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年久失修，頂上通了個窟窿，月色穿進來，正對著那財神爺的頭頂，就一個臉盆大的光線。其他地方則黑得什么也看不清。

        傅紅蓮驚聲喊道：“什么東西？”

        她左邊不遠處，悉悉索索地傳來一陣動靜，她又問：“是誰在那？”

        那邊回答她：“是誰在那？”是個男子的聲音，那聲線低沉又悅耳。

        傅紅蓮這才意識到，這廟里有不止她一個人。

        “你是誰？”她又問道：

        那聲音也有樣學樣，“你是誰？”

        兩人來回了幾個“你是誰”之后，傅紅蓮惱了，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頭扭向人聲的方位質問：“你干嘛學我說話？”

        那人也說：“你干嘛學我說話？”

        行，跟她賣關子是吧？此時好奇戰勝了恐懼，傅紅蓮幾步走過去，借著一絲月光，看到一個長相十分俊美的青年男人，倚坐在墻邊，無辜地看著她。

        青決這一行，其實是不順利的。

        他帶著一個小包裹，下了山后便優先找人多的地方，只半天便來到了一個集市上。

        集市上熱熱鬧鬧，路邊好多小商販在賣東西，吃的用的好玩的。青決對用的不感興趣，他看到有人從路邊的一個攤子上拿了幾個圓圓的白石頭，那東西他認識，當年傅紅蓮也給過他，軟軟的，從里面往外散發著肉味。后來他沒舍得吃，直到放壞了餿了，三娘偷摸地扔了——不偷著扔小青決不答應。

        青決餓了，他是個一天要照三頓吃的小蛇精，看別人拿，他也去拿。

        然后就被人打了，三娘告誡他要收斂鋒芒，少在人間隨意使用妖術。被包子鋪的攤主追了兩條街，青決好不容易找到個隱蔽的角落甩開那倒霉攤主，才發現手上一空。

        下山時帶的行李也不見了。

        青決兩手空空，就剩身上三娘給他做的衣服，一個袖子和別的地方顏色還不一樣，走在街上差點被丐幫的人當成自己人。

        后來又被人追了打了幾次，有的人邊打邊罵，說長得皓齒紅唇的小白臉，怎么這么臭不要臉呢。

        碰了幾次釘子之后，青決才明白過來，他們要一種叫“錢”的東西。

        但是那東西長什么樣，要怎么才能得到，青決不知道，三娘沒教過他。這也不能怪三娘，三娘也不知道。

        青決在人多的地方吃不飽，也沒地方睡，只能又跑到城外的山里捕獵，這件事他還是擅長的。其實如果他在野外，占山為王，當個一方之主，輕而易舉。但是他沒有忘了他下山的目的是為了找傅紅蓮的轉世，一直藏在山里，總不是辦法。

        于是他又試探性地往有人的地方去，試圖碰碰運氣。

        前兩天，肚子餓了，路過一個農戶家門口，看到有兩只雞，周圍又沒有人，他就拿走了。

        青決并不知道他這種行為叫“偷”。

        他帶著兩只雞，找了個沒人的破廟落腳，一天吃一只，想著等吃完再出去想辦法。

        這天晚上青決美美地吃完了剩下的一只雞，因著在人間一直穿著衣服覺得被束住了，他把鞋褲都褪了，兩條修長有力的腿變回了蛇身，這才感覺涼快。青決很愜意地把尾巴甩來甩去，躺在地上慢慢等肚子里的食物消化。

        這時廟門從外面被拍開，一個人影從外面閃進來，接著就“啊呀”一聲，青決攤在地上被摸了個正著，把正在休憩的小蛇也嚇了一跳。

        他迅速抽回尾巴，娘親說了變成人身不穿衣服不雅，又趕緊從地上拾起脫下來的褲子和鞋，慌慌張張地穿好了。

        那人聽著像個女孩子，一直在問他是誰，青決暗想，我又不認識你，干嘛告訴你，也反問她是誰。

        兩人隔空對話了幾個來回，那人失了耐性，突然就闖進了青決的視線，他才看清他來到人間第一個和他對話的人。

        是個長得丑丑的人類，青決想，雖然聽聲音是女聲，但是樣子卻看不出來，臉蠟黃，兩道眉毛又粗又黑，穿著一身略顯臃腫的衣服，頭發亂糟糟的。但她眼睛卻極亮，一雙大大的黑眸盯著他，面露訝異。

