下，張淮抬頭望著桂花樹問：“奶奶，要不要支個蚊帳？”他怕睡著的時候落一身桂花。

        “也行。”奶奶坐在搖椅上理線球。

        張淮與江書節開始搭蚊帳。

        蚊帳搭好之后張淮與江書節兩兩對視，沒幾秒江書節就低下頭。

        “你睡里邊，我睡外面。”張淮安排道，他對兩人睡一張床沒有多想，就是潔癖犯了有一點點難以忍受。

        他與江書節之間隔了很寬距離，江書節縮在邊邊上，雙手搭在腹上老實極了。

        張淮把小毯子扔在江書節身上，自己一翻身背對著他就要睡覺。

        “奶奶，快兩點的時候叫一下我啊。”張淮朝奶奶喊著。

        “知道了。”奶□□也不抬，毛線在手指間穿梭，“你快睡吧。”

        這一刻，午后時間變得靜謐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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