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無煙戰幕
九韶嫣傷的重,不能動,只能躺在榻上發呆。這里是玄云城的貧民區,她似乎與貧民區總有扯不開的干系。而阿德在正街商家名下的一間皮革鋪子里打小工,每晚請隔壁的老寡婦為九韶嫣換藥擦身,白天離開去鋪子里,就由六兒陪著九韶嫣。
這樣的日子并不怎么好受,漸漸六日過去,九韶嫣都開始懷疑玄云宗的追查效率了。她殺了云雅,驚動了云木,玄云宗勢必會來?啥剂樟耍瑸楹芜不見動靜?
這一天照舊在下雨。
屋里潮濕昏暗,六兒攏了只小油燈,點放在榻側的桌上,依偎在九韶嫣身側,聽她講故事。九韶嫣一邊講,一邊活動著雙腿,手雖不能動,可腿已經全然恢復。
“有一個公主,她流落到了西疆……”
“公主也會來西疆呀?”六兒瞪大烏溜溜的眼睛,“公主不是都住在很遠很遠,很大很大的宮殿里嗎?流落是流下來又落了的意思嗎?”
“總有例外嘛!本派劓滔肓讼,繼續道:“流落是指……嗯……她很慘的逃亡。后來這位公主遇見了冷面俠客!
六兒眨巴眼睛,“冷面俠客會使劍嗎?”
九韶嫣一時有些語結。梟主大人用劍嗎?不用吧,那他用啥?她咳了幾聲:“這都是小問題,總之冷面俠客很厲害就是了。”
“很厲害是多厲害?”
“大概能打得過你哥哥那么厲害!
“哇!绷鶅毫⒓闯绨莸溃骸澳撬娴暮脜柡Γ
前提是你哥哥會武道還是個相當了得的高手。
“那后來呢?后來公主嫁給冷面俠客了嗎?”
九韶嫣啊了一聲,在昏暗中臉有些紅,呢喃道:“應該……吧!
六兒還想問,可是九韶嫣突然冷下了月眸,對六兒輕輕地噓了一聲,轉頭向窄小的窗。窗外濛濛著雨,關了扉,但她依舊看見了剎那掠過的風影。
稀疏的雨滴落有節奏,鞋底點在泥濘的聲音,肩頭撞開雨珠的聲音,即便是細小不可驟聞,可她依舊聽到了。這是和云木交手后獲得第二大好處,她的五感敏銳非凡,不可同往日而言。
“六兒。”她微笑,像是危險不曾靠近!昂徒憬阋黄鹜嬗螒蚝脝幔俊
六兒點頭,學著她小聲說話:“和六兒玩什么呀?”
“盲人捉呦。”九韶嫣眨眨眼,“你蒙眼睛來找姐姐好不好?”
六兒咬了咬手指,用力點頭。蒙了眼后,小姑娘在房中的空地上轉圈,一邊轉一邊小聲的數數。九韶嫣足尖點撩起榻尾架子上擺放的九螭長刃,口中繼續溫和道:“要數到一百才可以來找我。”
六兒喃喃著數,慢慢地轉圈。“一、二、三、四……”
窗上有陰影傾來,滑出的長劍寒影倒映在窗中。九韶嫣瞇眼盯緊對方,坐起了身,足尖上的長刃穩穩,她抬腿,在對方長劍破窗的瞬間踢起長刃!
血濺打在窗外。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房頂上緊密的腳步聲,九韶嫣仰身,一腳點在榻側的桌面,借力翻上梁,筆直的雙腿勾卡在梁木。她晃動懸掛的身,胸口滑掉出一把九螭短刃,她側身,精準著一口銜住刃身。頂上的人也停下了,一個呼吸的安靜,在六兒再次數起的瞬間,一把長劍插頂突出,九韶嫣側臉口中人斜危抵住,劍鋒銳利在她頰側,她腳下一動,周身一翻,將長劍攪打而下,露出上邊的人手,沒有停息,口中刃尖轉滑,她擦身,像是要咬住對方手掌,口中的刃已經先行一步的抹斷對方命脈。
“七十六、七十七、七十……”
九韶嫣長腿一松,整個身子倏地下掉,她腰肢用力,凌翻一腳,將空中掉墜著的長劍踢□□墻角。下邊的六兒已經數到九十,九韶嫣耳側不曾在雨中聽到其他腳步聲,便回身倒在榻上,滾起被子。沒等她緩息,六兒已經笑瞇瞇的抱住她腰身,歡悅道:“抓到姐姐了!”
