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過幾日就是繼任大禮，梵鶴是極有威望的長老，自然少不了要在其中大有動作。既然他想，你就給他機會。”九韶嫣解下腰側的銀壺，對梵心晃了晃，“你介意嗎？”

　　“請便。”梵心會意，“那依少姑娘之見，讓梵鶴擔任主持長老？”

　　九韶嫣將案上杯中的酒緩緩傾倒盡銀壺，愛惜的摩挲。“是，也不是。”

　　“何謂……是，也不是？”

　　“讓他擔任主持長老那意圖太明白了。你須尋一個和梵鶴一樣資輩的長老，能有秉直服眾能力的來擔任主持長老的人。至于梵鶴，盛禮關鍵的位置就給他吧。”

　　“那便是守在紗帳外請求芙羅女神降臨的祈福長老。這豈不是給了他動手的機會？”

　　“先發制人有時不一定就是好的。只有他耐不住等待先行動手，你才有最好的時機和理由。”九韶嫣頓了頓，“梵鶴此人蠱術如何？”

　　“掌有梵族秘術，十分了得。”梵心將腰側的白玉玲瓏籠摸了摸，對九韶嫣道，“少姑娘不必擔心此事。他就是有秘術，也越不過我的寶貝。”

　　九韶嫣頷首，“如此，那便沒什么問題了。”

　　“少姑娘會如何做？”

　　“我么，”九韶嫣飲了口壺中酒。“就看著族長和我兄長怎么演一出擒老記了。”

　　“若是事成，”梵心起身拂禮，“我就與姑娘走一趟。”

　　“那么，交易愉快。”

　　梵心站在案邊看著九韶嫣身形躍下藤臺，她柔夷撫在白玉玲瓏籠上，在心下長嘆一聲。

　　借助外援，卻也不知是好是壞。這個少言……不是她能駕馭驅使的。只望此事盡早結束，不要給梵族帶來災禍。

　　——*——*——*——

　　幾日匆匆。

　　夜來的快，寨子里篝火逐漸升了起來，盛裝的梵族姑娘們如同花蝴蝶一般穿梭在藤樓間，梵族特有的佳肴被盛上長桌，清亮古樸的曲調也漸漸在人群中響起。他們歡笑的倒著酒，為今夜的祭禮忙碌。

　　今夜就是新族長的正式任位，今夜過后，梵族必將在芙羅神的眷顧中迎來另一個嶄新的輝煌。

　　五丈高的藤臺被堆起，由梵族里最美麗最摯誠最善良的十二位姑娘親自編掛上輕羅紗帳，夜晚來臨，芙羅神將醒來賜福于她的子民。新族長會在這里褪為真正有擔當的人，他們會跪在臺下等候芙羅神的賜福。

　　秦歡淺素衫坐在臺下，姑娘們含羞的不敢去看他。梵鶴在一旁和他說些不疼不癢的話，直至月高升圓滿之時，人群忽然騷動起來。

　　月霜盈盈，雪白縹緲。

　　烏黑的發綰著雙并雪白的芙羅花，水眸清寒若雪峰上最圣潔的月光，若隱若現的面紗盈動，雪白的紗裙飄袂在月中，像是傳說中的廣寒女神，梵心翩然而來。

　　“芙羅神的神圣籠罩族長。”不知誰先念叨著跪下身，緊接著族人都虔誠的匍匐在地。

　　“芙羅神的寵兒，梵族敬誠您，愿獻給您最誠摯美好的祭品。”梵鶴高聲吟詠，語調宛如古老的長調。他一手扣住秦歡淺，一手虛握梵心的手掌，站在臺下，長聲道：“我愿以梵部最真摯熾熱的信仰，迎接芙羅神的降臨。”

