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奴婢來明光宮時，路遇內侍監與內常侍。因不識，一時出言不遜，內常侍出手訓誡了奴婢。奴婢不敢耽誤覲見時辰，故儀容不整前來，望太后恕罪。”車錦深深垂頭，作恭敬狀。

　　太后瞇起眼打量她一圈，轉頭問：“李司贊？”

　　李司贊躬身道：“回太后，她所言屬實。”

　　太后漫不經心地問：“哦？她怎么出言不遜的？”

　　李司贊猶豫片刻，如實道：“她道內侍監一個太監，看什么？耽擱了覲見太后的時辰，他吃罪不起。”

　　“嘶……”

　　大殿里伺候的宮人都倒抽一口涼氣，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嘲笑宦使是個太監，是任何宦使的死穴。

　　內侍監陳長安大權在握，別說六尚宮女，縱然是后宮嬪妃，一個不高興也有入冷宮的。他要想一個初入宮廷的小宮女無聲消失，實在易如反掌。她說了這句話，居然只挨一巴掌，還是陳雪衣太憐香惜玉。要陳長安發話讓人訓誡，她不死也殘了。

　　純妙公主詫異道：“真是好膽色。”

　　太后想了想，嘆氣道：“這孩子也是敬重哀家，只是說話太難聽了些。不要緊，哀家回頭替你說句話，長安不會找你麻煩。你也須改一改脾氣，不然宮中你不好待。”

　　車錦磕頭道：“奴婢叩謝太后恩典，謹記太后教誨。”

　　“好，記住就好。你叫什么？”

　　車錦回道：“奴婢車錦。”

　　“嗯。”太后記下這個名字，揮了揮手。

　　車錦起身退出大殿，襄王孫正選好了四個人，領著進來道：“太后，看看我的眼光怎么樣？”

　　這四個宮女中，有兩個是最出挑的那一批，還有兩個只算中上，其中有楊悅。四人一同給太后行禮，太后看了一眼，笑道：“不錯，看著都鐘靈毓秀，伺候你還真有些委屈。只是不知品格怎么樣？”

　　襄王孫道：“品格怎么樣，等我帶回府里使喚一陣便知道了，回頭來回太后。”

　　“太后一天哪得功夫聽你這些瑣碎事？”純妙公主掩口笑道，“你只保證不讓她們四個連同你被尊夫人打死就好了。”

　　襄王孫呆了呆，轉頭對鄭王孫大怒道：“好哇！你又到處胡說八道是不是！”說著上前作勢要打鄭王孫。

　　鄭王孫忙道：“太后面前不容放肆，你別動手。再說，上次我們去葶花小筑里聽了曲兒出來，一腳將你踢上樹杈，又當街破口大罵的那位姑娘不是你夫人？”

　　“哪有！”襄王孫羞得滿面通紅，尤其是當著四個宮女的面，自覺無地自容，男子雄風都毀于一旦。

　　“怎么沒有？”鄭王孫奇道。

　　立在殿外的宮女們望著殿內幾人玩笑，早已熱得手心生汗。畢竟暮春時節，臨近初夏，當空的正午日頭灑下來，也有了熾熱的溫度，更何況長久地暴曬。

　　明光宮丹陛下，不比庭院尚且有枝繁葉茂的樹蔭，此處抬頭只見廣闊藍天，一絲遮擋也無。

　　離得近的宮女嗅到鎏銅金鳳香爐鼎中飄散的香氣，雙眼迷離，竟隱隱有些暈了。

　　太后道：“回頭來回哀家也好。只是哀家看殿外還有二三個比這二人好的，怎么你看不上？”

　　“我實在不忍心把美人都挑走了，讓帝君看著新來的宮女心寒。”

　　太后忍俊不禁道：“瞎說，后宮妃子個個都是上等品貌。他日理萬機，又還年輕，沒必要放些妖艷的宮女蠱惑皇帝神智，那三個你一并帶了去。”

　　這就是懿旨了。

　　襄王孫喜不自勝，絲毫沒聽出太后話里對寧詞的含沙射影，只覺如此飛來艷福，自當領受。

　　總算太后想起來殿外的宮女，又看了一圈，沒什么特別的，便道：“領去皇帝面前謝恩吧。”

　　此時正好陳長安師徒來回皇帝的話。太后聞言笑了笑，仿佛意料一般，不太放心上，只又補充一句道：“雪衣，你跟這些個新宮女一并去，免得她們不懂規矩，惹皇帝不高興。”

　　“是。”陳雪衣從正午的日頭下走回來，如今還沒歇口氣，又要出去。他面色卻無半點不情愿，含笑領著李司贊等人出去了。

　　等他到了紫宸殿外，才知道皇帝去了演武場射箭，一行人便又浩浩蕩蕩往演武場去。

　　入了場內，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闊大的廣場，四周楓樹、柳樹圍了一圈，綠茵茵的枝葉在太陽下溢彩流光。近處有一座八角涼亭，亭內石桌上擺著各色果品，有兩人憑欄而立，望著場中三十多個宦使圍起來的那處，背影挺拔。

　　聽見腳步聲，二人回頭。

　　宮女中頓時有人低低地抽氣，臉色越加緋紅一片。

　　左邊的卻邪白衣如孤月，抱劍佇立，眉間清冷浩然，有冰玉姿容。右邊的斷水手執拂塵，一身湛藍公服，眸光清亮明澈，雖不比卻邪秀麗奪目，但卻更加靈動爽朗，令人有親和之感。

　　一個陳雪衣已是宦官中難得一見的豐神秀骨，鶴松雅竹，不想皇帝身邊的兩柄利刃卻分毫不輸他。

　　“陳常侍方才回去，怎么又來？”斷水笑嘻嘻地打量他身后的宮女，頭一排的不由羞澀地低下頭。

　　陳雪衣輕笑道：“太后命我領新入宮的宮女來帝君面前謝恩。”

　　“哦，不巧，帝君在教人射箭呢，恐怕你們要等一等。”斷水故意道。

　　陳雪衣面無異色，應道：“自然不敢擾帝君雅興。”

　　卻邪由來不肯刁難人，別說大熱天的讓幾百名姑娘在日頭下曬著。斷水不喜歡陳雪衣——或者說是不喜歡所有太后手下的人，才故意整他，不想去稟報。卻邪對他倒沒有意見，自轉身入場中央去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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