“好棒!”她月眸彎起,“六兒上來,陪我睡一會兒好嗎?”
六兒和她玩這么些天,立即爽快的應聲,爬上榻。九韶嫣蹭了蹭她柔軟干凈的發,繼續開始給她講故事。
六兒在雨聲和低聲中,逐漸睡去。
九韶嫣停下講故事的聲音,眼從窗上的血,移到頂上的劍口,再移到墻角的長劍,頭疼不已。
沒法再在這里呆下去了,她得迅速離開。
——*——*——*——
阿德回來時屋里很靜,他進屋發現六兒在被褥中睡的安穩,卻不見少姑娘的身影。桌上壓了張信,還留了一把金銖。信上寥寥數語,大概是多謝他們兄妹二人。
阿德將懷里的熱饅頭拿出來,看了看金銖,一時間有些發愣。
外邊雨帶著寒涼,夜冷侵身。九韶嫣背著用粗布包裹著的九螭長刃,籠著一身寬大褐衣,在夜雨中行。路十分泥濘,她踩陷在泥濘中,隱進玄云城中最偏僻的巷落。
巷深出是低低喃喃的痛吟,還有蜷縮抱團的瘦弱。高束墨發的九韶嫣,她背著長條包裹,又籠著褐衣,雨水布滿眉眼,在夜色中倒真不像個姑娘。她停在最深處,有幾個面黃肌瘦的正湊在破敗土地廟檐下對頭吸食著煙粟。
嬰孩的啼哭,鰥夫的低罵,野鶯的濃妝,老朽的咳嗽,煙粟的奇香,骯臟的泥濘。這就是玄云城最黑暗絕望的地方,甚至比貧民區更加卑賤。
九韶嫣松了背上的長裹,在破廟的窗下坐了。腿上系了綁腿,依舊濕透浸泥。她盤腿擰著衣角,一旁抽煙粟的男人回頭瞅了她兩眼,吐了幾口濃煙,呲著黃牙搭訕。
“小哥哪里來的?咱這瞅著面生,不是咱這區里的人吧?”
“啊!本派劓虘暎氨缓勤s出來的。”
男人盯著她的長裹,垂涎一閃而過。“犯了甚錯?”
九韶嫣將長裹靠在窗下,自己依靠上去,抖了抖袍角!皻⑷。”
“殺的是伏虎幫的家伙吧?”男人又湊回去深吸一口,面上神情飄飄欲仙,砸了砸嘴!皝碓圻@躲追殺可是好去處,伏虎幫來這也說不上話。來一口?”他遞過自己的煙槍,奇香頓時撲鼻,甜膩昏沉。
九韶嫣目光落在煙槍上,倒也不拒絕,接過來觀摩!袄闲诌@口抽了多久?我瞧這槍舊了。”
男人抄著手在破袖里,縮在一側和她說話。許是抽得意了,神情一直躍躍。
“那可久了去。當年我吧,在邯城王家那會就抽上了。如今三四年,什么貨色的煙粟但讓我聞一聞,哼,好次可立即有數!
“厲害!”九韶嫣笑了笑,垂頭嗅了嗅。“這味重,不是商家的貨吧?”她在鯊港是留意過煙粟,知道最好的貨來自海夷,也知道最好的貨鯊幫不會兜售出去,而是直接送到各處封地和帝都之中,天價定售給王孫權貴。松胖子也抽這東西,但克量,偶見過幾次,她記住那個味道。
“好眼力!”男人又從她手里抽回煙槍,瞇眼吞吐。好半天才道:“這爛泥潭里識貨的人可少見,想必小哥是見過好貨的吧?”
