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氏因何而敗？”

　　“藩王割據，豪門攀附，兵權分裂！”

　　“錯！”云岐一把扣拿住九韶嫣的肩頭，“這絕非根本，你怎么如此拙笨！”

　　九韶嫣悶聲，云岐已經扣肩將她扔甩了出去，女孩子身形薄弱，從洞口翻墜而下。

　　“嗞啦——”九螭短刃瞬間滑出袖口，擦插進巖壁緩住身形，九韶嫣分毫不敢停留，僅僅借力躥越而下。

　　自從拜云岐為師后幾乎日日是這般情形，云岐夜教她天下獨一無二的九刃術，白天就和她爭論治國之道、兵伐之術，若有回答不得云岐意的，那就是嚴厲身罰。僅僅才過了半月，她整個人似乎都煥然一新，不論是身手還是氣質，就是說話的語氣和思考的方向也已經大為不同！云岐教導沒有任何捷徑可循，就是錘煉、錘煉、再錘煉！他似乎迫切地想要看到九韶嫣的成長，而九韶嫣也讓他頗為贊許。半月的苦修錘煉女孩子沒喊過一聲苦，甚至已經學會自己捕殺谷底的靈敏小獸作為食物。并且她每日不論如何艱苦疲憊，都一定會在休息前反復的練習蕭野教的那套左右互搏。

　　博青很早就告訴過她，世間諸途沒有捷徑。想要的東西就得付出代價，她想要回到九重王宮，就要有干掉藩王們千軍萬馬的本事。而如今，她不過如同一只螻蟻，是任何一位藩王都能輕而易舉捏死的存在。

　　落入谷底后九韶嫣立即飛奔起來。谷底泥澤分布，叢林深深，除了那種聽云岐話的巨大水蚺，還有其他不少兇悍之獸。

　　更要提防云岐的鐵鏈抽打！

　　“老子教過你只會逃嗎，”粗重的玄深鐵鏈從洞口抽打而下，速度和它們笨重的樣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九韶嫣一把翻扣上樹，借枝條抽力躲躥而出。

　　右側突然疾風一撲，一只烏色豹子從枝葉遮掩間躥撲沖出。九韶嫣抽出腰側九螭長刃就要迎上，怎料鐵鏈猛然撞飛她手中的長刃。長刃在空中翻飛，插沒在樹下的泥土中。云岐蹲在洞口，居高臨下的睨看她，“你弱的像是只蟲蟻，憑什么爬出去和藩王斗，就是玄云宗也滾不出去！看著它，畜生也在蔑視你九氏皇族有多可憐！瞧瞧，一頭畜生而已，你還要用傳說中的帝王刀刃來殺它么，渣滓！”

　　云岐即使枯發蒼白，蹲在那里也絕然不像是個老頭子。被亂發遮掩的眼桀驁不馴，他舔了舔唇，嗜血道：“噢——小嫣嫣，它來了。”

　　九韶嫣被豹子陡然撲撞在地，翻壓在下。重量驚人，幸好她機靈的在倒地的瞬間竄身躲閃，撞擦在地上的后脊上火辣辣的疼痛，都是近幾日錘煉留下的傷口。

　　頭頂的豹子已經呲牙張口，獠牙暴出。九韶嫣還顯弱小的拳先發制人的砸在豹眼上，另一只手翻扣在豹子脖領，趁著豹子痛吼的時機翻身騎上背。豹子猛力的翻滾在地，想甩下她，九韶嫣死拽在豹子頸，不肯松懈。

　　這邊正值激烈，另一邊泥澤游動，一條半大的水蚺悄悄而來。

　　豹子將九韶嫣撞摔下地，不等它張牙，九韶嫣已經扣拽在它頸毛上側肩想要摔過，可是——

　　太沉了！

　　這只豹子實在太沉重了！憑她如今的身手如何也給不了它一個過肩摔。她當即改變動作，側過的肩順勢下滑，用肩骨狠力的撞在豹子脆弱的脖領，引得豹子痛號著撕咬在她肩臂，將其甩砸出去。

　　“嘩！”砸濺進泥澤里的女孩子頓時泥污滿身。

　　“要命，”她扯掉被撕咬破的臂袖，一腳后曲，整個身形向前微俯。這是個標志的近搏撲殺的姿勢，姿勢流暢的讓蹲在上方的云岐眼中也不禁滑過贊許。

　　豹子低低的呲牙威脅，豹眼狂躁的盯在她身上，低吼著竄撲而上。

　　九韶嫣只覺得疾風凌厲，眨眼間豹子已經奔撲到咫尺。

　　太快了！

　　她根本來不及退后，云岐狠狠錘煉出的反應能力終于爆發。她像是只身軀靈巧的狐貍，直面迎翻上豹身。豹子竟然聰明的側身擦滾，九韶嫣單手撐它背后，整個身體倒凌翻在另一側，看準時機給它另一只眼一拳。

　　豹子兩只眼被砸的狠，一時間翻滾在地上的嘶聲。

　　九韶嫣爬起身，正欲再來一次先發制人，哪想后邊突然泥水四濺，一條水蚺撲咬在她肩頭，帶著她整個身形栽撲進泥澤。始料不及！她卻幾乎是沒有任何停滯，在被咬住的瞬間就側滑肩頭，僅僅被扯咬住了半邊。整個人像是一直處于緊繃的流動涓泉，腰肢的柔韌簡直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九韶嫣遇上這種巨大水蚺分毫不敢輕敵。這些家伙不同于尋常猛獸，它們的鱗片縱布全身，不用九螭刃根本無法穿透獵殺。