        傅紅蓮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外，能遇到這樣有著天人之姿的男子。她微微皺起了眉，“你怎么一個人在這？”

        青決本不想搭理，但她畢竟是第一個主動跟他搭話的人，他心里還是有點小扭捏的，于是反問道：“那你呢？”

        “我……”這一行實在是一言難盡，傅紅蓮剛想吐槽一番，又想到之前因為輕信別人差點被賣了，還是把話頭咽了下去，“我迷路了……”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傅紅蓮看這樣僵持著不成，又找了個話題：“你是這附近的居民么？”

        男人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從青尤山來。”

        “青尤山在哪？”傅紅蓮從未聽過此地。

        “在云水鎮邊上。”

        云水鎮？傅紅蓮想了半天，她雖然女孩子該讀的書讀得不怎么樣，地理卻是頗通，終于想起來云水鎮原是運城下面的一個小鎮，在很北邊的地方，離這有幾千里。

        她了然地點頭：“那里離這里遠著呢，你獨自來的？要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

        青決只知道他要找到傅紅蓮，但是去哪找，找到了要對她說什么，他都不知道。

        不過，眼前這小人畢竟對人間比他懂得多，他一路上還未來得及找個人問路，便被攆來攆去，說不定這是個討教的好時候。

        “你知道哪里人最多么？”去人多的地方，總是沒錯。

        傅紅蓮思忖，一拍手，“要說人多，那自然是我炎國的國都，平揚城了，那里可繁華呢，各地來的人都齊聚于此，什么新鮮玩意兒的都有。”

        青決想了想，便道：“那我要去平揚。”

        既已決定，他也不想再和這陌生人繼續待下去了，起身就要離開。按他的腳程，不管多遠的地方，頂多半天就到了。

        青決剛站起來要走，胳膊又猛地被人拽住，他長這么大還從未被人又是摸尾巴，又是扯胳膊的。他想把手抽出來，沒想到這比他矮一個頭的小丫頭力氣卻不小，死活也不撒手，一時間掙不脫。

        “別走啊，”傅紅蓮聽他也要去平揚，急了，“我家就是平揚的，我和兄長出遠門，半途走散了……我也去平揚，我們一起去吧，路上也好結個伴。”

        傅紅蓮看他能從運城那么遠的地方一個人來到這里，雖然穿著窮酸了些，好歹還算周正，兩個人一起，總比她一個人在路上安全。既然都去平揚，何不給自己找個伙伴，路上也能照應一下。

        “我想自己去，”青決獨來獨往慣了，不想身邊多個人，吵。

        “你……”這人好固執，傅紅蓮又想到一借口，“你知道平揚城在哪么？”

        青決不說話了，他確實不知道。

        傅紅蓮見他不吱聲，拍胸脯，“我知道啊，我帶你去！我……我雇你！只要我到了平揚，到時我付你工錢！”

        她從小使喚人，身邊不是侍女就是護衛，她覺得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問題。

        “工錢？”青決敏銳地察覺到了“錢”這個字，這個東西在人間好像很重要。

        見他態度松動，傅紅蓮趁熱打鐵，“你盡管開價，只要你幫我安全回到平揚，我定如數給你！”

        該是多少錢呢？青決心里沒數，但他知道有錢拿，不是壞事。

        “你看……”傅紅蓮跟他打著商量，“你同意了？”

        青決終于點了點頭。

        傅紅蓮這才松開他：“這就成了！那么，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我叫青決。”

        “我叫……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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