“邯城能抽上的人不多,我得幸見過一次,也就記著了。”
“誒,那你了不得,邯城能抽得起的也就那么寥寥幾個。咱這自然不能比,是我自個從鯊幫兄弟手下半哄半騙來的。里邊摻了次貨,到底不夠味。”他嘀咕道:“上月玄云宗還在城外搶了批鯊幫的好貨,那可是真好貨!我估摸著,手掌大小的包也得千把萬金才買得起!”
“好生意誰都想插手。”九韶嫣不動聲色道:“老兄以前是邯城人?”
“邯城王家!蹦腥祟嵙祟崯熁遥耙郧耙擦瞬坏茫鹘閷毶舛嫉媒浰麄兗襾,別的不行,商家都不成。后來也敗在煙粟上了,我也跟著主子抽上了,最后不得受制于商家,被吃抹干凈了!
九韶嫣隨他感慨了幾聲,塞遞去了一把銅銖!拔沂切聛淼,難得老兄不嫌棄。小小敬意,老兄可得給這個面子!
男人摸了摸,哎呦一聲,笑起來,立即親熱了不少。“兄弟說甚呢!來了就是友,今后有啥想問的,盡管來找老兄。”他嘿嘿幾聲,揣起銅銖!霸圻@不敢夸大,但凡是玄云城中的人,沒有咱不知道不了解的。有啥盡管開口,盡管著。”
九韶嫣也笑了,客氣了幾聲,算是搭上線了。末了她道:“還不知老兄高姓!
“姓王,和老主子們姓。就叫太山,王太山!
“那小子就叫聲太山哥了。太山哥,說起來這玄云城中我倒真有個認識人,可是才到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得靠太山哥指點指點!
“得,兄弟直管說!
“鐵木由這個名字,太山哥聽過么?”
“鐵木由……”他哎呀一聲,“咱這塊就歸他管,這人拳打的好。聽說為人義氣,就可惜,是云青三少手下的人!彼麥惤,小聲道:“咱可悄悄給兄弟句實話,若非沒活頭了,萬不要去找三少。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這么……特別?”
“你道這鐵木由為何一直在玄云城中?那是三少不許他走。硬是當做條狗,留在身邊給看這片吃人的城區。咱說啊,你這朋友也可憐,聽說當年是被三少從亂葬崗里拖出來的,看中了脾性,留了整整五年之久!”
九韶嫣輕哦了一聲,輕笑道:“才知這三少的厲害!
王太山投其所好,又說了些事,但都不疼不癢,并不是九韶嫣需要的。他說著心里在嘀咕,覺得這小哥雖然太山哥太山哥客氣著,可他偏偏沒從她身上看出猥瑣和諂媚,反倒是他,越聊越恭敬,越聊越覺得這小哥不同尋常。
他是邯城王家出來的人,慣會看人,對主子心思揣摩也頗為精準。當年王家當家老主子都青睞他會來事這點好處,可眼下在這小哥身旁,他竟揣摩不出幾分心思和背景。他年輕時不知道這種人為何如此,后來在這里混跡幾年,才漸知,這是種環境和出身卒煉出來的東西。
這么年輕的臉,這人不簡單。王太山心里悄悄著,態度愈發殷勤恭敬,也不敢枉自揣測。
九韶嫣一直笑著聽他天南海北的侃,眼看在夜雨中,不知想什么。
這個時候都沒追上來,看來是甩掉尾巴了。她手指在袖中拈了拈,七紋弟子的血似乎還在其上。
奕叔說的好,既然不能愉快玩耍,那就徹底擺明態度。玄云宗不可能放過她,那么來吧,大家在玄云城中好好來下一局。
李奕遠在邯城重建貧民區,有鯊幫的庇護,她不必過于擔心。她在玄云城中什么都沒有,正因為沒有,才敢瘋狂下注。
玄云宗敢么?
她坐在破窗下,有些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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