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蓄勢待發
九韶嫣吃肉的動作猛然卡住,拼命咳嗽。
云岐不悅的推了把她,“你他媽也笑?怎么,老子就不能是斷袖么。”
九韶嫣使勁搖頭,“沒想到,你也是性情中人。”
云岐切了聲,往嘴里送了塊肉,就聽他小徒弟小心翼翼的問了聲,“那人……是云木?”
“不是。”他回答的有些冷硬,“你知道這破鏈子為何要長二百九十九丈么?”
“不知。”
“那是因為云木想告訴我,窮盡我余生,都只能看著自由與我一丈之距。殺親滅師,倘若老子上的人是這個孽畜——世道是瘋了嗎。”云岐抖開著右肩上的鐵鏈,手指摩挲在上,“孽畜給我下了冰蠱,斷了老子握刀的手,鎖我在此近八十年不見他日,你說,會是他么?”
九韶嫣也驚了驚。
“至于他。”云岐坐在火堆旁笑了笑,九韶嫣頭一次見他笑的這般純粹溫和。“他哪里是天下任何人能比得上的。”
火堆中噼啪的炸出聲音,師徒兩人并坐火旁,一大一小。
“……若你日后出去,為我做兩件事情即可。”云岐平淡,側過的臉卻又分外滄桑。“一是殺掉云木來祭我,二是看緊一個叫花溪的男人不要死。”他頓了頓,認真的看著九韶嫣,“你……不要讓他死。”
“這個花溪,好耳熟。”九韶嫣一驚,“是南域天算世家的那個花溪嗎?”
“當世推演天命,除了他,還有誰配?”
九韶嫣震驚的,錯愕的結巴,“他是我師娘?”
天算世家!這是遠在南域的花家,傳聞他們行走在大成巔峰縹緲的云巔之上,推演命途無人能比。這也是在大成百姓心中唯一一個能與玄云宗媲美的家族,他們同樣象征著神使,帶著濃郁的神秘色彩。就連當年的先帝也極為尊重他們,故而九韶嫣對此了解甚多。
可惜他們大都無情無欲無癡念。
“臭丫頭。”云岐一把揉亂她的發,嘀咕道,“這么叫倒也還算順耳。”
“我會出去的,”九韶嫣炸毛,“但是一定會去詭地找到能斬開玄深鐵鏈的刀器,師父就可以去找他了。”
“找他……”云岐怔怔,火光中看見了自己倒映在一旁水坑中的臉,突然恢復桀驁。“臭丫頭!廢話少說,擦完藥就該學你今夜的刀術。”
“嘶。”九韶嫣扯開臂袖給他展示傷口,“重傷啊喂——”
“啰嗦。”云岐拎起她后領就上拳,女孩子趕忙格擋。
“蠢笨,老子教你的提刃手你都吃掉了么?”
“臭丫頭臭丫頭!是反手捉刀不是正面撲刀!”
“……蠢丫頭!”
夜深了。
九韶嫣坐在閃爍將滅的火堆旁擦拭著九把長短不一的九螭刃。
云岐已經休憩了。
她擦著刃,覺得肩骨處酸痛,忍不住松了松肩頭。這一身衣衫已經爛的不能再看了,云岐扛回來的那只豹子已經被處理干凈,皮毛頗為完整,她尋思著……做身獸皮?
九韶嫣將刃整齊的插收回身上各個藏刃的地方,撫摸著豹皮犯困。
長皇女沒做過衣裳,對于新上手的皮毛有些好奇。
若是蕭野在,大抵就沒有問題了。他那么強,做衣裳想必也不在話下。不過一想到清俊冷冽的少年給她在火旁補衣。
九韶嫣笑了一聲。
還蠻好的。
她正想著,支起身子將要站起來,忽聽后方鐵鏈的嘩啦聲。
女孩子扶著洞壁沒回首,“師父,你能做衣裳嗎?”