　　“族長，請吧。”他淡淡的松開兩人的手，彎身引向藤臺。

　　被當做最“誠摯美好”祭品的秦郡王面容迷惘，像是已經被偉大芙羅神籠罩一般。

　　梵鶴暗自得意。看來他下給秦歡淺的蠱已經起了作用。心里對今夜將要到手的位置開始激動滾燙，梵鶴強忍住大笑的心情，滿意的看著神色茫茫的秦歡淺隨著梵心進入藤帳。

　　夜風徐徐，輕羅紗帳飄袂。所有人匍匐著誠摯的等待著。

　　細密的五彩蠱蟲們從四面八方爬涌進藤帳，窸窸窣窣的聲音卻讓梵部的人愈發虔誠。

　　許久之后，他們被神賜福的族長雪白的紗衣瀉滑出輕羅，風動間，隱約能聽聞里面的動靜。梵鶴冷笑，手扶上腰間的蠱籠。

　　一只黝黑油亮的長節蠱蟲悄悄順著他的袖爬混進藤臺，梵鶴臉上的笑意越漸越大。

　　藤帳里突然傳來什么落地的聲響，聲音之大的驚動了臺下匍匐等待的族人。他們面面相覷，緊張的望向藤臺。

　　芙羅神眷顧，梵心這丫頭今夜注定將被送上火架。

　　梵鶴估摸著時候，他站起身，轉向有些騷亂和無措的族人。“神圣的芙羅神。”他聲音含著巨大的驚震和難以置信，“聽見了嗎，芙羅神拒絕這次的祭品。”

　　底下的眾人頓時騷動。

　　“怎么回事，怎么…….”

　　“噢偉大的芙羅神，難道芙羅神拒絕了我們的祭品嗎？！”

　　“偉大的芙羅神拒絕了我們的祭品，那么族長也會被芙羅神拋棄。我們必須立即重選祭品和族長來平息芙羅神即將的怒火。”梵鶴聲音洪亮起來，穩下了亂起來的眾人。“我們……”

　　“神圣的芙羅神！”

　　眾人的目光猛然間都越過他因為激動有些紅的臉，看向藤臺，驚呼著。

　　“族長是芙羅神親選的神賜寵兒！”

　　“族長，請接受我們最虔誠的跪禮。”

　　什么？！

　　梵鶴隨著眾人的目光回頭，五丈高的藤臺之上，輕羅漫動，坦露肩膀的梵心雪白裙角揚動，靜靜凌在虛空。

　　是的，在虛空！

　　那雪白的完美的肩骨浸浴在月光之中，逐漸呈現出精致華美的銀紋。

　　梵心眼含憐憫，張懷輕輕道了句。

　　“神將賜福于我的子民。”

　　眾人匍匐叩首，“偉大的芙羅神！”

　　梵鶴神色變幻的極快，他秘術蠱蟲已經混進了輕羅里，現下若是不動手，恐怕也難辭其咎。于是他果斷的高呼而起。“不對，這不是神圣芙羅神的光芒，這是妖術，是妖術！”

　　梵心平靜的看著他。“神賜于我們，鶴長老在說什么。”

　　梵鶴陰沉著臉，“芙羅神的圣光絕不會給你，你的祭品已被拒絕。梵心，在神前作假，你想要愚弄偉大的芙羅神嗎？”

　　他的侍從奴隸們抽刀涌圍起眾人，梵心靜靜的在空中掃過眾人。

　　“這是芙羅神的賜福，各位是在違逆神命嗎？”

　　梵鶴冷哼，“芙羅神告訴我，梵心已被妖物迷惑了心神！”

　　低下的眾人已經呆愣了跪拜，不知到底該相信誰的言語。

　　他們只信芙羅神這個信仰。可誰能告訴他們，現在一個是芙羅神的賜福紋身的族長，一個是芙羅神親語的權威長老，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芙羅神使？！

　　“鶴長老，芙羅神也告訴我，該教訓瀆神者。”梵心腰間的玉蠱籠被打開，一只玉白的小蟲在月光中輕輕飄出，氣息圣神的讓四下五彩的蠱蟲們紛紛擁擠的分開，為它讓出條暢通無阻的路。