　　云岐蹲在上邊看的最清楚，沒有絲毫提醒和出手的意思。他的眼很冷，在桀驁的面上像是森然的刀鋒，時刻在洞察一切。

　　九韶嫣手掌卡在水蚺的鱗片間，整個身形從泥澤中凌翻起，腰側三把長刃還剩兩把。她又抽出一刃，全力豎刺！在水蚺游動躲閃的瞬間越身回旋，長刃藏臂肘之下，迅疾撞殺，長刃陡然貫穿整顆蚺頭。

　　一招斃命。

　　這是博青的回旋肘刺，被蕭野加以簡化后是她最為熟稔強悍的殺招。

　　沒等她喘過息，窺視已久的豹子找到時機又撲躥而上。

　　泥澤里滾濺起泥花，她殺了水蚺又肩臂受傷，沒多少力氣再和豹子搏殺。

　　九韶嫣被豹子按壓在地，肩頭被爪壓的動彈不得。她眼睜睜的豹子猛撲咬下來。

　　要死了！

　　就在此時，一根細長的枝條突然貫插過豹子的后頸，連著豹子，深深的撞插在泥濘中。

　　一根枝條。

　　一根瞬殺豹子的枝條。

　　露在豹子后頸外的一節甚至還帶著幾片綠葉。

　　九韶嫣喘著息，卻沒有動。

　　因為枝條縱穿過豹子頸，就插在她脖頸一側。咫尺的距離，再差一分，就該是她和豹子一起去見閻王。

　　狠厲精準，這就是武道的巔峰。玄云刀神。

　　她的目光越過定格著姿勢的豹子，看見已經起身的云岐。

　　枯白的發揚動，破爛的袍子已經看不出分毫玄云宗的尊傲，但他就這樣隨意甚至不馴的站在那里，已經是傲然的睥睨桀驁。

　　這就是神。

　　當年大成膜拜數年傳說無數的刀神。

　　云岐戰在輕細的枝頭，渾身重達千斤的鐵鏈像是完全不存在。他走近，一把拎起豹子的后頸毛。左手一沉，將豹子提扛上左肩，踢了踢不動的九韶嫣。

　　“明明已經拔出了刃，就該利用這個優勢迅速干掉它。你的遲鈍是在等死么？”腳尖碾轉在九韶嫣臂上的咬傷，痛的女孩子蒼白了臉。他神色不變，嫌棄又蔑視：“記住疼痛才會長進，記住了嗎？”

　　“……嗯。”

　　“那就爬起來。”他扛著豹子踏越上洞口，鐵鏈帶出簌簌的聲響。

　　九韶嫣撐起身，拽緊臂袖勒止住血，用長刃在死掉的水蚺身上劃動。臟兮兮的小臉上除了蒼白再沒什么顏色，她做著這些，已經習慣的模樣。

　　這些都是食物。他們沒有水和吃食，只能借此為生，除了下雨時能喝上相對清澈干凈的水，他們平日都只能喝這些獸血。

　　回到洞中時云岐已經在烤豹肉了。

　　九韶嫣拿出平日里收集起的蚺血，和著一點點清水，開始擦拭傷口。

　　這里是玄云宗從前養珍奇猛獸的地方，這種水蚺渾身都是良藥，蚺血不但能使傷口迅速愈合，也能加強體質。

　　她擦著傷，偷偷看云岐。

　　她其實是見過云岐的，在九重王宮的時候，父皇親自牽著她觀覽奉先廊里的賢能畫像，玄云宗列，最上位的就是云岐。

　　太久之前了，她卻依舊記著那幅畫。

　　銀冠束發，桀驁眉眼，如狼一般的野性根本沒法讓人忘記，三把長刀幾乎截殺了整個大成的仰望盡頭。父皇彼時已經初顯羸弱，拍著她的頭告訴她，“你看，這個男人就是大成曾經的蒼穹。”

　　曾經的蒼穹。

　　西疆曾經有首歌，唱的就是云岐。歌詞里有一句讓九韶嫣銘記猶深：

　　此生男兒，當為歧尊！

　　這樣一個人，他為何會被困鎖在這里，在這個極苦之地？

　　“誒。”云岐沒有轉頭，一根骨頭卻扔砸在九韶嫣面前，聲音一如既往的懶散邪痞。“你看什么。臭丫頭。”他轉過臉，被撩開的蒼發下是張蒼老的臉。“怎么，心里不爽，要和老子干架嗎？”

　　“是不太爽。”九韶嫣垂眼的勒緊傷口。“再等幾年，一定揍的你滿地找牙。”

　　云岐被她逗笑了，“滿地找牙？好罷，老子是瘋了才找你做徒弟，笑死我么——”

　　“萬事皆有可能。”九韶嫣扯了扯嘴角，對他比劃出拳，“到時候一拳，師父你就該抱頭躲閃，喊著‘嫣女俠饒命’，我嘛，就會下手輕些。”

　　“臭丫頭。”云岐冷哼。“老子等著。”

　　九韶嫣動了動包扎好的手臂，遲疑一下，還是說道：“師父。”

　　“沒死。”

　　“你為什么在這里。”

　　云岐突然安靜了。他割下一塊豹肉扔給九韶嫣，“為什么，”他冷笑一聲，“因為，老子上了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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