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車沒油，停著的地方，正好有個荒村。

        這荒村里孤魂野鬼的生活本平靜無波，小日子愜意得很。

        白天睡覺，晚上偶爾嚇嚇路過的旅人，趕在別人清明上墳時(shí)動動手腳隨意給別人添點(diǎn)堵，優(yōu)哉游哉，不亦樂乎。

        這地方?jīng)]出什么特大惡鬼，比如要吃人的那種，真要變這樣的，也早就想法子離開這地方了。因?yàn)檫@荒郊野外的，實(shí)在也沒幾個人夠吃。

        有些鬼也走了，這當(dāng)人的時(shí)候瞧不起這村子，當(dāng)鬼了也照樣看不起這地方。

        鬼與鬼之間見識想法并不一致，也有鬼選擇在這里長居，頗有點(diǎn)猴子稱大王的意思。

        這地方?jīng)]來過什么天師，更沒碰到過什么道士，小小一方天地，自在得很嘞！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xù)下去，哪知今日，他們硬是遇到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瘋子。

        蔣放明留雪山女守著池小滿，又在周圍下了結(jié)界保護(hù)她，跟池小滿百般發(fā)誓自己會馬上回來后，在池小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狠下決心，這才快步離開。

        他那白袍子也沒穿，就著一吊帶，手里拿著扇子，目的明確地往荒村里走。

        有不知好歹的艷鬼幾十年沒見過這等上好貨色的男人，色--欲熏鬼心，飄過來要勾搭蔣放明，聲音拖得老長，勾著幾分媚意地說話：“小哥哥，這更深露重，要不要找個地方住住？我呀，家里暖和著呢。”

        蔣放明用扇子輕輕碰了碰掌心，風(fēng)流無比地噢了一聲。

        那艷鬼見有戲，伸出手，想勾著他走：“來呀，小哥哥，來呀。”

        蔣放明手中扇子敲得極為有節(jié)奏感，他看著這艷鬼，眼神似神情無比，能把這鬼給看化了。

        “我問你。”蔣放明用扇子挑起艷鬼的下巴。

        那艷鬼羞得不行，身體都快擰成一團(tuán)麻花，只羞答答地說，“你問，小哥哥，你想問什么，我都回答你。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給你。”

        蔣放明唇角的笑意更深：“你生過孩子沒？”

        “我啊？”艷鬼沒想到是這個問題，眼睛瞪圓了，看著蔣放明，不敢置信，“小哥哥，你口味真重。”

        蔣放明的扇子輕輕劃過她的臉頰，在她的耳垂上撥弄了下，“所以你沒有生過。”

        艷鬼得意地說：“當(dāng)然了。我這樣的人，做事怎么會留痕跡？”

        “行了。”蔣放明神色冷了，“沒你事了。”

        艷鬼還沒察覺到危險(xiǎn)，想往蔣放明身上貼，再吸幾口陽氣爽爽，“小哥哥，別呀。我一大好黃花閨女，我也很不錯的呀。”

        蔣放明眸光一凝，手中折扇陡然開啟，那扇面上用特殊手法縫制了上千金咒，一旦打開，尋常鬼魂是近不了他的身的。那艷鬼一下就被刺得尖叫，整個人都被彈了出去，飛得有五六丈遠(yuǎn)。摔在地上，狼狽不堪。

        艷鬼氣急敗壞：“好你個臭男人！居然敢這樣對你姑奶奶，我今天非把你上了不可！”

        “小的們，沖啊！”

        艷鬼一聲令下，不懂事的家伙都沖了上去，三秒之后，各個都在地上癱瘓著，三魂七魄都快丟了一半。

        鬼村長拿著拐杖飄過來。

        “這位小哥，你今天這樣，是為什么呀？看小哥一表人才，能力非凡，來我們這個破地方，想來是有什么原因吧？”

        “這樣，這是我這些年藏下來的黃金，還有一些財(cái)物，就交給小哥你。小哥，你看看，這事能不能就這么算了？”

        蔣放明瞧著這老頭：“你們村里，有生過小孩的嗎？”

        “有有。我兒媳婦生過！”老頭趕忙把兒媳婦喊出來。

        蔣放明挑了挑眉：“你變成了鬼，你兒媳婦也跟著你變成了鬼？”

        老頭討好地說：“誒，誒，都是緣分。”

        “小佳，你快去跟這位小哥走，好好伺候一下他。”

        蔣放明看著小佳，她一副少女模樣，半點(diǎn)也不像生過孩子的鬼。她性子瞧著也溫吞懦弱，被村長推出來走路都亦步亦趨的。

        蔣放明帶著小佳走遠(yuǎn)了些。

        小佳麻木不仁地開始解自己的衣扣。

        蔣放明用扇子阻止了她的動作。

        有些人當(dāng)了鬼，就會放大心中的欲望。這滿村子的人是怎么著？都放大了色---欲，所以見他像個混球？他還是個處--男好不好！

        “我不是要你做這種事情。”蔣放明輕咳一聲，“你、你會兌奶粉嗎？”

        小佳手一個用力，衣服上的紐扣崩了，下一秒，又長出來一個新的。

        “兌奶粉？”

        蔣放明都有點(diǎn)不好意思看別人的鬼臉了，丟人啊。他大概講述了下他現(xiàn)在的情況。小佳一聽，抬頭看著他的時(shí)候，眼神中都是恨意：“你是人販子嗎？”