　　玉白的蠱蟲搖搖晃晃喝醉一般的飄來。

　　這是幼年時期的“芙羅蠱”，相傳是芙羅神親自傳給梵部族長的蠱蟲，梵部人堅信這種蠱蟲接近圣光，最親近芙羅神，是芙羅神的貼身蠱蟲。它的威力也是睥睨天下蠱蟲的，這樣一只芙羅蠱蟲，能在成年時刻同時蠱惑數萬人的心神，它飄忽著，迎著月光，能帶來最夢幻迷惑的絕殺。

　　可惜這是只幼年芙羅蠱蟲。

　　梵鶴冷笑的從懷中摸出寒霜四溢的寒玉筒，一條細細如線的血色蠱蟲迅速飄出，像根發絲一般的隨風飄轉，飄向芙羅蠱蟲。

　　旁人不知，可他知道，芙羅蠱蟲成年只食這種常年飲血，陰氣滋育的嗜血蠱蟲。可是芙羅幼年時最怕的卻也是這嗜血蠱蟲，它們就像天生的敵仇，嗜血蠱蟲最大的功效就是尋找芙羅幼蟲，再一口口的吞噬掉。

　　細如發絲的嗜血蠱蟲游動。快些，快點吞掉它。梵鶴握玉筒的手有些忍不住的抖，再快一點，他就能，就能……“抓住這個妖……”他的話還沒完，一股強勢的刃風陡然從天空穿橫劈下。

　　已經環游到芙羅幼蟲旁的嗜血蠱蟲像是斷了的發絲。

　　一把暗戾的短刃直直插釘在他喉邊，阻斷了他接下來的聲音。

　　緊接著原本搖搖晃晃的芙羅幼蟲不知怎么，突然繞回圈，飛向背景融在巨大滿月中的藤樓頂。

　　匍匐虔誠的芙羅神信徒們仰頭望去，一片寂靜的望在藤樓頂。

　　傳說只會親近趴伏芙羅神肩頭芙羅蠱蟲歡快的順著風飄飛上樓頂，然后振了振輕薄的翼，輕輕乖巧的落下。

　　……落趴在了纖細的肩頭。

　　女子飄忽在風中的聲音竟在此情此景中渲染上幾分漠視的神圣。

　　“梵族已經淪落到背叛神旨的地境了嗎。”

　　“神圣的芙羅神親降來臨了！偉大的芙羅神，我是您最誠懇的仆從！”狂信徒們紅了眼，爭先恐后的爬滾跪在藤樓下，高呼起來，“偉大的芙羅神！”

　　梵心眼中的驚訝又錯愕，顯然有什么事情不在他們計劃之內，她臉上浮現出虔誠的神色。

　　藤帳內本欲出去的秦歡淺看見樓頂的人，頗顯驚異。

　　這家伙……

　　九韶嫣蹲在樓頂，渾不知身后的夜空何時變成了巨大的圓月。她瞥向肩頭的安靜的芙羅蟲，心里納悶。

　　好白的蟲子……做什么趴在她肩頭不走。

　　梵鶴被那一刃擦頸而過的森冷驚的不敢輕舉妄動。

　　“尊敬神圣的芙羅神，梵族愿永遠甘做您的臣仆。”堅信芙羅蠱蟲選擇的梵族人跪拜在樓下，人群匍匐，將整個藤樓圍圈起來。他們顫抖著手趴伏下身軀，欲將自己最真摯的忠心獻給芙羅神。

　　九韶嫣蹲在藤樓頂，風撩起姑娘的長發和素衫，在皎皎的巨大的滿月中，她挑眉思索的神情竟也染上了幾分……冷漠世間的超然。

　　起碼在狂熱信仰的梵族人眼中是這樣的

　　梵心感覺自己腳下的真氣漸漸散去，知道秦歡淺已經收了手。她雪裙飄飄的落在族人前，斂眸誠懇的拜禮。“恭迎我神。”

　　是的，那是誠懇，是種狂熱朝拜的誠懇。

　　九韶嫣一時中也摸不清局勢為何會突然極轉，但她知道最好的法子就是靜觀其變。梵鶴還在，鬼知道會生出什么事端。

　　“不……”梵鶴喃喃，直到看清九韶嫣的臉，他忽然震駭地后退，癱坐在地。“你是……你是……”

　　你是芙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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