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宮女們到了明光宮殿外。

　　金鼎玉磚，錦寶廊蕪，鏤空蓮紋的十二扇花窗外，有一條回廊。廊上的琉璃宮燈從東側檐角一直懸掛到西面，晝夜散發明麗柔和的光輝。那檐下藍漆彩畫，層疊得美輪美奐，九丈丹陛無一不是精心雕刻，紅氈毯鋪陳，一直逶迤到殿下。

　　殿門兩旁放有兩座鎏銅金鳳香爐鼎，裊裊香氣散在流曼的空中，越發凸顯門頂那塊紅底鑲金邊的匾額：明光宮。

　　司贊司女史稟了太后身邊的女官，不多時，殿門打開。湖藍蛟綃簾幕后，傳來一陣嬌俏的女子嬉笑，而后突然沉寂下去。

　　只聽見一道華麗高貴的女音問：“來了？”

　　李司贊應諾，雙挽手低著頭進門，兩旁的宮女便利落攏起兩層蛟綃，簾后情形一覽無余。

　　正上方軟座上端坐一人，神態高貴，穿藏青湖光錦宮裝，戴珊瑚紅玉搔頭，足蹬蘇繡嵌翡翠翹頭履。這無疑是明光宮主人，皇帝的嫡母——太后。

　　軟座邊還有椅子，坐的是個少女，姿態不很端正，穿藕色撒花軟煙羅長裙，梳變環望仙髻，簪同色堆絹大絨花，氣質俏麗脫俗。

　　車錦覷了一眼少女，心知大約是太后的女兒，純妙公主。

　　在這二主身旁的三階丹陛上，還有四名年紀稍長的女子煢煢孑立。

　　四人皆一身素色襦裙，青碧絲絳將腰肢勾勒得曼妙，斂裾雙挽手的模樣，顯出皇室訓練有素的沉靜和端莊。她們臉上不露一絲笑意，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厚重和肅穆的氣息散開。

　　這就是宮闈四尚宮。

　　新入宮的宮女們早已被這肅穆尊貴的氣勢震懾，忙一同跪地見禮，不敢抬頭直視。

　　太后保養得宜，年過四旬，看上去還只像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與純妙公主坐在一處，若不認得她們身份，只當是一對姐妹。

　　她慢悠悠地端茶，撥了兩下碗蓋，道：“都起來吧。”

　　待人站起來了，太后抿茶掃了一眼，道：“到底是年輕，個個都明麗動人，做宮女委屈了。”

　　純妙公主道：“她們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及不上太后牡丹盛放，艷冠群芳。能伺候這樣的太后，是她們的福氣，哪里會委屈。”

　　太后笑道：“又哄哀家開心。”

　　這時，殿外有宮女打起簾子，快步入殿道：“稟太后，鄭王孫、襄王孫來了。”

　　“他們倆這時候來，準沒安什么好心。”太后不由笑著對純妙公主說了一句，又道，“請進來。”

　　須臾之后，鄭王孫與襄王孫一同入殿，高冠華服，廣袖博然，越發襯出二人器宇軒昂，引得不少宮女霞飛雙頰。

　　“在殿外便聽見太后說我們沒安好心，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指天發誓不知道今天太后有正經事要辦，才想來陪太后解解悶兒。”鄭王孫笑嘻嘻地走上丹陛，直接坐到了純妙公主身邊。公主便讓他，自去靠著太后坐。

　　太后笑著盯了他一眼，卻問襄王孫道：“果真么？”

　　襄王孫好生作難，道：“鄭王孫府里有絕色美人，當然敢說是誠心誠意來看太后的。可憐我……”

　　太后笑道：“哀家不明白了。不是聽說你和鄭王孫去見靈雨的妹妹了么？怎么還可憐？”

　　鄭王孫捂嘴偷笑，襄王孫一臉委屈地訴苦道：“正是為此，才更可憐。那日我們去見靈雨的妹妹憐歡，模樣真個世外精靈落凡塵。可惜不等我說一句話，憐歡已和王相家的大公子膩在一起了。”

　　“王朔么？”太后意味深長地笑道，“那你不可憐，他的風度是比你招姑娘喜歡。”

　　襄王孫不滿道：“太后！”

　　“呵呵，你今日來得巧，這殿外是新采選的宮女，你府里要是缺人，就挑幾個好的過去。”太后指了指殿外，道，“哀家看這里有幾個容貌不輸后妃佳麗。伺候你還是配得起的。”

　　此言正中下懷，襄王孫大喜，道：“太后果然疼我！”

　　太后點頭，示意道：“去吧，走近些看。”

　　襄王孫早有些迫不及待，聞言一掀衣擺就出殿門去，到了宮女中間。純妙公主不禁道：“我看今日他要挑花眼了。”

　　“可不，回去又是一頓好打。”鄭王孫點搖頭，好生同情。

　　純妙公主奇道：“怎么？他常常打罵人么？”

　　鄭王孫沒忍住，笑道：“是他常常被人打罵。”

　　純妙公主頓時訝然，驚道：“什么人如此大膽，竟敢打罵王孫？”

　　“就是他夫人。”鄭王孫說完，純妙公主已笑得伏在太后懷里。

　　太后看向鄭王孫，正對上他含笑偏過來的目光。二人眼中流淌過一陣隱秘的情意，太后慵懶地笑道：“鄭王孫府里缺不缺人，也一并挑幾個去吧。”

　　鄭王孫笑嘻嘻地擺手，道：“太后的美意我心領了，我府里不缺人。再要多幾個，恐怕沒時間進宮來陪太后說話，那豈非憾事？”

　　太后笑著點頭道：“你是個好孩子。”

　　純妙公主癟嘴道：“太后，難道我不是好孩子么？我日日都來太后這里。”

　　“你也是。”太后慈愛地撫摸過公主的頭發，瞥見車錦，目光定在她臉上好一會兒，突然道，“讓她進來，我問她話。”

　　李司贊應聲出來傳了車錦。襄王孫看她一眼，心底難過道：“這臉上白一塊紅一塊的，是胎記么？長得很清奇啊！難為尚儀局也選了進來，可見今年落選的宮女不如意到了什么程度。”

　　楊悅立在他身旁，“噗”地笑道：“王孫真會說笑，哪有人胎記是那樣的？”

　　襄王孫看看楊悅，來了興趣，笑問道：“那你說，她是怎么回事？”

　　楊悅大著膽子，湊到他耳邊去低語。

　　車錦入了殿，鎮定地跪地道：“奴婢車錦參見太后殿下，太后千歲千千歲。”

　　“起來回話。”太后盯著她道，“你臉上的傷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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