        “不是啊。”蔣放明趕忙否認(rèn)。

        小佳：“那你為什么養(yǎng)了孩子，卻不知道如何兌奶粉？”

        “我——”蔣放明放棄以理服人了，“你就說兌不兌一句話吧，不然我現(xiàn)在就送你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小佳一聽這話，反而笑了：“那和我活著，和我現(xiàn)在，又有什么區(qū)別？”

        蔣放明心中一滯。

        小佳：“孩子在哪？奶粉在哪？”

        片刻后，蔣放明看著小佳的手法，頓悟了。原來這奶粉不能學(xué)他剛剛那樣瘋狂地?fù)u，得兩只手夾著奶瓶，來回搓，叫奶粉和水都混合均勻。

        “你在手腕上試試溫度，合適就可以給她喝。”小佳看著池小滿可愛的樣子，聲音都軟了幾分，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憐愛。

        蔣放明依照鬼話做，試了試溫度，把奶瓶給池小滿。

        池小滿喝得很開心，也很順心，一口氣喝完，臉上都是笑容。

        這次終于不吐了。

        蔣放明放心了。

        “謝謝。”他對著小佳說，“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我可以幫你。”

        干他們這行，最講究因果，有恩必報(bào)，有債必償。

        小佳有點(diǎn)看破紅塵不愿掙扎的感覺，兩眼看著池小滿，語氣淡淡：“我沒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池小滿沖著這位新姐姐甜笑了下，“姐姐，你兌奶粉好厲害呀。”

        “做你的小孩子一定很幸福吧？”

        池小滿只是隨口一問，發(fā)揮自己社牛的本事，哪知道小佳面色一頓，抓狂地叫了起來。蔣放明立刻把池小滿護(hù)在身后，擋住她的眼睛。

        小佳渾身上下都在流血，她的腹部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肚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要撕裂她的身體沖出來。

        蔣放明一個眼色，雪山女便飛舞而起，她衣袂飄飄，似無垢仙子。無數(shù)雪花涌動過來，圍繞著小佳。雪山女靠近她的身邊，指尖碰了碰她的眉心，然后自己的身體往后一倒，漂浮在半空中。

        蔣放明也不好受。

        借由雪山女的手，他讀取了小佳生前的記憶。

        也因此知道了她為何這般苦楚。

        蔣放明神色凝重，池小滿伸手扒拉著他的手腕，聲音里帶著小小的茫然，“哥哥，為什么遮住我的眼睛？姐姐怎么了？”

        蔣放明的掌心很涼，他和手掌和哥哥池嶼承的不一樣，他有一種非正常人能夠有的溫度，但在夏天的夜晚里很舒服，就像是眼睛上蓋了黑色的冰絲一般。

        “哥哥？”

        蔣放明控制住小佳的狀態(tài)，這才把手放開。

        小佳第一反應(yīng)就是道歉。

        蔣放明平日不是愛大發(fā)善心的人，可小佳的經(jīng)歷讓他不得不多了幾分惻隱之心。他問她：“小佳，你還想往生嗎？”

        小佳猶豫了下：“下輩子可以不做人了嗎？我想成為一棵樹。”

        蔣放明輕笑：“這事你跟我商量沒譜，你得去見閻王爺。如果你不想待在此地，小佳，我送你解脫。”

        小佳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蔣放明畫陣施法之前，她焦急了一瞬，有事相求，“大師，我能問一件事嗎？”

        蔣放明抬了抬下顎：“你說。”

        “我能看看我的父母嗎？我想知道他們有沒有找過我。”

        蔣放明掏出一面八卦鏡，鏡子對著小佳的時(shí)候，鏡面里就顯示出她的父母為了找她奔波勞累，傾家蕩產(chǎn)的模樣。

        見此，小佳滿意地笑了。

        她的眼神落在池小滿的身上，在看她，又似乎沒在看她。

        池小滿覺得心里痛痛的，又不知為何，她跳下車，在蔣放明錯愕的目光中，走到小佳的面前：“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嗎？”

        她好像在這個姐姐的眼神中讀出了她對擁抱的渴望。

        小佳一下淚流滿面，她伸出手又縮回去，只搖頭：“姐姐太臟了。”

        池小滿抿緊唇，走進(jìn)陣?yán)铩?

        蔣放明都來不及阻止：“池小滿！”

        完了，全完了。

        往生陣法若有陽人踏入，極易吸走陽氣，出現(xiàn)意外。

        可令人驚訝的是，池小滿在其中似乎是來去自如的。那陣法對她一點(diǎn)影響都沒有，那些升起的光點(diǎn)都繞開了她，像是有意識一樣。

        更令蔣放明驚訝的是，池小滿居然可以碰到小佳。

        她抱住了小佳，像哥哥哄她那樣，哄著這位姐姐，童真的語氣里全都是溫柔，“姐姐不臟的，小滿來抱抱。”

        于這樣少見的溫暖中，小佳嚎啕大哭，最終揮散而去，化為滿天星辰。

        池小滿的懷抱空落落了，她茫然：“哥哥，姐姐不見了。”

        蔣放明收斂住自己的所有驚訝，揉了揉她的腦袋，“嗯，她呀，去開始一棵樹的一生了。”

        他望著小佳散去的地方，希望她永遠(yuǎn)不要得知真相。

        送走小佳，蔣放明還想做一件事。

        他望著村子的方向，眼神里透著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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