身后人沒有回應,腳步和鐵鏈拖在洞深處的泥水中,走近她。
九韶嫣陡然感覺到一陣寒涼,她手扶在腰間的長刃,蹙眉回首,“師父……”
沉重的鐵鏈劈頭砸下!
九韶嫣在疾風來時就已經拔刃,整個上身瞬間后仰空翻而出,長刃格擋,鐵鏈轟然砸在刃身。
虎口應聲被震濺成傷。
微弱的火堆倏地滅了。
鐵鏈帶起雄渾的氣力再次輪砸下來,力道之大是她從未所見,也是真真實實的陰寒殺氣。
“師父!”九韶嫣震驚強撐,九螭長刃被翻滾沖涌的罡風彈拉出刺耳的摩擦聲,她肩臂的傷口僅僅一個照面就裂開了。
師父要殺她!
這個想法清晰真實的充斥腦中,那樣強烈的殺氣幾乎要吞噬她。在如此強悍的氣勢之下,和他抗衡握刃的手都會發抖。
云岐在黑暗中沒有回答,只能聽見他劇烈的喘息聲,鐵鏈不斷的下砸,九韶嫣身上綻血的地方越來越多。
“砰!”女孩子被撩撞摔地,抹著溢出不斷的血。
怎么回事?
鐵鏈再一次迅疾而來,她踩點壁角就要越開,怎料罡風一疾,身形已被拉拽而下!
剛勁生硬的手卡在脖頸,云岐的力道不斷收緊,九韶嫣的喘息也越漸艱難。
“師父……師父!”
云岐似乎被這個稱呼戳痛了某處,另一只手拖起的鐵鏈已經舉起,就要砸下。
“花溪!”
手在鎖鏈下砸的瞬間頓住。云岐痛苦又艱難的松開卡在她喉間的手。
九韶嫣迅速向后抽身,背后已經濕漉漉了。她撫了撫喉頸,窒息和無力的恐懼感似乎還殘存在那里。
“……滾……快滾……遠點……”云岐急促的后退,將鐵鏈纏繞在左手,右手死死的扣握在左手,不肯再接近九韶嫣一步。
“快滾!”他的怒聲隨即變成痛嘶,他在沉重的鐵鏈中跪坐在地,克制不住的左手砸在洞壁。
嗞啦一聲,女孩子靠在另一側的洞壁下,擦燃了他們自制的泥燈。
九韶嫣已經渾身血色,襯得小臉愈發的蒼白。
云岐在洞角痛苦的翻動,枯白的發都似乎更蒼色了些。
九韶嫣看見一包東西鼓動在云岐的腰后,然后開始緩慢的向上移動,順著脊骨,不斷的蠕動鼓動。
是活的。活物爬移到云岐后頸和肩骨的相接處,開始逐漸鼓動增大。血色柔軟的蠱蟲在幾乎要被撐破的后頸清晰的凸顯出來。它蜷縮成一團,極薄的堅冰順著皮膚內側向身軀四處蔓延。它每鼓動一次,云岐就痛苦一分。
這是……冰蠱蠱蟲。
這種源自于詭地梵族的蠱術千奇百怪,九韶嫣此前從沒有見過,但卻已經聽聞過它們的厲害。
能將刀神云岐折磨至此,云木才是最狠的。
“師父。”她站起身,掌中滑下一把九螭短刃,然后慢慢走向云岐。
云岐抱頭撞在洞壁,狠狠的嘶聲。“滾開!”
女孩子還顯矮小的身形靠近他,云岐費力的按下殺心,回頭怒聲,“滾——”
九韶嫣抬腳踹踩在他肩頭,掌間短刃凌厲而下!被劃破的皮肉中滾出血珠,九韶嫣幾乎是用盡力的踩住云岐,將劃開的手掌敷按在他后頸的蠱蟲上。
她是九皇嫡長女,她的血就是大成最純正的帝家血。
蠱蟲受到宿主以外人血腥味的刺激,劇烈蠕動起來,帝家血從云岐劃開口的后頸漫擦進皮膚中。蠱蟲一番激烈反應后緩緩安靜,鼓動的皮包也緩緩平復,順著脊骨,又藏回了后腰。
九韶嫣收回腳,又心疼的扯了段衫擺包扎緊掌心的刃口。
看來她穿獸皮是逃不掉了。
“蠢丫頭。”云岐也有些虛弱的蒼白,“你敢踩老子,臭丫頭,你死定了。”
九韶嫣干脆滑坐在他身旁,還有些微喘的驚魂未定。“這東西太厲害了。”她手指撫滑在自己脖頸,卡過的痕跡好像烏紫了。
云岐蜷縮在壁角,不肯抬頭看她。只悶聲道,“……多謝。”
九嫣怔了怔,側頭看他,“師父。不要怕啦。”女孩子張開自己單薄的手臂,想拍拍他肩頭以示安慰,哪想才抬起就是一陣無力,不僅干笑了幾聲,靠在壁上不再出聲。
云岐狠狠卡在她喉間的那一瞬,生死的剎那太真實了,真實的讓她現在都還不能完全掙脫出來。
洞內寂靜下來。
外邊突然下起了雨,起先僅僅是滴了幾滴,隨即兇猛傾盆而來。
九韶嫣靠在洞壁上側頭聽。
……這樣的時候,她又想起了鐵木由。
干凈的瞳眸和一口雪白的牙,也在不久之前倒在這樣的雨夜。
“喝嗎。”云岐從泥澤里扒出個泥捏的壇子,在昏暗中忽然低聲。
九韶嫣輕嗅了嗅,隱約有著酒釀味,但更多的是血腥味。應該是用蚺血做料釀出的粗糙劣酒。
她在宮中沒嘗過酒,如今有了個不大正經也不大靠譜還很危險的師父,就生了嘗嘗的理由。
類似灼燒的滾燙感隨著酒直躥下喉嚨,隨后整個身軀都似乎暖和蘇醒過來。
燒冽的滋味像是刀子。但是她竟從心底生出些喜歡。
師徒倆并肩靠在洞壁,望著黑黢黢的洞外天,聽著一場各懷心事的夜雨,同喝著一壇不算酒的酒。
“你很怕吧。”云岐灌了口酒,悶聲的嗆笑,“老子是這樣的怪物。”
“勉強。”九韶嫣接過酒壇,也灌了一口,嗆的咳嗽,指尖擦過嘴角,也趁勢抹擦掉了還有星點的血跡。然后她拍了拍云岐的肩頭,“你很怕嗎?”
她以為云岐如此桀驁的脾性一定會敲她一頓,哪知他微微仰起頭,淡淡道了聲,“或許……有些吧。”他在有些困惑的神情中打量著自己的右手。“曾經我以為,世間與我最重要的不過是那三把長刀。我只同刀生活……從世間的泥濘中爬上了頂峰,從未將誰放在過眼里。”
然后他在火光晃動晦暗不明中,突然勾起唇角,狼一般的眸子也隨之溫和。
他說,“直到我栽了。”
縱觀天下睥睨世間后,栽在一個人的手中。
那個人的掌心幾乎就能成為他的蒼穹。
九韶嫣在一旁依稀窺見了多年前玄云刀神的俊美風韻。她或許此生都不能忘記,她一生桀驁輕狂的師父,在世間最苦楚屈辱的泥澤里,神色溫柔的承認自己栽在了另一個男人的手里。
那是種世間最美好且不能褻瀆的感情,即便是大成恥于的斷袖,即便是無數人唾棄的斷袖,即便是,令他折盡榮光,可這個活在巔峰信仰中的狂妄男子,就這樣,坦誠又自然的承認。
這是美好的。甚至比有些別有用心滿含齷齪的男女情感要來的更純粹。
九韶嫣再灌了口酒,悶笑道。
“我師娘……真是個美好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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